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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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月色朦朧。
司洸在昏黃的帳幔下盯視懷中的人, 她躬著身子躺在他的臂膀中，她的雙手緊緊攥在身前，像蜷縮在他懷裏的貓兒。
她輕嚀了幾聲“害怕”之後, 短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他擡手撫上她的心口, 她的心跳也趨於平和。
可她的睫羽還是不安翕動，眼瞧著睡得很不踏實, 他想喊醒江神聆，想了想又作罷，閉上雙眼將她緊摟在懷中。
她時不時輕抖一下，低吟著皺緊眉頭，多次翻身，腳在他腿上亂瞪。
司洸睡得淺, 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他被她鬧得一整夜不得安寧。
熬到卯時, 肖佑剛在門口準備喚他起床, 他就睜開了雙眼。
司洸回眸瞥向床上，江神聆抱著被子滾到了最裏面, 她背對著他, 逐漸睡踏實了。
肖佑細聲說：“要叫夫人起來伺候皇上穿衣嗎？”
司洸搖了搖頭, “等朕散朝了, 你叫她來禦書房伺候筆墨。”
江神聆這一夜睡得極不踏實, 早上起來後坐在床上還久久不能回神。
宮女扶她起來梳洗, 她卻一把將帷帳放下, 輕斥她們：“出去！”
宮女對視一眼, 心道夫人脾氣愈發古怪了，連忙端著銅盆和凈口的茶水離開了廂房。
江神聆撐著額頭, 回憶夢中的場景。
海畔風大，浪打孤舟，小舟上的一盞淺黃燈籠在黑夜中搖曳。
老者站在船頭搖櫓，他指著黝黑夜色中幾不可見的亮光，“快到了，快到岸邊了。岸邊有座佛塔，塔上日夜點燈，老朽夜中行船全靠那佛塔的長明燈指引方向。”
司湛坐在舟後搖櫓，他聽到風聲中的人聲，突然看向身後。
黑夜中亮著簇簇燈火，明亮的火把連成長蛇，逐漸靠近小舟。官用的船比起漁民用的小舟快了數倍。
火把的光快要覆蓋小舟前的殘黃。
老者慌張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但身後的船對小舟窮追不舍，越靠越近。
司湛對著老者說：“謝謝你。”他看了一眼佛塔的方向，往旁側身，無聲地沈進了海中。
江神聆回憶到此處，心口驀地發緊，夢裏的司湛身影單薄，薄唇顏色淺淡，面龐清瘦，雙眸不似過往清澈。
船靠近了老者的小舟，領頭的將領提著燈籠往舟上看了一眼，問：“這麽晚了，何故在此處停留？”
老者緊捏櫓柄道：“官老爺，漁民打魚辛苦，日夜不得閑吶。”
“你打的魚呢？”將領往空蕩蕩的舟板上掃了一眼。
“風大，把老朽的漁網吹走了。老朽劃船回岸，重拿漁網。”
船駛離了小舟，往岸邊駛去。
將領寒著臉與身旁的人道：“在附近海域繼續搜尋，到岸後，你派人想上稟告，再通知當地官員，派衙役在岸上搜查。”
夢裏場景變換，黑夜頃刻消散，白晝降臨。
陽光灑滿海岸，和風徐徐。
司湛從海中緩慢趔趄出來，衣衫上滴下的海水在砂礫上連成長串。
他面色蒼白，一路走到岸邊的樹旁，撐著樹幹歇息了片刻，又往樹林中走去。
他在海水中受海浪席卷，泅水時偏離了原先的規劃，上岸後沒有見到佛塔，北風寒冷徹骨。
司湛一路走到黃昏，面前有一處僻靜的村落。
他繞過村莊，不欲被村民發現他的蹤影。
一隊騎高頭大馬、穿環巾襈領的男子護送著一輛金頂馬車往日落的方向駛去。
馬車上坡時，車簾晃動，車內坐著的女子撐著臉頰，斜眸看向窗外。她看到在不遠處的林間行走的男子，和他腰上的玉佩。
她柔媚的桃花眼裏流露出錯愕的情緒，她對著在馬車旁的男子說：“烏束，你去把那人的玉佩給我拿來。”
她又在馬車中等了片刻，聽到林中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她掀簾下馬，看到那個俊美的青年男子奪了烏束的劍，與另外三個護衛對峙。
她淺淺笑了笑，對身後也想下馬車的三歲幼童說：“坐好，等我回來。”
幼童連忙收回腳，糯糯道：“是，娘親。”
“我們並非強盜，我只是想看看你腰間的玉佩，看完我就還給你。若你非要抵抗，那我看完便把玉佩還給你的屍首。”她踏著一地的泥草走過去。
