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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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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視線猶如沾了水的棉花糖, 糾纏、黏.膩在一起,拉開時,空中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細線把兩個人牽引在一起, 斷不掉,躲不開。

他漆黑的眸子裏似有火光閃爍,讓霍真真渾身有股發燙、發熱的感覺,眼神快要把人吃掉。

霍真真楞了一下,睫毛輕顫,她似有所感, 身體裏的潛意識在告訴她, 危險,快逃。

後背繃緊,手心在袖中蜷了蜷, 她努力按捺住想要拔腿就跑的沖動, 吞了吞口水,訥訥開口:“江子卿...”

她喚了他喜歡聽的名字, 想試圖喚回他的冷靜。

換來的反而是他更加沈重的呼吸。

霍真真錯開目光,低頭盯著鞋面。她不敢繼續看他,但她也沒逃。

真乖。

江書硯輕笑一聲。

“怎麽不看臣了?”他明知顧問。

她沒回答,他又朝她逼近一分, 像是要把人徹底籠住。

梧桐樹寬.壯的樹身恰好將兩人完全遮擋住,江書硯利用這個絕佳的視角, 將她一步步逼靠到樹幹上, 微垂著頭, 俯身盯著她。

高大的身形男子遮掩住嬌小的女子, 一俊一美,一硬.一軟, 身形湊的極近,白色衣衫和青色長裙交錯在一起,像是一幅山水名畫,讓人挪不開眼。

霍真真被他這股壓迫感激生出一口惡氣,憑什麽每次到最後都是自己被拿捏,她突然擡起頭,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看著他,聲音清脆中透著一絲嬌軟:“看!怎麽不敢看,大人想讓我看什麽?”

就像是撒嬌。

她反客為主,仰著頭朝他靠近,眼底噙著一抹笑意,不慌不忙。

不出所料,江書硯朝後退了一步。

霍真真嗔怪:“江書硯江大人,你倒是讓本郡主奇怪,嚇唬我的是你,要躲的也是你?怎麽,本郡主是豺狼虎豹不成?”

“郡主...臣說過...不要招惹臣...”他嗓音似在克制,有種壓抑著的性感。

眸光相觸,又是那種被燙到的感覺,霍真真頭皮發麻,她大著膽子,伸出手,勾住他的指尖,輕輕撓了下,神色懵懂的說:“為什麽?”

指腹摩挲,江書硯按壓住心底不斷滋生的癢意。

這次,他直接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的下頜,擋住任何她想逃走的意圖,磨了磨牙,恨恨道:“郡主為什麽每次在臣的面前都這般?”

“這般...不知輕重?”

他用了個委婉的詞匯,但他們兩個之間心知肚明。從一開始的時候,霍真真就對他一種特殊的優待,她的熱情、她的喜歡都好似風一樣,突然的來,也能突然的走。

江書硯摸不透她的心思,他自詡識人眾多,身在刑部每日要審問的人只多不少,有些人只是一眼他便能看清心裏所想,但卻從未猜到過她的想法。

她時而熱情,時而冷漠,時而看著沖動,時而卻冷靜到令人驚嘆...她的眼裏,看的是他,還是那個她口中過去的人。

江書硯有時真嫉妒那個幾乎沒和她真正碰面的少年,分明沒做什麽,憑什麽被她那般放在心上。可他又慶幸那人是他,他厭惡那個少年,也厭惡那段過去,那些陰暗角落唯一的光亮,也不過是個她。

所以江書硯想要抹掉那個痕跡,讓現在這個,卑劣、偏執的自己占據她的心。

他勾著她的下頜,將她的眸光攥在自己的視線裏,固執的看著她,像是想要從這雙永遠天真的眸子裏得到些什麽。

沈默相對,霍真真看不懂其中深意但還是被那眸光嚇到,她垂下眸子,輕聲道:“方才那般...大人還不信我?”

她臉上端著一副受傷的表情,嗓音似夾雜一絲哽咽,長長的睫毛掩蓋著眼底的失落。

難道,在他眼中,那一個吻都不能夠證明她的心意?所謂情意,不就是隨心而動?她活到現在,最厭惡的便是強求和束縛,自由隨心,難道不是更加快活?

