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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梅子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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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梅子酒(2)

一顆顆滾圓的青梅在玻璃罐中漂浮,傅雲嬌拖著罐底往電梯裏走,蔣勳跟在她身後。

假肢磨得他破口發燙,蔣勳走不快,一步深,一步淺,人影忽高忽低。

傅雲嬌似乎有意配合他的步速,抱著那壇透明罐子,也走得慢慢悠悠。

電梯下降,他們一前一後等在門口,誰都沒先說話。

傅雲嬌晚睡時穿一套棉質睡衣,燈光下看不清顏色,像藍又像紫。

她後背沾著還沒撣幹凈的面粉印,模模糊糊地,從後腰一直掛到衣擺。

衣擺被過道的風吹得微微起伏,傅雲嬌的發垂蕩下來,像張濃黑的帷幔。

蔣勳低頭,看下去,看她發梢延伸到臀,突然毫無預兆地想起那兩件短褲...

它的花樣,它的布料,還有那一小圈的蕾絲,此刻都鮮活地覆刻在他的視線裏。

越想驅趕雜念,腦子裏平白無故亂竄的思緒就越是像要跟他作對似的。

蔣勳皺了眉,偏過臉,盯著電梯數字跳躍,心裏暗罵自己,真是瘋了。

電梯很快到達,傅雲嬌未邁步,蔣勳先一步擠進去,咳了聲。

傅雲嬌懷裏罐子被撞得一顛,擡頭略疑惑地看了看他。

蔣勳手按住電梯門,身子卻沒讓,眼朝下,張嘴說,“看什麽,上不上來?”

傅雲嬌也不明白他好好地非擠在她前頭是為什麽,抱了罐子說上,幾步挪到他背後。

蔣勳收手,關了電梯門,直上一樓。

玄關感應燈,一點點亮起。

傅雲嬌把酒罐放上餐桌,去廚房洗了只酒杯,再熱了兩小碟她做的點心。

蒸鍋加熱時,蔣勳就靠在廚房門邊,有時看看地磚,有時又看看她。

“可以了。”傅雲嬌把鍋蓋揭開,用隔熱手套端出瓷碟,“冷一冷就能吃。”

“哦。” 蔣勳正了身體,突然說了句,“謝謝。”

他說的謝漫不經心,不誠懇,也不敷衍。

傅雲嬌摘下手套看他。

他還是他,白的臉,黑的眼,寬肩罩在衣衫下,半邊身子歪斜。

但又有點說不上來的不同。

洗完手,傅雲嬌說,那我先走了。

蔣勳說好,從她手裏接過那盞酒杯和碗碟,一個人走去餐桌邊倒了杯酒。

塵封幾年的梅子酒一掀蓋,滿屋滿室都散開酒氣。

酸澀中,帶著點甜。

想起這壇酒,還是蔣勳住在蔣宅時閑來無事泡著玩的。

四月的青梅,一層冰糖一層梅,泡上白酒,密封入罐,時間一長,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去喝,久而久之束在閣樓裏落了灰。

後來再從蔣宅搬到這兒,也沒帶多少東西,一些書,一些起居用品。

細想起來,他留在那個家的東西,本來就很少,所以走時,也就把這壇酒也裝上了。

傅雲嬌關了廚房燈,下樓,在轉角處停頓,回望過去,蔣勳端了酒移到客廳長沙發上。

沙發背擋去他大半身體,傅雲嬌只能看見他的後腦。

蓬松的黑發,細長的脖頸,還有矮幾上放的一只空杯。

他又倒滿酒,仰頭喝了下去。放下杯子時,很輕地嘆了聲。

輕不可聞,但傅雲嬌還是聽到了。

於是她忽然找到,那個可以形容蔣勳今天帶給她的不同感覺的詞語-形單影只。

夜深得格外漫長。

傅雲嬌抱著熟睡的小也再走回蔣勳身邊時,他的目光渙散。

梅子酒後勁大,蔣勳記不清喝了幾杯。

他遲緩地轉過脖子,先是看了眼傅雲嬌,又看了眼她懷裏的小人,舌頭發軟地問,“幹嘛。”

傅雲嬌把小也放在他一旁,用毛毯蓋嚴實,說,“來這坐一會。”

蔣勳楞神,反應過來後,挑了眼角問,“傅雲嬌,你是不是怕我一個人喝死在這?

他的眼睛蒙了層水霧,借著頭頂冰冷的光。

傅雲嬌看得出,蔣勳醉了,而且醉得有些厲害。

她沒否認,只是撫過小也額頭說,“快過年了...總把那個字掛嘴邊不吉利。”

蔣勳抿抿嘴,“哪有那麽多講究。”

他吃力撐起自己,往旁邊讓出一個空位,傅雲嬌坐下。

兩人幹坐著,氣氛微妙。

蔣勳率先打破了沈寂,拿起酒杯問,“你喝不喝?”

傅雲嬌擺手說,“我喝不了。”

蔣勳想起什麽似的,點點頭,嘀咕,“哦,對,你還沒康覆。”

他開了電視,隨便調到一個節目,是個電影頻道。

電影放到一半,沒頭沒尾的,蔣勳瞇眼看了會,才分清在播的是部愛情片。

酒精滯緩了他的思維運動,他蜷起一條腿,側躺在沙發上。

那條腿挨著傅雲嬌的手邊,腳踝清瘦,腳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見。

傅雲嬌靜靜看著屏幕,她的黑發和黑夜融為一體。

電影鏡頭下沈,男主念出臺詞。

「愛情就像照片,需要大量的暗房時間培養。」

靜默中,蔣勳忽然喊她,“傅雲嬌...”