司湛看見她時，明顯楞住了。
她挑眉笑了笑，青年人清瘦的身子緊繃著，冷白色面龐沾了一絲血跡，更顯破碎的美感。他為了護住這塊玉佩，寒星似的眸子裏噙著決絕之色。
司湛雙眸定定地盯著她，淺櫻色的薄唇微張，“江神緣？”
她蹙眉，不可思議地揚唇，“你是誰？”
夢境到此處，似琉璃破碎，畫面斷裂開。
江神聆撐著頭，抿得下唇都痛了才回過神來。
這夢也太奇怪了。
她過往也做夢，大多數時候醒來就只能回憶起夢裏零星的片段，可這次的夢和上次的夢，能完全影響到她清醒後的情緒。
夢裏的點點滴滴，白日裏回想時，就像真的經歷了一樣，任何細節她都能回憶得起來。
司湛的雪衫在行走時逐漸變幹，落日的餘暉灑在馬車的金頂上，秋風中的枯蝶……種種細微的畫面，都在她腦海中清晰的呈現。
除了這些細節，更讓江神聆驚心的是，她看到了江神緣。
而且是長大後的江神緣。
兩人模樣有六七分相似，但江神緣眉眼間的神色更顯嫵媚，她有著桃李成熟的氣質。
江神聆看著床邊那塊青鸞玉佩，大概，大概是因為昨夜司洸提到了江神緣，而她又一直掛念著司湛，所以將他們兩人夢到一處去了。
她揉著心口，逐漸平覆了胸腔裏震蕩的情緒。
肖佑在門口輕喚：“夫人您起身了嗎？皇上讓奴才來帶您去禦書房。”
江神聆淺“嗯”了一聲，她聽到門口的人都松了一口氣，推門進來服侍她穿衣梳洗。
她坐在鏡前，宮女小心地替她梳篦青絲。
這些時日，她提出的要求，司洸大多都會滿足，她說不喜歡什麽，喜歡什麽，他就按照她的喜好去做。
她發現司洸很喜歡她“恃寵而驕”，大概這種仗著男人的寵愛而妄為的女人，能讓他有一種滿足的情緒？
看看，是因為朕，她才變成這樣，朕在她的性格裏烙印了朕的痕跡。
江神聆對鏡暗暗譏笑了一下，所以他前生對周靜惜也是這般吧，周靜惜越是興風作浪，他越是縱容。
如今這人換成她了，真令她作嘔。
可她還不得不這樣做，她得對著他撒嬌使氣，才能換來所得。
禦書房。
江神聆來了之後，司洸命內侍搬來一張小桌放在他的桌案前。
他處理政務時，眼角的餘光能看到她。
他原本想著，她會在一旁幫他研磨、斟茶，但她搗鼓著手裏的東西，連眼皮都沒有擡向他。
司洸：“在做什麽？”
江神聆挑著盒中的香料，每個香料都放在鼻前細聞，又對著陽光細看成色，“調香。”
司洸敲了敲桌面，“你不是用慣木蘭香了嗎？”
“現在不喜歡了。”江神聆擡頭看向案幾後的司洸，指了一下甕器中的琥珀色香粉，“皇上，這是《香乘》中記載的古方靈犀香。八錢雞舌香、三錢甘松、一兩半零陵香和一兩半藿香調配香粉，再用檀香膏子將它們調和制成。”
司洸乍聽之下，微微皺眉，“這香味會不會過於濃郁了？”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眉眼彎彎，含笑看著甕器重的粉末，“便如我和皇上呢。寓意好，香味濃一些又何妨。”
司洸斜了下唇，“過來。”
江神聆走到他身前，看到茶盞空了，“我去給皇上泡杯熱茶。”
“嗯。”
她泡好茶水，又吩咐內侍送上糕點。
江神聆端著茶水走到司洸面前，他掀眼看她，她便拿起茶水送到他唇邊。
司洸喝著茶，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狹長的瑞鳳眼裏沈進欲/色。
江神聆被他看得心裏發毛，規勸道：“皇上好好處理政務呀……”話音未落，就被他抱在了懷裏，茶水灑了幾滴在她身上。
他手臂鉗住她的腰，她掙紮了一下，起不來身，放棄掙紮睨向他，“皇上這樣，我日後便不來了。”
抵在她腰上t的蓬勃令她紅了臉頰，屋外候著內侍、禦前侍衛，禦書房敞亮，窗牖半開著，她能聽到院裏雀鳥的嬉戲和宮女端著糕點走來的腳步聲。
江神聆小聲嗔怪道：“皇上，白日宣.淫，不合禮數。”
他輕撫她的飽滿，“又不是沒有白日宣.淫過。”
她的聲音更加細弱：“那好歹是在床上，有簾帳遮擋。”
“禦書房也有床。”司洸看她睫毛顫了顫，紅著臉怯生生的，就更是想要一親芳澤。
他將江神聆打橫抱起，走到座屏後面。
窗牖下放著一張紫檀木荷花羅漢床，平日裏他處理政務累了便在上面小憩。
江神聆被放在羅漢床上，她眼神抗拒著，盯向床邊的窗，陽光照在窗欞的如意紋上。
淺桃色的短襖在空中飄過，無聲墜地。
如意紋的陰影布滿她的雪膚。
窗還半開著，她紅著臉對司洸搖頭，“容，容我關住窗……”
她跪在榻上，但身後的人卻沒有等她將窗牖關閉。