“我...”江書硯有一瞬的失語,方才不到一秒的觸碰,差點讓他失了控。只稍稍回想,他便有種氣血再次翻.湧的錯覺。

他頓了一秒,怕她真的誤會,松開手,認真朝她解釋:“我信...”

我只是,不夠自信。

他心底自嘲,這話恐怕說出去沒人會信,連他自己都很難相信。

“那這樣呢?”霍真真勾住他的手,踮起腳尖,湊的他越來越近。

紅唇與薄唇之間,近到只需要江書硯稍稍的垂下頭,便能貼在一起。

他漆黑的眸子裏滿是克制,她明亮的星眸裏噙滿笑意,就在他快要忍不住俯下身子的一瞬,霍真真忽的松開手,猛地朝後大退一步。

勾著唇,眼底滿是挑釁和笑意:“江大人,這是對你方才冒犯的懲罰!”

江書硯被這風一樣的動作晃的眼花,再回過神,人都已經跑了。

他直起身子,盯著那抹倩影,拳頭微微收攏,神色晦暗不明。

“公子?”方來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書硯收回視線,淡淡道:“何事?”

“方才來了一老一幼逃荒的祖□□姑娘正陪著他們用些幹糧,屬下懷疑是這是春城逃出來的人口,可要詢問一番?”

“婦孺?你有查驗過身份?”江書硯眉心蹙起,怎麽會這麽巧,不偏不倚恰恰在天要黑的時候碰上。

“若是流民不該只有一兩個人,今天一路上我們也沒遇到一個災民,春城至此還有幾十裏路,他們祖孫二人是如何走過來的?”

“不好。”方來驚呼,轉身就朝馬車跑去。

江書硯緊隨其後。

“郡主小心!”方來大喊一聲。

只見那婦孺從懷裏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朝霍真真刺去,她勾起一個勢在必得的微笑,以為就要得手。

誰曾想,霍真真後仰伸手,右手直接扣住她的手腕,雙腿用力一個翻身直接跳飛到她的身後,控制住她的另一個手臂。

老婦人手下頓覺一陣刺痛,伴隨著哢吧聲,她的右手生生被霍真真卸掉,軟踏踏的垂了下去。

“這點身手還敢來此刺殺?”霍真真嗤笑一聲,冷冷道:“你的上家沒告訴過你我的身份?怎麽,就派你個老弱病殘來?那也太看不起我了?”

她的話說的很猖狂,眼神卻像是淬了冰一樣,要把人凍死在裏面。

“周平,給我把他右胳膊也卸了!那個小孩綁起來!”霍真真一把將人推給周平,肅聲吩咐春蘭:“他先由你審問,將人帶遠點。”

春蘭點點頭,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捆細繩,將懷裏不斷掙紮的小孩綁了個結結實實,右手一提直接提走了。

方來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聽著那邊的哢吧,嘎吱聲,他有一種自己被大卸八塊的感覺。這就是傳說中,從荊州回來的明珠郡主,倒真不是一般的閨中少女,這手段...

他眼神睨向勾著唇的人,暗忖,他家公子本身也是個奇人,倒還真是天生一對。

若真成就一段緣分,恐怕也是她拿捏他家公子。方來看的明白,時至現在,也是這位郡主站在上風。

周平將婦人兩只胳膊全部卸掉,雙手繞後捆在一棵樹上,站起身冷哼道:“最好老實交代,否則...”他視線朝春蘭離開的方向看了看。

婦人神色一僵,怒道:“欺負孩子,算什麽本事!”

“本事?呵...”霍真真彎起眼睛,笑意不打眼底,眸光閃動,她嘲諷道:“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膽子帶著他來刺殺,現在失敗卻沒想過他會因你而死?”

她撿起扔在地上的匕首,刀鋒輕柔的在婦人的臉頰上滑動,冰涼的觸感不斷吞噬著她的思維,霍真真啟唇懶洋洋的說:“我的耐心不多,你若是給我耍心眼,最好掂量掂量是不是你能承受的。”

“呸!我默娘便是死也不會同你們這群腌臜貨色多說一句話。”

話落,她後槽牙一緊,下巴瞬間被霍真真卸了下來,口水緊跟著從嘴裏流了下來。

霍真真眉頭一皺,周平遞上去一塊幹凈的帕子,她滿意的將指尖到指.根挨個兒一點點的擦拭幹凈,不悅道:“急什麽?還沒到你死的時候。”