他的聲音松散,和他的肢體一樣。

傅雲嬌緩緩答,嗯。

“再過幾天,你出去了要做什麽。” 蔣勳淡淡地說話,眼睛不知看向何處。

“沒想好。出去的話...可能會準備下過年的事吧。”

“又是忙過年。”蔣勳不滿,“過年有什麽好的,人人都盼著過年。”

他自問自答著,忽幹澀地笑了聲,

“也是,你有你兒子,有你男朋友。出去了也好,出去了,你就不用再陪我困在這兒,你應該很高興吧。”

傅雲嬌回過頭,說,“其實...”

“別,你不用講什麽安慰我的話。”蔣勳呼出一口酒氣,垂下肩,“要是你覺得我一個廢人在這兒,沒人管,也沒人問,就覺得我可憐,那大可不必。”

酒氣散出,蔣勳覺得冷,他翻過身,從喉嚨深處哽出句,“我他媽最煩的就是別人的可憐。”

醉酒後的蔣勳像個剝了刺的刺猬,傅雲嬌轉身,眼睛留在屏幕上。

其實,相比之下,他怎麽會輪得到她可憐呢。

光影閃動,電影不知演到何處。

傅雲嬌有些困倦,抱膝,把頭埋在肘窩裏。

蔣勳另條腿還立在地面,他扭轉的姿勢扯得肩頸難受,重翻了回去,長腿正碰到傅雲嬌。

他的眼角兩腮都染了紅,酒氣濃烈地看她。

傅雲嬌清醒過來,與他視線交疊。

“說話呀。”蔣勳啞了嗓子。

傅雲嬌很茫然,“您想讓我說什麽?”

蔣勳卡頓住,他想讓傅雲嬌去否認他說的話,說她對他不是可憐。

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算了,沒什麽好說的,你和他們也是一樣的。”

“和誰?”

“和那些人...” 蔣勳深深吸氣。

酒意在他的胃裏灼燒,燒得他昏天黑地。

那些潛藏在心底的情緒,像被人劃開了個口子。

他斷斷續續地說,“我都知道...你們嘴上不說,心裏也會想,看啊,蔣勳現在這樣,被他爸拋棄了,像條沒人要的狗,他太可憐了,所以我們發發善心吧,我們對他好點..."

“傅雲嬌...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

“我沒有。”

“騙人。”

蔣勳擡手擦了把臉,自言自語道,“傅雲嬌,你知道嗎,我爸要有新兒子了,盡管誰都瞞著我,可我能猜到...”

“他應該恨死我了,他恨我毀了他十幾年的心血,他恨我把我自己弄成這樣...所以他不要我了...他讓我自生自滅...”

“沒人要我…誰都不要我了。”

蔣勳說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開始滾動片尾字幕。

他說到最後,縮在沙發一角,呼吸恢覆平靜,一下一下,又深又長。

“睡著了嗎?” 傅雲嬌待他說完問道。

無人回答。

傅雲嬌起身,走到他面前。

蔣勳的臉垂得很低,低得快要戳到胸口。

在這樣的時候,他身上少了往日淩厲。

傅雲嬌托住他腦袋,輕聲說。“蔣先生,回房間去睡吧。”

蔣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傅雲嬌又說了遍,“我扶您回房間好了。”

“不要...我不想回去。” 蔣勳臉蹭在她的手邊,眼神迷蒙。

酒醉的人,總是固執。

傅雲嬌耐下心問,“那您想怎麽樣呢。”

蔣勳當真思考了下,扯住她的手腕,沒費多少力就把傅雲嬌拉了跟前。

傅雲嬌一時無準備,單膝跪在了地毯上。

甫一擡頭,一顆沈甸甸的腦袋,搭上她的肩膀。

那頭黑發擦在臉上,傅雲嬌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絲麻。

她想推開,那人使了力,

“別動...”蔣勳的呼吸聲刮過她耳膜,“讓我靠一會...一小會就好。”

沒了刺的刺猬在冬夜很想要報團取暖,在這空曠的房子裏,蔣勳找不到其他人。

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體溫,像無限靠近一簇火苗。

傅雲嬌嘆了氣,沒再推開,她撫過他的後背,像哄小也入睡那樣,落掌輕柔的,緩慢的。

蔣勳靠在她肩頭,又是一陣安靜。

直到傅雲嬌鎖骨處有點點涼意墜下...

她揉了揉蔣勳的發,訝然問,蔣先生...您是哭了嗎。

“沒...”蔣勳吸了下鼻子,“你問什麽問,不能老實待一會嗎。”

傅雲嬌耷下手說,“好吧。”

她的發尾有她用慣的護發素味道,飄在蔣勳呼吸間,讓他眼和心都在游離。

他被溫暖包圍了。

熒幕推移,光影在他們間婆娑。

蔣勳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抓住那一點點的香氣。

傅雲嬌在這時轉過臉,她的發擺動過去,氣味和他的酒味交織。

薄唇微啟,蔣勳晃了神。

“好點了嗎?”她問。

蔣勳凝住她的臉,又凝向她的唇。

聽見身體裏好像有另一個人,奪去了他的理智,在他恢覆意識前,悠悠開口道,

“完了...傅雲嬌,我感覺...我可能有點喜歡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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