他俯身在她的肩頭，掰過她的臉頰，吸口允她柔軟的唇瓣。
呼吸交.纏，他聞到她誘人的清甜芳香，下頜蹭了蹭她柔嫩的脖頸。
身下的人抗拒得厲害，她不安地一直往前膝行，阻擋他的深進。
羅漢床窄淺，即使她膝行到最裏，她也還在他的掌控中。
司洸擡手隨意拉了一下，窗牖沒有完全闔上，露出了一條縫。
那條縫透進的日光筆直，從她含恨洇淚的眼往下，直落到她光潔的脖頸上。
司洸的手按住她的背，讓她緊貼著墻。
她抓著窗臺的邊緣，咬牙忍耐。
窗外端著糕點路過的宮女聽到急如驟雨的聲響，紛紛低頭快走。
江神聆聽著窗外急切的腳步聲，又聽著吱呀的晃動聲。
臉上的羞紅一路爬滿脖頸、耳廓。
……
待一切歸於平靜後，窗外鳥聲依舊，桂花幽香。
她撿起落地的薄衫，手顫顫地往身上攏。
司洸撐頭斜躺在羅漢床上，神色舒緩暢意。
他半闔著眼打量江神聆，她急著拉過衣裳，套上紗裙，雪膚上不堪入目的痕跡被鵝黃的中衣遮擋住了。
好像遮住了這些斑斕就讓她沒那麽難堪。
他驀然生出一股偷情的意味，笑道：“又沒人會進來，你急什麽。”
江神聆回頭睨向他，他還愜意地赤.裸著，露出緊實的腰腹，麥色的臂膀，他結實的腿一只伸展，一只彎曲著，月退間大喇喇地直立，尚不知足般。
過於放蕩！真是不忍直視！她連忙收回目光。
司洸看到她慌張的眼神，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幫朕擦拭。”
江神聆抽回衣袖，把巾帕扔到他身上，“您自己擦拭罷。”
她要起身，又被他拉住，“又不是沒見過，上次不也擦了。”
司洸捏著她的手腕，把巾帕塞進她的手裏，又引導她幫他擦拭。
江神聆避開視線，隨他擺弄她的手。
司洸以前從來不會對她這樣說話，他甚至很少在床笫間與她說話。
原來十年夫妻，他都是端著的。
如今他對待她的態度，總是帶著幾分調.弄，好像她越是感到難堪，他越覺得興奮。她已經萬分厭煩他了，他到底什麽時候會膩煩。
等他終於穿好常服，宮女將糕點端了進來。
兩人用了一點櫻桃煎、酥餅和清茶，司洸才又開始處理政務。
江神聆回到羅漢床上小寐，她精力沒他好，一經折騰就犯困。
她翻身，薄毯掉在地上，迷糊間看到司洸走過來給她披上了毯子。
江神聆睡醒後，又開始調制香料，調完，她百無聊賴，從禦書房裏挑了幾本書打發時間。
一頁書中夾著輿圖，她展開輿圖看了半晌，拿起來走到司洸旁邊，柔聲問：“皇上，金人是在哪裏啊？”
她想起夢裏的場景，那些護送江神緣的人似乎都是金人，他們的穿戴與燕朝人不同。
司洸招呼她來身前坐下，他指著輿圖的東北角，“原先他們只在這裏，後來……”他往西劃了一大片區域，“他們統一了北邊的蠻夷，成為了北方之主。”
“朕的太爺爺，沈迷佛學，倡導無欲無求、無為而治，燕朝的邊關數十鎮被金人奪走了，太爺爺也無動於衷。”他在輿圖上比劃了更大的範圍，“他們還擄走了許多漢人成為他們的奴隸。”
“爺爺沈迷佛學更甚，他將祖國山河修滿了寺廟，不願招兵養馬，奪回失地。朕的父皇還主動與金人修睦關系……算了，不提也罷。”
“所以朕想改變這股信佛的風氣，等風氣變好了，改革的阻力也會變小。”
司洸說完，打量江神聆的反應，前世她為此和他鬧過幾次，她一定要站在他的對立面，博得天下信奉佛學之人的好感。
江神聆點了點頭，順著他說：“百姓都知進了寺廟能享受香火，一生無憂，父母為了孩子有個好的前程，不讓孩子讀書，將孩童送進寺廟中出家為僧。說到底，很多人其實並非虔誠，而是為了前程。若皇上能減少苛捐雜稅，讓百姓安居樂業，世上的風氣很快就會有所轉變。”
司洸緊摟住她，她真的變了很多！
他正色道：“朕一直以來的心願，便是厲兵秣馬，奪回失地！”
“喔，皇上一定可以的！”江神聆回頭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嗯，如今時機很好。五年前金人內亂，分裂為三個部族，去年朕帶兵剿滅的便是流落到燕國邊境的其中一個部族的殘部。但是……”燕國內的恭王內亂還未徹底解決。
江神聆點著輿圖上北邊的位置，看到京都與北方邊境隔得並不遠，難怪當時王爺去視察北方諸州，很快就回來了，原來北方的大片城鎮都被金人奪去了。
“那得讓他們一直內亂比較好。皇上不若支援其中較弱的部族，讓他們的戰亂一時無法平息。”
司洸捏了捏她的臉頰，“朕自有安排。”