“到底什麽人派你來殺我的?目的何在?”霍真真有些嫌棄的朝周平示意。

他們像是配合無數次,一個眼神,周平就知道要做什麽,直接捏緊默娘的下巴,逼她張開嘴,把她藏在牙後面的藥丸給摳出來扔掉,順手又把她的下巴接了回去。

“勸你早點坦白,可以少受些苦。”周平神色冷漠警告道。

“是啊,周平,你說,像她這樣的我們處理過多少,結果怎麽樣了?”霍真真聲音陰郁,眉眼一片冰涼。

周平躬身行禮,肅聲道:“回主子,人太多記不住,但...”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但屬下記得,那些招供的人到最後皆求得是痛快一死。”

江書硯眸光忽的沈了下來,眉峰緊蹙,眼眸接連閃爍幾下,擡腳走了過去。

“公子?”方來詫異的跟了上去。

他們應都是頭一次見郡主審人,不論是心理博弈還是身體上的折磨,手段無一不是高級的。這種時候,外人不該上前去打擾。

江書硯徑直走上前,朝那婦人淡淡道:“看來那小孩你並不在意。”

“方來,去將人殺了。”這一句殺人就像是喚人開飯了一般,輕易的,簡單的,被他隨口說了出來。

默娘眸光驟然縮了一下,諷誚道:“你們這種人物,殺人還需要通報?既然任務沒有完成,那他也沒有活著的必要,想殺便殺。”

“是嗎?那又何必為他編什麽長生節?”

默娘身體僵硬的楞住一瞬,嗓音粗啞:“那東西,不過是我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她勾起唇,揚起個嘲諷的笑意,打趣道:“這位大人倒是奇怪,一直追著我個老太婆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怎麽?方才和這姑娘在樹後還沒瀟灑夠?倒來盯上我...”

“哢!”

江書硯驀然逼近,手腕用力,直接擰斷了這人的脖子。

他出手迅速到連就在她身邊的霍真真都沒能反應過來,默娘最終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脖頸下垂,雙手捆綁在身後,瞳孔瞪得快要蹦出來。

“這...”周平詫異道,他知道江大人有功夫卻沒想到他速度能這麽快,出手的一瞬就是他早有防範恐怕也擋不住。

唯一的證人就這麽被殺了,那幼童又問不出什麽,周平表情為難的看向霍真真。

“你是發現什麽了?”霍真真蹙了蹙眉心,能讓他突然出手,定是有什麽原因。

卻沒想到,聽到的是他冰冷森寒的話語:“辱蔑皇家貴女,其罪當斬。”

在場眾人皆是一怔,就連方來跟隨他這麽多年都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理由。

那默娘方才的話他們都有聽到,但在場的哪個不是經歷過問審細作的,這種話挑釁的話沒人會放在心上,更沒人會去相信。

更何況他身為刑部的侍郎大人。

冷靜如他,竟選擇直接將人殺了。

死一個默娘或許沒有什麽,但公子失去了他該有的冷靜,方來神色擔憂,解釋道:“她不過是為激怒公子和郡主故意胡謅,公子切莫動怒。”

“她想死,我成全。”他面無表情的說,完全沒把別人的話聽進耳朵裏。

方來略帶歉意的看向霍真真,朝她悄悄使了個眼色。

霍真真噗呲一笑。

她語氣輕快道:“江大人,你還真氣著了?在場的只有我一個女子,她不過是故意激怒我們想少受些皮肉之苦,死了就死了,你們兩人也別放在心上。”

方來差異,怎麽一個兩個今天突然對行刺的人都不在意了?

往日冷靜睿智的刑部侍郎呢?傳聞中心狠手辣,手段高明的邊關郡主呢?

方來眸光移向周平,換來的是他輕搖下頭,眸中也盡是不解之意。

“江大人也發現了吧?”霍真真沒由來的一句話,又拉回了兩個人的視線。

江書硯沈默不語。

霍真真不想他被誤會,開口解釋:“此人只是一個棄子,就算再拷問也問不出什麽,否則她也不會張口就讓我們殺了那幼童。”

“眼底沒有絲毫的擔心之色,恐怕她一開始便是抱著必死的心。”

“江大人,不講兩句?”她無奈的看向還沈著一張臉的男人。

怎麽氣性這麽大?那話是侮辱人,可她一個女子都沒生氣,他怎麽就氣成這樣?

