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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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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她想,大概是她精神錯亂了。

她頭發淩亂,眼眶通紅,夢裏都是那個可憐的女人在向她求助。

而傅守聿那早就去世的爺爺,怎麽可能打來電話?

腳下是冰涼的地板,她往前走了一陣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穿鞋,而奇怪的是,她卻察覺到腳下的地板越來越軟,越來越軟。

腿上傳來一片濕意,她低頭,卻發現地板上滿滿流淌的都是粘稠的血液。

而有個男人正躺在血泊中目眥欲裂。

他的頭發臟汙不堪,指甲縫裏散發著湖底的腥汙之氣。他咧開嘴慢慢扭曲地爬向她,像一條靈活的蛇。

沈知喬看清他面孔的那一刻,已經嚇到渾身都沒了知覺,只能直楞楞地看著血跡斑斑的人慢慢抓住了她白凈的小腿。

“沈老師,你怎麽不救救我呀?”

他的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個部位發出來的,他好像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聲帶,也沒有張開嘴,但沈知喬卻分明從他那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老師...”男人見她不理會,順著她的雙腿就要往上爬....

“啊!”沈知喬大叫著從床上坐起來。

她的後背已經濕透了,臉頰、脖頸裏也都是汗水。她用力咬了下自己的指尖,痛的她直抽氣,這才意識到,現在不是夢了。

連著坐了兩個夢,還是夢中夢,沈知喬疲憊不已,想起身去洗把臉。

臥室很安靜,傅守聿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樓下。

她從臥室出來,站在空曠的走廊裏,精致的小夜燈連成一片照亮腳下,明明是很溫柔的顏色,沈知喬卻越看越心慌。

一樓大廳沒有人看電視,也沒人開燈,室內的黑暗連同玻璃外的花園連成了一片漆黑的靜默。看起來似乎根本沒有人在家。

沈知喬收回視線回到二樓。

那處擺放傅守聿爺爺祭臺的房間就在眼前,沈知喬看著緊閉的房門,忽然壯著膽子去擰了門把手。

這些日子裏其實她早都發現了些端倪,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求證。

比如傅家人從不提起他們已故的老人,而近些天已經過去了好幾個節日,甚至沒有人進去祭拜,再比如傅曉棠提到自己爺爺時的諱莫如深而不是滿臉傷痛,更讓人覺得另有隱情。

門緩緩被她打開,無聲地洩出一片黑暗。

她回頭看看,走廊裏只有她一個人,盡頭和末尾沒有夜燈的照顧,靜默漆黑得更是有些瘆人,處處都透露著無端的詭異。

都說房子像人,人氣養房子。

大概這也是傅家的本質吧,明明在白天是那樣明媚漂亮的房子,晚上關了燈,竟然看起來像一個能隨時吞噬人的怪獸。

她探頭進房間,撞著膽子剛要打開燈,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幹什麽呢?”

沈知喬差點被背後的聲音嚇得當場歸西,轉頭見是抱著手臂站在自己身後的王蔚而不是什麽超自然生物,這才緩了口氣。

“沒什麽,隨便看看。”沈知喬很快冷靜下來,她也攏了攏身上的罩衫,“我先回去了。”

“等等。”王蔚走上前來,笑盈盈的,“喬喬,我們守聿護短,從沒跟你說過家裏的禮儀,平時呢,媽媽也就不說你了,但是今天這個事,的確是你不對了,這個房間是守聿爺爺的靈堂,你怎麽可以隨便進去呢?”

“行,對不起。”沈知喬做了兩個噩夢十分疲憊,加之心裏陳琳的事還沒有讓她消化完畢,因此沒有十足的精神再與王蔚糾纏,想著息事寧人各自安好。

誰知才走了兩步,她就捂著嘴沖進了離她最近的公共洗手間裏。

她對著馬桶幹嘔得昏天黑地,卻始終什麽都吐不出什麽來。

洗手間的燈亮了,鏡子裏出現王蔚的笑臉。

她輕柔地撫摸著沈知喬的脊背,打量著對方蒼白的臉:“是不是懷孕了?”

沈知喬難受得滿臉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她回頭望向王蔚,莫名變得異常冷靜:“都什麽時候了,您心裏只有這件事麽?”

“什麽事?我關心我的孫子,不是正事麽?”王蔚把沈知喬扶正,眼睛朝她下腹瞟,“還是說,你要讓我關心你那三番五次被叫去做筆錄,然後被拍到,後面可能會讓我們兩家都上新聞的事?”

見沈知喬眼神變了變,她笑了笑,又道:“好奇媽媽為什麽知道對嗎?因為媽媽一直在關註你呀喬喬,也幫你都處理好了。你既然叫我一聲媽,所以你最近在做什麽,或者做過什麽,我都是知道的呀。”

沈知喬平靜地看著她:“您找人監視我?”

“好難聽的話。怎麽可能是監視呢,是在保護你啊。不過你非要這麽說,也沒關系,媽媽也不在意,你只要好好做守聿的媳婦就行了。”

沈知喬閉了閉眼,默然不語。

這些日子,王蔚大概對她也是忍夠了,從她旁若無人地打傅曉棠那一次以後,兩人的態度基本都擺在明面上了。

傅守聿在的時候,她叫她一聲媽,會打個招呼。

傅守聿不在的時候,她也根本不會隨意招惹王蔚,但也不可能對王蔚舔到哪裏去。

她從進門第一天就看出來了,現在的王蔚,和她小時候認識的那個溫柔的阿姨,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不知道是歲月的蹉跎,還是丈夫的長期缺位,讓她逐漸變得暴躁而扭曲,那樣強制的控制欲,讓每個人幾乎都喘不過氣。