被他一捏，江神聆即刻反應過來，收斂神色道：“皇上，我並非幹政，只是……只是說起金人的內亂，才胡言亂語了幾句。”
“無妨。”
距離日落還有半個時辰，江神聆起身打量司洸的神色，看他今天心情尚可，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皇上，我想去看望太皇太後。天氣轉涼，不知道她身體如何了，我心裏一直掛念著。”
她其實是想去看望顏嬤嬤。那個夢讓她揪心，顏嬤嬤在宮裏浸淫多年，很有人脈。太皇太後一直掛念王爺，肯定派人在暗中打探瑾王的下落。
她問司洸，司湛在何處，肯定是問不出來的。
她一直被囚禁著，有消息了也傳不進來，說不定太皇太後那邊已經知道了瑾王在哪裏。
雖然知道了司湛在何處，她也做不了什麽，但至少能驗證她那個夢境到底是真是假。
司洸垂眸沈默了片刻，又擡眸看她。
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憂愁地耷下眼角，“上次中秋節，我見太皇太後面色很是憔悴，我擔心再不見她一面，恐怕以後也見不到了。”
江神聆傷心地凝著他，他也靜靜看著她。
她咬唇瞪了他一眼，“皇上還說什麽要立我為後，卻連一點自由都不肯給我，我就在皇宮裏，又不是去別的地方。好了，我不去了。”
江神聆甩開他的袖子，回到桌前搗鼓她的香料。
“待朕處理完今日的政務，和你一起去。”
她正抓著一塊檀香，雙眸顫了顫，若她自己去，她還能為自己辯駁一二。若和司洸一起去，這意味便變得奇怪了起來。
過往在太皇太後老人家面前，她是瑾王妃。
如今她跟皇上一起過去，她還要在太皇太後面前與皇上恩愛……她為即將到來的難熬哽了一瞬，笑眼看向司洸，“多謝皇上！”
她安慰自己，就像去延年宮外的小花園一樣，第一次他陪著去，之後她就能順勢提出自己去。總歸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不該沮喪。
華燈初上，金龍環繞的輦停在了壽康宮門口。
明月升起，秋風蕭瑟，芬芳桂花飄落。
肖佑大喊一聲：“皇上駕到！”
壽康宮裏灑掃的宮女和內侍們跪倒一片。
暖閣裏傳來響動，顏嬤嬤、玉珠、翡翠都出來對皇上行禮。
司洸向江神聆伸手，江神聆遞上柔荑，他緊緊牽著t她往前走，她竟然從他的掌心裏感到了一絲不安。
她突然想起來，太皇太後在司洸出征時，也百般念叨關心他。
他大概也不是全無心腸，在面對慈愛的長輩時，他還是會對自己強占弟媳的事感到一分慚愧。
不過也只是一分，進了暖閣，司洸從容不迫地坐在太皇太後榻前，“祖母，孫兒來看您了。”
他拉過面有難色的江神聆，“還將孫媳婦也帶了過來。”
江神聆磕頭行禮。
太皇太後半靠在床上，她正準備用晚膳。皇上和江神聆來了，她一下沒了胃口，別過頭，看向裏側，並不理會他們。
顏嬤嬤從玉珠手裏端過熱茶，遞到皇上手中，“外面天寒，皇上喝熱茶暖暖。”
司洸順手將跪地的江神聆拉了起來，讓她坐在一旁的紅木圓杌上。
江神聆局促地搖了搖頭，“我就站著罷。”
司洸喝了一口茶，向顏嬤嬤關心太後的病情，顏嬤嬤向他回稟，“太皇太後近來膳食和藥都不太能下咽，太醫每日都來把脈，只道精心養著。”
司洸點頭，從托盤裏拿過一杯熱茶遞給江神聆，“你也喝。方才朕牽著你時，你手很涼。”
江神聆接過茶盞捧在手心，“多謝皇上掛懷。”
太皇太後緩緩轉過頭來，她看向司洸，久病渾濁的眼含著怨氣，“皇上若想哀家好些，便少來哀家面前叨擾。哀家看著你們，更是難以下咽。”
“祖母，孫兒是有錯，但都是孫兒的錯。”司洸手搭在膝上，淡笑道，“祖母勿遷怒了神聆，她是被逼無奈的。”
江神聆猛然眼角發酸，憋著的委屈因為司洸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突然洶湧起來。
是他的錯又如何？世間對待男子多是寬宥，日後青史記載，她必是紅顏禍水之流，若司洸治理國家頗有建樹，大概史官還會為他美言幾句，辯解幾分。
她捏著茶盞，忍耐著眼角的酸意，手輕輕顫抖。
司洸看她忍淚含悲，猜她想到往事觸動了愁腸，他的體貼便冷了下來，“你想來看望太皇太後，怎的連話都不與太皇太後說。”
“太皇太後，我——”江神聆兩片唇皮打抖，半晌憋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太皇太後側眸看江神聆，她瘦了，模樣瞧著也有幾分可憐。