好一會兒,江書硯終於開了口:“此處地界大概是春城和燕都的中間地帶,這人,不是春城來的,是燕都。”

“什麽?”周平嗓音瞬間提高兩度:“燕都的人為何刺殺郡主?我等回京數日,恪守本分,從未得罪過任何人,反而我們主子去賞花宴被為難,去郊外游玩被陷害,這盛京,就這般容不下我等?”

“周平,冷靜。”霍真真輕聲斥責。

周平憤懣的住了嘴,但眼底的怒氣仍未消散。他知道霍家本就被四處盯著,可郡主不過是個女子,回京之後也從未露過鋒芒,卻還是處處被針對。

他不敢想,若霍家生的是一個公子那該如何?

這世家,就這般容不得霍家嗎?

“燕都嗎?那便更不急了。”霍真真反倒放松許多,只要與春陽山無關便可。

她擡眸嗓音嚴肅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稍後讓春蘭先將那孩子送到附近,馬車給她,我們三人騎馬連夜趕去春城。”

無人反駁。

江書硯忽的又說道:“此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能這麽快知道我們形成又能迅速安排出刺殺行動的沒有幾個人,回京之後,我會查明。”

“好。”霍真真爽快的笑道:“那此事便等回京之後勞煩江大人。”

“方來,你去同春蘭換一下,孩子由你去送。”他接著道。

“嗯?”霍真真疑惑。

“郡主畢竟是女子,留春蘭在身邊總歸有用處,方來去辦此事結果相同,最多晚半日就能和我等匯合。”

方來點頭。

眾人收拾好行囊,四人個各騎一匹馬,留下方來和一個低聲哭泣的幼童。

“公子、郡主保重。”方來朝他們抱拳行禮。

周平手舉火把,四人趁著月色,一路疾行。

————

春城的早市和燕都不同,卻也有一種別樣的熱鬧。

街道上早早就有許多商販擺出來自家商品,有孩童的玩具、玩偶,有女子的胭脂水粉,還有各式各樣的餐點食品。

煙火氣十足,即便是坐在馬車裏,霍真真也能聞到空氣中飄著肉包子散發出的香味以及時不時傳來幼童咯咯咯的笑聲。

此刻的霍真真已換上一身妃色青蓮軟煙羅對襟,長發挽起,雙翔鳳簪嵌在整齊的發髻上,一對鑲紅藍寶石金耳環掛在耳垂上,襯的整個人柔和乖巧許多,肌膚勝雪,倒真如同忽入凡塵的仙子。

“夫人,到了。”

馬車停在一家客棧門口,春蘭躬身站在馬車外,輕聲提醒。

霍真真勾起唇角,嫩如柔荑的手輕輕掀起車簾,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壯實的手臂。

江書硯穿著墨色印花圓領錦袍,伸出一個手臂,站在馬車邊,一早就等著她出來。

這是她們方才商量好的,一對新婚夫婦來春城游玩是最好不過的借口。不會招人懷疑,也能恰好爬山看風景的借此去春陽山探查。這樣即便是被山上匪徒發現,也不過是驅趕。

江書硯原本是不同意的,但霍真真一字一句將所有的利弊都擺在眼前,甚至連周平都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所有的人都盯著他,好像他是什麽古板的老頑固,最後還是在霍真真的催促下點了頭,但也約法三章,讓她註意距離分寸。

霍真真手覆上他的手臂,彎腰下了車,輕挽著江書硯,嬌俏道:“夫君,這是我們要入住的客棧嗎?”

她這話一出,明顯能感覺到手下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她捏了下他手腕提醒。

江書硯低聲嗯了下。

一行人走進客棧,一樓大堂整齊擺放著四角桌凳專供食客用餐,二樓則是一圈暗廊和廂房,不失隱蔽。

霍真真徑直選了個靠近角落的地方,周平朝櫃臺方向大喊一聲:“來人。”

“哎呦,客官...”一個身形普通穿著灰色麻衣的男子手裏拿著個白色抹布小跑著過來。

他一邊擦著桌子,一邊笑道:“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本店今日特惠,凡是住店可以送一份葷菜。”