沈知喬當然知道這樣的痛苦,她也無意計較,轉身就想走開。

“下周一給你預約,測一下,我陪你去。”王蔚的聲音追著她不放。

“我沒懷孕,我們沒有要孩子。”沈知喬轉過身來看著她,“還剩一周了,我想,我們還是相安無事吧,媽。”

最後一個字她咬得特別重,明明她沒什麽力氣,卻說出了平時她根本不會說的話。

“您和我母親的交易我不清楚,我和傅守聿也不會覺得我們是家族企業的犧牲品,因此都心甘情願。等婚禮結束,公司股價定會暴漲,這樣雙贏的場面是大家都願意看到的,所以我也會配合到底——”她說到這裏,看了王蔚一眼,“至於其他的,就不勞您費心了。”

她言盡於此,潛臺詞是別多管她,但她說什麽王蔚都面不改色,只是目送著沈知喬走遠,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

“Allen,你確定把那個女人傳過來的證據全都銷毀了嗎?她披露給的那幾家媒體呢?”

“是的女士,媒體那邊也已經都打點好了。參與銷毀的人也全都解雇送走了,給了撫慰金,沒有任何人知道。”

王蔚松了口氣。

Allen卻道:“但是江一諾最近...”

“別提她!她不配進我們家!”王蔚激動得突如其來,她盯著鏡子裏自己扭曲漲紅的臉,怎麽都不肯承認這是自己。

Allen知道老板在去年已經確診了雙向情感障礙癥,不能總是刺激她,於是最後只能道歉,掛了電話。

王蔚把馬桶蓋放下來,兩指插進頭發裏,任由手機掉在了地上。

她有些無助。

嫁進傅家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傅卿山有一天會對那樣的事情也無動於衷,把一切都丟給她來處理。

直到那個女人找上門來的時候,傅卿山竟然還有些意外的欣慰!

真是愚蠢至極!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家族,也不在乎她辛辛苦苦維系的商業大廈。

男人是沒有愛情也沒有感情的動物,王蔚想。

她的兒子,好歹有血有肉,只是可惜,竟然也沒能找到一個令她滿意的伴侶。

好吧,她承認,這世間本來就極少有讓她滿意的東西。

從小,她就是這樣被人嚴苛要求著長大的,於是她也這樣要求別人。

她不明白這樣有什麽錯。

她都做到這一步了,為什麽那些人還不放過她。

*

傅守聿在小客廳剛剛熱好一杯牛奶,轉頭就發現沈知喬失魂落魄地穿著一件單衣站在門口。

罩衫落在了地下也渾然未覺。

門在她身後緩緩扣上,發出“啪嗒”一聲。

她看著傅守聿,也沒問他剛才為什麽不在,也沒問下午的采訪怎麽了,也沒像以前一樣,和他說說他的母親又是如何對待她的。

她什麽話都不說,雙腳打顫,在摔倒在地上之前,被人護在了懷裏。

傅守聿似乎很少有這麽慌張的時候,他的劉海掃過眉毛,看起來有些淩亂,幽深的眼底裏倒映著沈知喬那張幾乎沒有任何生氣的臉。

“我做了兩個噩夢,他們來找我了。陳琳怪我,李忠全也怪我。”沈知喬任由傅守聿抱著她放到床上,對他絮絮叨叨。

“我做錯了。”她眼角的淚水開始往下流。

她揪住傅守聿的衣領坐起來,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著他好看的眉眼,聲音聽起來很冷靜,卻仍舊淚流滿面:“傅守聿,你覺得我糟糕麽?我什麽事也做不好,現在委托人都...”

他看著她,慢慢湊近,想要擦去她的淚水。

她卻驀然吻住了他。

於是她的話最終被他反堵在了唇齒之間。

他嘗到了沈知喬的淚水,又苦又澀,還有一點溫度——其實沈知喬什麽都不用說的,他都明白。

他一點點吻她,溫柔地接納她,從唇角到臉頰,仿佛要安撫她,你很棒,你很好。

李忠全是什麽樣的人他早就十分清楚。

合作都是要做背景調查的,最開始是陳琳公司的實力得到了傅守聿團隊的肯定,李忠全接二連三的操作卻將陳琳的公司越弄越糟。

幾年下來,幾乎把給她伸出橄欖枝的優質合作對象全都越推越遠了。

陳琳的母親去世以後,陳琳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公司內外風言風語,盛傳李忠全故意讓陳琳的母親出了車禍最終去世。

陳琳一個人頂著壓力處理完所有事,最終陪了母親許久才把人下葬。

和她合作過的項目經理之前甚至都動過惻隱之心,可李忠全卻死性不改。

那樣早就爛掉的一個人,就像一個黴菌,被善良的漂亮花朵允許同行一段路,可那樣貪婪又沒有底線的東西卻將它寄生和吸食,幾近把它吸食殆盡。

它的反抗隨即帶來了千萬的過錯。

它也許忘了,最初的時光裏,這場相遇只是它的無妄之災而已,現在,只有無奈的兩敗俱傷。

但這從來都不是旁觀者的錯,不是陽光的錯,不是土壤的錯,更不是一只路過的蜜蜂的錯。

所以上次沈知喬問他時,他只會說:“跟你沒有關系。”

現在,他抱緊沈知喬,也想告訴她,你很棒,你一直很棒,你有一般人都沒有的勇氣從家族出走,你努力上進,一直為你喜歡做的事努力。

你比任何人都勇敢。

你也許以為自己是一只蜜蜂,因為沒能拯救花朵而感到內疚和慚愧,但你別忘了你只是一只路過的,善良的,蜜蜂而已。

路過一側玻璃窗的你,沒有房門的鑰匙,所以你當時根本看不到花朵的另一面正在生病。

所以,你不要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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