那日江神聆是在壽康宮走丟的，她又如何不清楚她的不情願，“起來吧，坐下說話。”
司洸眉弓低沈，面色寒了一瞬又驀地發笑，太皇太後對瑾王妃還是有幾分喜歡的。
顏嬤嬤看場面冷了下來，找了些閑話嘮嗑，“京都北郊的村落起了時疫，不少人往京都跑來，聽說皇上在京都外搭了棚子安置他們。”
司洸飲茶，“嗯。”
“老奴的孫子也是大夫，他在禦藥房幫太醫們配藥。他聽說京外棚子裏的醫者甚缺，他很想去京郊幫忙。”
司洸頗有些欣賞地看向顏嬤嬤，“治療時疫那可是危險的事，顏嬤嬤不怕自家孫子染上病嗎？”
“他求了老奴幾次，讓老奴對太皇太後提及此事。老奴起初舍不得孫子冒險，可聽他說，那兒安置著幾百人，若是不將時疫控制住，一旦傳到京都來，又不知道還會影響到多少人。老奴被他說服了，就想請皇上開恩，許他過去幫忙。”
司洸讚同地點了點頭，問了顏嬤嬤她孫子的姓名，“朕會多派人手過去醫治百姓。”
江神聆聽著他們的閑聊，突然有了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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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
司洸在昏黃的帳幔下盯視懷中的人, 她躬著身子躺在他的臂膀中，她的雙手緊緊攥在身前，像蜷縮在他懷裏的貓兒。
她輕嚀了幾聲“害怕”之後, 短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他擡手撫上她的心口, 她的心跳也趨於平和。
可她的睫羽還是不安翕動，眼瞧著睡得很不踏實, 他想喊醒江神聆，想了想又作罷，閉上雙眼將她緊摟在懷中。
她時不時輕抖一下，低吟著皺緊眉頭，多次翻身，腳在他腿上亂瞪。
司洸睡得淺, 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他被她鬧得一整夜不得安寧。
熬到卯時, 肖佑剛在門口準備喚他起床, 他就睜開了雙眼。
司洸回眸瞥向床上，江神聆抱著被子滾到了最裏面, 她背對著他, 逐漸睡踏實了。
肖佑細聲說：“要叫夫人起來伺候皇上穿衣嗎？”
司洸搖了搖頭, “等朕散朝了, 你叫她來禦書房伺候筆墨。”
江神聆這一夜睡得極不踏實, 早上起來後坐在床上還久久不能回神。
宮女扶她起來梳洗, 她卻一把將帷帳放下, 輕斥她們：“出去！”
宮女對視一眼, 心道夫人脾氣愈發古怪了，連忙端著銅盆和凈口的茶水離開了廂房。
江神聆撐著額頭, 回憶夢中的場景。
海畔風大，浪打孤舟，小舟上的一盞淺黃燈籠在黑夜中搖曳。
老者站在船頭搖櫓，他指著黝黑夜色中幾不可見的亮光，“快到了，快到岸邊了。岸邊有座佛塔，塔上日夜點燈，老朽夜中行船全靠那佛塔的長明燈指引方向。”
司湛坐在舟後搖櫓，他聽到風聲中的人聲，突然看向身後。
黑夜中亮著簇簇燈火，明亮的火把連成長蛇，逐漸靠近小舟。官用的船比起漁民用的小舟快了數倍。
火把的光快要覆蓋小舟前的殘黃。
老者慌張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但身後的船對小舟窮追不舍，越靠越近。
司湛對著老者說：“謝謝你。”他看了一眼佛塔的方向，往旁側身，無聲地沈進了海中。
江神聆回憶到此處，心口驀地發緊，夢裏的司湛身影單薄，薄唇顏色淺淡，面龐清瘦，雙眸不似過往清澈。
船靠近了老者的小舟，領頭的將領提著燈籠往舟上看了一眼，問：“這麽晚了，何故在此處停留？”
老者緊捏櫓柄道：“官老爺，漁民打魚辛苦，日夜不得閑吶。”
“你打的魚呢？”將領往空蕩蕩的舟板上掃了一眼。
“風大，把老朽的漁網吹走了。老朽劃船回岸，重拿漁網。”
船駛離了小舟，往岸邊駛去。
將領寒著臉與身旁的人道：“在附近海域繼續搜尋，到岸後，你派人想上稟告，再通知當地官員，派衙役在岸上搜查。”
夢裏場景變換，黑夜頃刻消散，白晝降臨。
陽光灑滿海岸，和風徐徐。
司湛從海中緩慢趔趄出來，衣衫上滴下的海水在砂礫上連成長串。
他面色蒼白，一路走到岸邊的樹旁，撐著樹幹歇息了片刻，又往樹林中走去。
