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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源崔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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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源崔氏錄

她在黑暗中皎潔地露出了笑意,這樣明暗對比之下,那張榴花般的麗容更加優越,高低錯落有致,細膩的唇線宛如畫中的那樣。

其實仔細去看,她這一身衣裳雖然瞧著繁瑣,可倒是輕便很多,就是一個翻身上馬的動作也利落颯爽至極。

偏生身下的馬也是一匹良馬,很是聽話,對於她的禦駕異常服從。

恍惚的火光映照崔江行俊秀的臉龐,他不落痕跡地收回手,嗓音照舊,沒有變化,“走吧,今夜便要抵達前方的驛站。”

話音剛落,兩只躍動在黑夜中的身影迅速奔跑起來,這樣看去,倒是速度匹配,節奏也很是合拍。

夜風吹動林間許多的青黑色葉片,火光搖曳變換,那隊最後的人也跟上前方大隊人馬,同樣是往某個固定方向趕。

東夷冀崖驛站。

一支商隊踏著十裏月光而來,車上還有若幹商物,估計大都是價值不菲。

可一眼讓人註意的是,他們濃眉碧眼,是東夷人特有的長相,個個高碩,身強力壯,仿佛輕輕松松一拳就能將一個中原人幹倒。

就是馬驢也要頭上裹著條巾布,頸上墜著個丁了當當的大鈴鐺。順著數第三輛轆轤行進的車上疊著腿坐了個男人,被他們拉著,也像是個寶物似的。

只見夜色濃重,其中一人率先到了驛館前,語氣強硬,“餵,給兄弟幾個安排個房兒。”

他用當地的語言交流,若是外地人或許還有一些聽不太懂,可驛館老板是地道的東夷人,賠笑著替他們開了間房。

“哎!稍等。”

熹微的燈籠凝聚了夜間所有的光亮,他們入住前操心攜帶來的這些家夥事兒,那人指使道:“丹增,去把這些拉到後邊兒去。”

說話者名叫加布,正是最初同老板要求開間臥房的人,也是這趟商販的領頭人,胡須蓄滿了下巴,英武得很。

見此,始終安然坐在車前頭的人這才一躍,從上頭下來,方便那名叫做丹增的人驅車過到後面去。

夜已經深了,幾人方要進入驛館住下,卻突然聽聞見馬蹄聲一陣傳來。

舉目望去,這才在夜色蒼冥中凝視到,還有人要來。

他們不是最晚的。

果然,那馬蹄聲愈發接近,黑夜中也愈來愈明顯,可以看清來者面貌。

竟然是兩個中原人,一男一女,不知深夜來此,是有何事要幹。驛館老板看在眼裏,閃過一絲驚詫,旋即掩下,用著東夷人的口音追問道,“二位是要住宿?”

他們只見二人其中一個翻身下馬,而那個女人還騎身馬上,沒有動作,都是長相別有一種東方人的氣韻。

那男子牽著馬兒,好像是沒有聽見他說話。

“二位是要住宿?”一聲清亮的中原口音在夜色中乍起。

不禁要崔江行註意到他,出聲的正是人群中不算惹眼的人,既有些少數民族的魁梧,又有中原人的柔和,其實,更像的是兩者的結合。

“你會說中原話?”崔江行打量著問道。身旁的馬兒不作聲響,十分溫順。

倫竺也是在同樣打量他,他雖說衣著普通,可是頗有一副少年將軍的模樣,氣概與眾不同,“在下會兩種語言,便是跟從東夷商隊,替他們事作翻譯。”

他耳垂上的那枚耳環耀眼,是藍寶石鏡面的,再細看,就是一身紋路繁重的松袍也是東夷時興的打扮。

聞聲,崔江行頷首,回答他那個問題:“沒錯,我們姐弟二人是連夜來投奔親戚來了。”

身後虞飛甍莫名其妙,但是心有靈犀的沒有揭穿他,也下了馬一道上前,用中原禮儀福了一身。

她雪腮明媚,在夜色中異常亮眼,低頭的瞬間正巧也忽略了那人驚艷的目光。

“您好。”

她客套且疏離,用著獨特的問候方式向人問好,可與一般姑娘實在不同。

按照東夷人的審美,一般也是看不上他們中原的裝扮的,可是今夜見到的這個,確實別有一番韻味,這緊梆梆的衣裳倒是讓她穿出了種清麗風情。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崔江行突然出聲問他這個,將那視線從她身上轉移到自己這來。

夜風微涼,“叫我倫竺便好。”他略微歪頭回應,眼神猶如半只利鷹。

又想起他們姐弟剛到時,驛站老板問到他們是否要住宿,他也又重覆一遍,“二位來得這般緊急,今夜便再此住下吧,倫竺會幫你們交流溝通的。”

他會雙語,倒是能給他們方便許多。

崔江行勾起唇角,浮現出淺淺笑意,“多謝了,在下虞行。”

他一個躬身道謝,而就在倫竺上前同老板講話的功夫,那老板早早就揚聲道,“正好還剩下三間房,你們商隊擠擠,給他們姐弟二人留出兩間來。”

他意思是,中原人顧忌禮儀,男女之間有著“七歲不同席”的說法,想來這對姐弟亦是如此。

倫竺回眸,翻譯了一遍,覆問,“虞行兄弟覺得如何?”