周平扔下一錠碎銀:“給我們三間挨著的上房,我們公子和夫人要住最好的那間,另外立刻將你們家最好的酒菜都上一份。”

小二一看來人這麽大方,眼底瞬間都冒起了亮光,臉上的笑也更加諂媚:“客官放心,小人這就去給您安排,定讓公子和夫人在本店吃住的舒舒服服。”

他轉身就朝後堂跑去,蘇雨安看了一眼周平,點了點頭。

他們四人坐下,霍真真低聲說:“稍後再給他一錠銀子,按今早提前說過的。”

“客官,這是小店今日送您二位的涼拌耳朵和小蔥拌豆腐。”店小二笑嘻嘻的端著兩盤菜過來:“客官先用著,其他菜還需要些時間,公子和夫人先墊墊肚子。”

周平又從懷裏掏出錠更大的銀子放到桌子上。

店小二這次反而沒那麽急著拿,他謹慎道:“這...公子這般大方,小人惶恐。”

江書硯右手撐著下巴,左手把玩著霍真真的寬大的袖子,低著頭不吭聲,只是朝周平微微揚了下巴。

周平順勢開口:“我們公子和夫人剛成婚不久,正式新婚燕爾,故而相伴四處游玩。今日初到春城,方才見小二哥您也是個活絡的人。”

“不知可否為我等介紹介紹這春城附近可有什麽值得游玩的地方,我家夫人最愛看的便是高處的風景,這春城可有什麽名山?”

“這...”店小二一聽使者目的,收回的手又默默伸了出來,不動聲色的將那錠銀子揣回兜裏,笑瞇瞇道:“您這就問對人了,小人我自小就長在春城,這裏的一草一木有什麽變化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夫人若是喜歡游山,南城外的景東山、北郊附近的德龍山亦可,這兩座山各有千秋,景東山主要是海拔極高,故而風景看的更遠,尤其是清晨的日出紅霞布滿天際,迷人至極。”

“德龍山則山體矮小,但山上有一條溪流從半山腰一路流到山下,若公子和夫人不喜太過疲憊則可去此山,白日玩水,黃昏時下山回城休息,時間恰好,這兩座山都是值得一去,且看公子選擇。”

周平朝江書硯望去,只見他神色淡淡。

於是又開口:“這兩個地方我們公子都不感興趣。”

店小二詫異,游山玩水這兩座山全都具備。

周平壓低聲音:“不知你可知道有個叫春陽山的?我們公子和夫人之所以來春城也是因為那春陽山曾經是我們老爺和老夫人的定情之地,公子也想來此同夫人舊地重游。”

“曾經聽老爺說起過春陽山的風景,應當是峰巒疊嶂、碧水如鏡,怎方才沒聽到你的介紹?”周平滿臉疑惑:“按理我等沒來錯地方啊?老爺所說但就是在春城和春陽縣附近。”

他沒能忽略店小二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繼續道:“可否為我等指點一下方向,我等初來乍到,著實找不到路。”

店小二摸了摸剛揣進懷裏的銀子,朝四周偷偷環視一圈,咽了咽口水,湊近一些,低聲道:“二位若想游山,我說那兩座足夠游玩,那春陽山還是少去為妙。”

“為何?”周平不解:“那地兒對我們公子夫人十分重要,若無特殊情況,公子還是想親自帶夫人去一趟,回去也好同老夫人再敘舊地新景。”

“嗯。”江書硯這時擡起頭,朝周平努了努嘴。

周平領意,又塞給店小二一錠銀子:“你只管說,這錢財就當是公子賞你的。”

“公子太客氣了。”店小二的眼睛直接被那錠銀子吸引了目光,再無顧忌的說道:“公子不知,這春陽山其實也沒什麽特殊,只是上面有一個叫做平和幫的幫派,他們占山為家,故而若有人上山冒然闖了他們的地界恐怕會被當成匪徒給抓起來。”

“我看公子和夫人都是文雅之人,莫因這些粗鄙之人擾了雅興。”

“既如此怎麽官府不將他們抓走?占山為王,欺壓百姓,這群人罪不可恕!”周平憤憤道,神情厭惡。

“不是這樣!”店小二聲音忽然打了一點。

霍真真和江書硯一同擡起了頭看了過去。

他訕訕一笑,緩聲道:“客官不知,他們只是借那裏為家,並非欺壓百姓。我等從未被山上之人搶奪過,不過都是淒苦之人,又何必將他們逼上死路?”