他在海水中受海浪席卷，泅水時偏離了原先的規劃，上岸後沒有見到佛塔，北風寒冷徹骨。
司湛一路走到黃昏，面前有一處僻靜的村落。
他繞過村莊，不欲被村民發現他的蹤影。
一隊騎高頭大馬、穿環巾襈領的男子護送著一輛金頂馬車往日落的方向駛去。
馬車上坡時，車簾晃動，車內坐著的女子撐著臉頰，斜眸看向窗外。她看到在不遠處的林間行走的男子，和他腰上的玉佩。
她柔媚的桃花眼裏流露出錯愕的情緒，她對著在馬車旁的男子說：“烏束，你去把那人的玉佩給我拿來。”
她又在馬車中等了片刻，聽到林中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她掀簾下馬，看到那個俊美的青年男子奪了烏束的劍，與另外三個護衛對峙。
她淺淺笑了笑，對身後也想下馬車的三歲幼童說：“坐好，等我回來。”
幼童連忙收回腳，糯糯道：“是，娘親。”
“我們並非強盜，我只是想看看你腰間的玉佩，看完我就還給你。若你非要抵抗，那我看完便把玉佩還給你的屍首。”她踏著一地的泥草走過去。
司湛看見她時，明顯楞住了。
她挑眉笑了笑，青年人清瘦的身子緊繃著，冷白色面龐沾了一絲血跡，更顯破碎的美感。他為了護住這塊玉佩，寒星似的眸子裏噙著決絕之色。
司湛雙眸定定地盯著她，淺櫻色的薄唇微張，“江神緣？”
她蹙眉，不可思議地揚唇，“你是誰？”
夢境到此處，似琉璃破碎，畫面斷裂開。
江神聆撐著頭，抿得下唇都痛了才回過神來。
這夢也太奇怪了。
她過往也做夢，大多數時候醒來就只能回憶起夢裏零星的片段，可這次的夢和上次的夢，能完全影響到她清醒後的情緒。
夢裏的點點滴滴，白日裏回想時，就像真的經歷了一樣，任何細節她都能回憶得起來。
司湛的雪衫在行走時逐漸變幹，落日的餘暉灑在馬車的金頂上，秋風中的枯蝶……種種細微的畫面，都在她腦海中清晰的呈現。
除了這些細節，更讓江神聆驚心的是，她看到了江神緣。
而且是長大後的江神緣。
兩人模樣有六七分相似，但江神緣眉眼間的神色更顯嫵媚，她有著桃李成熟的氣質。
江神聆看著床邊那塊青鸞玉佩，大概，大概是因為昨夜司洸提到了江神緣，而她又一直掛念著司湛，所以將他們兩人夢到一處去了。
她揉著心口，逐漸平覆了胸腔裏震蕩的情緒。
肖佑在門口輕喚：“夫人您起身了嗎？皇上讓奴才來帶您去禦書房。”
江神聆淺“嗯”了一聲，她聽到門口的人都松了一口氣，推門進來服侍她穿衣梳洗。
她坐在鏡前，宮女小心地替她梳篦青絲。
這些時日，她提出的要求，司洸大多都會滿足，她說不喜歡什麽，喜歡什麽，他就按照她的喜好去做。
她發現司洸很喜歡她“恃寵而驕”，大概這種仗著男人的寵愛而妄為的女人，能讓他有一種滿足的情緒？
看看，是因為朕，她才變成這樣，朕在她的性格裏烙印了朕的痕跡。
江神聆對鏡暗暗譏笑了一下，所以他前生對周靜惜也是這般吧，周靜惜越是興風作浪，他越是縱容。
如今這人換成她了，真令她作嘔。
可她還不得不這樣做，她得對著他撒嬌使氣，才能換來所得。
禦書房。
江神聆來了之後，司洸命內侍搬來一張小桌放在他的桌案前。
他處理政務時，眼角的餘光能看到她。
他原本想著，她會在一旁幫他研磨、斟茶，但她搗鼓著手裏的東西，連眼皮都沒有擡向他。
司洸：“在做什麽？”
江神聆挑著盒中的香料，每個香料都放在鼻前細聞，又對著陽光細看成色，“調香。”
司洸敲了敲桌面，“你不是用慣木蘭香了嗎？”
“現在不喜歡了。”江神聆擡頭看向案幾後的司洸，指了一下甕器中的琥珀色香粉，“皇上，這是《香乘》中記載的古方靈犀香。八錢雞舌香、三錢甘松、一兩半零陵香和一兩半藿香調配香粉，再用檀香膏子將它們調和制成。”
司洸乍聽之下，微微皺眉，“這香味會不會過於濃郁了？”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眉眼彎彎，含笑看著甕器重的粉末，“便如我和皇上呢。寓意好，香味濃一些又何妨。”
司洸斜了下唇，“過來。”
江神聆走到他身前，看到茶盞空了，“我去給皇上泡杯熱茶。”
“嗯。”
她泡好茶水，又吩咐內侍送上糕點。
江神聆端著茶水走到司洸面前，他掀眼看她，她便拿起茶水送到他唇邊。
司洸喝著茶，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狹長的瑞鳳眼裏沈進欲/色。