他就隨手指著那處驛館的入口,問道。

天邊的月亮不知不覺已經升到當頂,撒下一片寧靜的輝光。

夜間的聲響被擴大數倍,他聲音也不例外——

“多謝好意。只是你們不知道,我姐姐怕黑,須得同我一起住著。那另外一間房,還是你們住吧。”

崔江行倏而轉頭,“姐姐,今夜你便同我住在一起。”

二人就好像是貼心的姐弟,落在旁人眼中,也無甚關系,虞飛甍一如既往,凡是出自他口的話全被她應下,仿佛真的似的。

漸漸,起了些風,吹得這兒的旗子搖動,皺成一片。

加布等人大手一揮,請他們二人先進。穹宇之下,他們就好像黑暗中的星點,淅瀝拉成一長條,進入了這處冀崖的驛館。

進門前,望著一只窈窕的背影愈發遙遠,崔江行聽見身旁那人問道,“虞兄弟名喚行,不知令姊怎樣稱呼?”

倫竺的敦袍拖地,上個臺階幾乎是掃過,仿佛不經意問出這樣一句,前面人回頭也只是能看見他低著頭,提顧自己的衣擺。

門檻邊上的弱小燈籠起著聊若於無的照明作用,待他走過,崔江行才開口告訴他,“飛甍。”

虞飛甍。好名字。

一致的目光投落在前面那只身影上,她就好像夜晚的湖波,漾漾央央的,等人去戲拂。

此時實在是深夜十分,偌大的驛館竟然沒有見到多少人,想是都已經入了睡夢,唯獨他們還在這裏清醒。

告了別,又待二刻,外頭一切才靜了下來。

這邊,虞飛甍輕輕將自己的包袱放在了鋪著幹凈羊皮的桌案上,轉頭坐在了窗邊。

背光的蠟恍惚,將她背影照得更加朦朧婆娑,也更加纖細柔媚。

她支著臉頰,夜風吹了沒有多久,廂房門才打開。

仿琉璃的小鏡子將崔江行整個人完全容納,他才從馬廄過來,鎖緊了房門,同她問道:“你可有不自在?”

他二人共住一間房,怎樣都是有些不妥的。

他說自己與她是姐弟,一方面是擔心二人分開了住會不夠安全,一方面是自己有些私心,總覺得與她分開會有些不安心。

好在虞飛甍也不在意這些,“你不說我不說,他們怎麽知道?”

那些都是東夷人,他們想來也是不在乎這些,只見她那一雙蔥指按住了桌面上的羊皮,愜意地玩著蜷曲的羊絨毛。

但崔江行覺得還是有必要要解釋一下的,又覺得會越抹越黑,話到嘴邊,“你放心,我們不會怎樣的。”

他更不會對她怎樣。

可是到了後半夜,這間驛舍還真有了些莫名的風聲,又不只是風聲。

一張席榻從中分隔成兩人睡,中間堵上了一條被子,防止任何一方越過,猶如萬裏溝壑,從中頂起阻撓著兩邊。

冀崖正是後半夜容易起風的時節,一陣陣的風聲呼嘯而過,兩人也還都沒有睡著,曳動的燈火芯子吐出火舌,將半間屋子點亮。

“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動靜?”

虞飛甍剛要睡著,可自己那邊正是臨著窗子,對外頭的動靜聽得更加真切。

她被這細微聲響吵醒,清醒過來,小聲出聲,又放輕動作,轉身面對他。

一轉身,正對上那雙含潤著火光的眸子,也正是那一瞬間,他眼中嚴肅幾分,提手放在唇前,“噓。”

外頭是有些動靜,若不靜心觀察,確實難以識別。

輝煌的火舌有幾分淺淺的變化,是為不可分辨的波動,落在地面上,成了幻變的光影。

高溫灼燒下的蠟燭溢出蠟液,自上頭火紅處滑落,又逐漸成了凝固狀態,霎時,又是破空而來的一聲箭聲。

——

虞飛甍這才反應過來那支箭是沖她而來,瞪大了水眸。

因為在這窗邊的蠟燭光下,只能看見一個人影躺在榻上,另一人被匿在黑暗中,仿佛並不曾有。而那被看見的正是她。

剛要躲避,反被崔江行動作迅速地猛撲過來,越過中間的棉被巒嶂,一齊墜下了床榻。

此時這間啞然的廂房發出了“轟”的聲響。不甚大,燈光照舊那樣迷糊。

而外頭那些人好像意識到了他們被人發現,急忙撤退,沒有再次進攻。

聽著那動靜愈發遠去,虞飛甍終於松了口氣。

適才情急,雖是沒有怎樣傷及要害,可她這左臂硬生生砸在了地上,此刻生疼,可算能叫出聲來。

她小聲嚶嚀一句,想起距離頗近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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