“諸位若真想去,那便勞煩避開山的西南方向,春陽山亦在北郊,同那座德龍山相連,只要各位一去便能認出,春陽山要高上許多。”

“小人這廂還有事情,這就不影響諸位客官用餐...”

他一說完就將抹布披到肩膀上,一溜煙的跑了,生怕被喊住再問兩聲。

“公子...”周平開口。

“先吃飯。”江書硯微擰著眉心,淡淡道。

匆匆用完餐,四人一同走進其中一間房間,春蘭站在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江書硯則開口敘述:“果然不出所料,春陽山上的和平幫多年來從未被上報是因為當地民眾並不把他們當匪徒,那麽奏章裏所說的他們強搶善款恐怕也存有隱情。”

“那群官員賊喊捉賊?”霍真真質問。“未必,春城的城長據我所知並非是沈浸官場、貪圖富貴的奸佞,此種牽扯恐怕要先查清春陽山後才能破解。”

江書硯吩咐:“今日修整一日,待方來集合到此後,明日便出發上山。”

“上山後若是遇到那群人,切記隱藏好伸手,我們只是來自南方的商賈,手無縛雞之力,若被他們綁到山莊裏,剛好可趁此打探清楚裏面的情況。”

“郡主。”周平神色擔憂,他信郡主的伸手,可山裏地形覆雜,裏面人物伸手更是還未確定,若此行出事,他就真沒法同將軍交代了。

“放心。”霍真真朝眾人安撫的笑了笑:“方才你看那店小二對和平幫的維護樣子,他們至少不會平白無故的傷人。我等不過手無縛雞之力去游山的旅客,他們沒有理由傷害我們。”

“暫定如此,你們都先出去吧。”霍真真擺擺手。

春蘭和周平行禮後一同離去,房間裏只剩下霍真真和江書硯。

她歪著頭,笑道:“怎麽了?方才就觀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擔心我?”

“坐下啊,一直站著作甚,仰著脖子好累。”

嬌俏的樣子讓江書硯實在生不起一點氣,他輕嘆口氣,淡淡道:“你倒真是一點也不害怕,那是匪窩。但凡他們發現我們的身份,很有可能直接殺人取命。”

“那又如何?”霍真真並不在意,她有膽子去,自然認為自己有能力出來,只是春蘭的身手恐怕多有不便。

她眉心皺了皺:“屆時還是要想辦法讓周平將春蘭帶走,若是你我二人進去,應該能更順手一些。”

江書硯忽的一笑,蔓延促狹,納悶道:“怎麽此次不說只你一人進去便可?”

霍真真撅了撅嘴,不滿:“你都是這麽看我的?我什麽時候是那麽不知輕重的?再說,便是我同意,你們三個能同意嗎?所以不如直接讓你跟著,周平他們在外和我等裏應外合,正好。”

“人多並非是件好事,越多越易露出破綻,反倒我們二人,新婚夫婦,屆時可假裝黏在一起,商討事情時也不容易被發現。”

霍真真越說越覺得這個想法甚妙。

“你過去也是這樣?”江書硯突然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霍真真詫異:“什麽?”

“過去也是這樣一個人深陷敵營嗎?”他問。

霍真真勾起一抹淺笑,眼底浮現出一抹懷念,那是過去肆意瀟灑的日子。父親並不喜歡她上陣,但娘親反倒沒那麽反對。只是每次都親自為她檢查鎧甲武器,叮囑她要活著回來。

娘親從來沒有阻擋過她,甚至還幫她勸慰父親。他們都知道,霍家若只有她一個女兒,那麽未來終歸是需要她來領著霍家軍繼續前行的。

趁著父母健碩,歷練並不是壞事。

好像霍家人生來就有善戰的潛能,她從沒有過想要退縮的懼意,就如娘所說的,霍家人出征,被叮囑的從不是不要受傷,而是活著回來。

“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又怎麽算是一個人?”霍真真嘴角噙著笑:“我身後有成千上萬的霍家軍,有萬萬大宋子民,又怎麽會孤單、害怕?”