江神聆被他看得心裏發毛，規勸道：“皇上好好處理政務呀……”話音未落，就被他抱在了懷裏，茶水灑了幾滴在她身上。
他手臂鉗住她的腰，她掙紮了一下，起不來身，放棄掙紮睨向他，“皇上這樣，我日後便不來了。”
抵在她腰上t的蓬勃令她紅了臉頰，屋外候著內侍、禦前侍衛，禦書房敞亮，窗牖半開著，她能聽到院裏雀鳥的嬉戲和宮女端著糕點走來的腳步聲。
江神聆小聲嗔怪道：“皇上，白日宣.淫，不合禮數。”
他輕撫她的飽滿，“又不是沒有白日宣.淫過。”
她的聲音更加細弱：“那好歹是在床上，有簾帳遮擋。”
“禦書房也有床。”司洸看她睫毛顫了顫，紅著臉怯生生的，就更是想要一親芳澤。
他將江神聆打橫抱起，走到座屏後面。
窗牖下放著一張紫檀木荷花羅漢床，平日裏他處理政務累了便在上面小憩。
江神聆被放在羅漢床上，她眼神抗拒著，盯向床邊的窗，陽光照在窗欞的如意紋上。
淺桃色的短襖在空中飄過，無聲墜地。
如意紋的陰影布滿她的雪膚。
窗還半開著，她紅著臉對司洸搖頭，“容，容我關住窗……”
她跪在榻上，但身後的人卻沒有等她將窗牖關閉。
他俯身在她的肩頭，掰過她的臉頰，吸口允她柔軟的唇瓣。
呼吸交.纏，他聞到她誘人的清甜芳香，下頜蹭了蹭她柔嫩的脖頸。
身下的人抗拒得厲害，她不安地一直往前膝行，阻擋他的深進。
羅漢床窄淺，即使她膝行到最裏，她也還在他的掌控中。
司洸擡手隨意拉了一下，窗牖沒有完全闔上，露出了一條縫。
那條縫透進的日光筆直，從她含恨洇淚的眼往下，直落到她光潔的脖頸上。
司洸的手按住她的背，讓她緊貼著墻。
她抓著窗臺的邊緣，咬牙忍耐。
窗外端著糕點路過的宮女聽到急如驟雨的聲響，紛紛低頭快走。
江神聆聽著窗外急切的腳步聲，又聽著吱呀的晃動聲。
臉上的羞紅一路爬滿脖頸、耳廓。
……
待一切歸於平靜後，窗外鳥聲依舊，桂花幽香。
她撿起落地的薄衫，手顫顫地往身上攏。
司洸撐頭斜躺在羅漢床上，神色舒緩暢意。
他半闔著眼打量江神聆，她急著拉過衣裳，套上紗裙，雪膚上不堪入目的痕跡被鵝黃的中衣遮擋住了。
好像遮住了這些斑斕就讓她沒那麽難堪。
他驀然生出一股偷情的意味，笑道：“又沒人會進來，你急什麽。”
江神聆回頭睨向他，他還愜意地赤.裸著，露出緊實的腰腹，麥色的臂膀，他結實的腿一只伸展，一只彎曲著，月退間大喇喇地直立，尚不知足般。
過於放蕩！真是不忍直視！她連忙收回目光。
司洸看到她慌張的眼神，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幫朕擦拭。”
江神聆抽回衣袖，把巾帕扔到他身上，“您自己擦拭罷。”
她要起身，又被他拉住，“又不是沒見過，上次不也擦了。”
司洸捏著她的手腕，把巾帕塞進她的手裏，又引導她幫他擦拭。
江神聆避開視線，隨他擺弄她的手。
司洸以前從來不會對她這樣說話，他甚至很少在床笫間與她說話。
原來十年夫妻，他都是端著的。
如今他對待她的態度，總是帶著幾分調.弄，好像她越是感到難堪，他越覺得興奮。她已經萬分厭煩他了，他到底什麽時候會膩煩。
等他終於穿好常服，宮女將糕點端了進來。
兩人用了一點櫻桃煎、酥餅和清茶，司洸才又開始處理政務。
江神聆回到羅漢床上小寐，她精力沒他好，一經折騰就犯困。
她翻身，薄毯掉在地上，迷糊間看到司洸走過來給她披上了毯子。
江神聆睡醒後，又開始調制香料，調完，她百無聊賴，從禦書房裏挑了幾本書打發時間。
一頁書中夾著輿圖，她展開輿圖看了半晌，拿起來走到司洸旁邊，柔聲問：“皇上，金人是在哪裏啊？”
她想起夢裏的場景，那些護送江神緣的人似乎都是金人，他們的穿戴與燕朝人不同。
司洸招呼她來身前坐下，他指著輿圖的東北角，“原先他們只在這裏，後來……”他往西劃了一大片區域，“他們統一了北邊的蠻夷，成為了北方之主。”
“朕的太爺爺，沈迷佛學，倡導無欲無求、無為而治，燕朝的邊關數十鎮被金人奪走了，太爺爺也無動於衷。”他在輿圖上比劃了更大的範圍，“他們還擄走了許多漢人成為他們的奴隸。”
“爺爺沈迷佛學更甚，他將祖國山河修滿了寺廟，不願招兵養馬，奪回失地。朕的父皇還主動與金人修睦關系……算了，不提也罷。”
“所以朕想改變這股信佛的風氣，等風氣變好了，改革的阻力也會變小。”
司洸說完，打量江神聆的反應，前世她為此和他鬧過幾次，她一定要站在他的對立面，博得天下信奉佛學之人的好感。