江書硯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她,眼前似乎能看到那個少年模樣的女子身穿鎧甲手裏舉著紅纓槍,眼神堅定的劈斬敵人,此刻的她周身像是有一層光,讓人不敢高攀。

“江大人?”霍真真喚他:“怎的還發起呆?”

第一次看他這樣,倒是有趣,霍真真睜著圓溜溜的眸子,雙手撐著下巴,乖巧的看著他。

“江大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尖。

指腹還未離開,手指便被人捉住,江書硯眼神閃了閃,若有所思道:“你喜歡那樣的日子?你想回到荊州?”

其實在問出來的一瞬,江書硯就有答案了。

荊州雖有戰場,可能會受傷。可那個地方能讓她猶如野草一般肆意生長,她可以開懷大笑,可以無拘無束。那裏沒有燕都的陰謀詭計,亦沒有燕都的深宅枷鎖。

“現在我有些喜歡燕都了。”她輕聲說。

江書硯瞳孔微微一震,眼底是不可置信。

“因為那裏有個江子卿。”她說出他所期盼的答案。

江書硯的呼吸有一瞬的不穩,他的手還緊緊的握著那根手指。

霍真真也沒抽回,只是指尖微微動了一下,在他手心剮蹭了下。

“江子卿,高興了嗎?”她明眸稍彎,眼底滿是溫柔。

她在哄他?

是的。

從那默娘之事突發之時,霍真真便察覺到江書硯的情緒一直不對,他像是總在神游,盡管他竭力隱藏,但若留心仍能察覺到他的躁意。

霍真真不知道他怎麽了,但也願意哄一哄他。

她的方法確實奏效,江書硯腦子裏現在除了眼前的女子什麽都沒有了,他眸光定定的看著他,手指收緊,開口時嗓音有些沙啞:“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郡主莫要哄騙臣...”

霍真真驚訝他的一再確定,耐著性子再重覆道:“自然是真的,整個燕都城,能讓我留戀的,除了祖母,也只有江子卿一人了。”

江書硯薄唇勾起,眸子微挑,眼尾也帶著笑意。

“高興了嗎?”霍真真問他。

江書硯怔了怔,眼底閃過一抹覆雜的情緒,苦笑道:“我道郡主怎突然對臣這般交心。”

“不必擔憂,臣...無事。”

霍真真抽出被他握著的手指,雙手交握到一起,一臉認真的問:“江大人,本郡主問你一個問題,若我極為思念父親母親或是有什麽傷心難過之事,你可會安慰我幾句?”

江書硯猶豫的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為何我覺得情緒低沈時不能安撫?”霍真真一臉嚴肅,語氣認真:“看著我,江書硯,不論你願不願意說煩惱之事,但至少,不要將那些想要陪著你的人擋在外面。”

到最後,她眨了眨眼,補充道:“當然,女子除了本郡主不可以有其他人。”

江書硯看著她字字句句像個長者教育幼童一般教訓著自己,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有些人註定成為一些人的光。幼時不得喜愛,是她是不是的幼童稚語給他快樂;少年得知噩耗,是她那一封封信給他支撐;如今深陷回憶,也是她陪著他。

江書硯心裏有種覆雜的、難以言明的情緒,他不知該如何朝她訴說,卻頭一次生出了違背之意,他站身,將她從圓凳上拉起。

手下有力,將人直接緊緊摟緊懷裏。

第一次,兩個人身體完完全全的貼.合在一起,他一只手緊緊的將她柔軟的腰肢.箍.住,另一只輕輕捏住她的脖頸,以一個絕對.掌握的姿勢將人抱住。

他微微低下頭,頸.相.纏.繞,江書硯的鼻尖能嗅到她身上淺淡的月季花香的味道。

“子卿...”霍真真輕聲呢喃,她沒有推開人,卻也沒回抱他。

“郡主...可否能恕臣無罪?”他低沈的嗓音繞在她的耳邊。

霍真真被這低頻磁性的嗓音擾的耳根發燙。

她不語。

腰間的力道似乎重了一些。

他故意提醒。

霍真真輕舒一口氣,嗔道:“我何時真的怪過你?”

話音未落,霍真真只覺得似乎抱得更緊了,她甚至能從這擁抱中感受到他的迫切之意。

她伸手輕輕環了上去,輕聲安撫:“我在。”

“等回燕都,臣為你講個故事可好?”

“好。”

兩人不再說話,就靜靜的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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