江神聆點了點頭，順著他說：“百姓都知進了寺廟能享受香火，一生無憂，父母為了孩子有個好的前程，不讓孩子讀書，將孩童送進寺廟中出家為僧。說到底，很多人其實並非虔誠，而是為了前程。若皇上能減少苛捐雜稅，讓百姓安居樂業，世上的風氣很快就會有所轉變。”
司洸緊摟住她，她真的變了很多！
他正色道：“朕一直以來的心願，便是厲兵秣馬，奪回失地！”
“喔，皇上一定可以的！”江神聆回頭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嗯，如今時機很好。五年前金人內亂，分裂為三個部族，去年朕帶兵剿滅的便是流落到燕國邊境的其中一個部族的殘部。但是……”燕國內的恭王內亂還未徹底解決。
江神聆點著輿圖上北邊的位置，看到京都與北方邊境隔得並不遠，難怪當時王爺去視察北方諸州，很快就回來了，原來北方的大片城鎮都被金人奪去了。
“那得讓他們一直內亂比較好。皇上不若支援其中較弱的部族，讓他們的戰亂一時無法平息。”
司洸捏了捏她的臉頰，“朕自有安排。”
被他一捏，江神聆即刻反應過來，收斂神色道：“皇上，我並非幹政，只是……只是說起金人的內亂，才胡言亂語了幾句。”
“無妨。”
距離日落還有半個時辰，江神聆起身打量司洸的神色，看他今天心情尚可，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皇上，我想去看望太皇太後。天氣轉涼，不知道她身體如何了，我心裏一直掛念著。”
她其實是想去看望顏嬤嬤。那個夢讓她揪心，顏嬤嬤在宮裏浸淫多年，很有人脈。太皇太後一直掛念王爺，肯定派人在暗中打探瑾王的下落。
她問司洸，司湛在何處，肯定是問不出來的。
她一直被囚禁著，有消息了也傳不進來，說不定太皇太後那邊已經知道了瑾王在哪裏。
雖然知道了司湛在何處，她也做不了什麽，但至少能驗證她那個夢境到底是真是假。
司洸垂眸沈默了片刻，又擡眸看她。
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憂愁地耷下眼角，“上次中秋節，我見太皇太後面色很是憔悴，我擔心再不見她一面，恐怕以後也見不到了。”
江神聆傷心地凝著他，他也靜靜看著她。
她咬唇瞪了他一眼，“皇上還說什麽要立我為後，卻連一點自由都不肯給我，我就在皇宮裏，又不是去別的地方。好了，我不去了。”
江神聆甩開他的袖子，回到桌前搗鼓她的香料。
“待朕處理完今日的政務，和你一起去。”
她正抓著一塊檀香，雙眸顫了顫，若她自己去，她還能為自己辯駁一二。若和司洸一起去，這意味便變得奇怪了起來。
過往在太皇太後老人家面前，她是瑾王妃。
如今她跟皇上一起過去，她還要在太皇太後面前與皇上恩愛……她為即將到來的難熬哽了一瞬，笑眼看向司洸，“多謝皇上！”
她安慰自己，就像去延年宮外的小花園一樣，第一次他陪著去，之後她就能順勢提出自己去。總歸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不該沮喪。
華燈初上，金龍環繞的輦停在了壽康宮門口。
明月升起，秋風蕭瑟，芬芳桂花飄落。
肖佑大喊一聲：“皇上駕到！”
壽康宮裏灑掃的宮女和內侍們跪倒一片。
暖閣裏傳來響動，顏嬤嬤、玉珠、翡翠都出來對皇上行禮。
司洸向江神聆伸手，江神聆遞上柔荑，他緊緊牽著t她往前走，她竟然從他的掌心裏感到了一絲不安。
她突然想起來，太皇太後在司洸出征時，也百般念叨關心他。
他大概也不是全無心腸，在面對慈愛的長輩時，他還是會對自己強占弟媳的事感到一分慚愧。
不過也只是一分，進了暖閣，司洸從容不迫地坐在太皇太後榻前，“祖母，孫兒來看您了。”
他拉過面有難色的江神聆，“還將孫媳婦也帶了過來。”
江神聆磕頭行禮。
太皇太後半靠在床上，她正準備用晚膳。皇上和江神聆來了，她一下沒了胃口，別過頭，看向裏側，並不理會他們。
顏嬤嬤從玉珠手裏端過熱茶，遞到皇上手中，“外面天寒，皇上喝熱茶暖暖。”
司洸順手將跪地的江神聆拉了起來，讓她坐在一旁的紅木圓杌上。
江神聆局促地搖了搖頭，“我就站著罷。”
司洸喝了一口茶，向顏嬤嬤關心太後的病情，顏嬤嬤向他回稟，“太皇太後近來膳食和藥都不太能下咽，太醫每日都來把脈，只道精心養著。”
司洸點頭，從托盤裏拿過一杯熱茶遞給江神聆，“你也喝。方才朕牽著你時，你手很涼。”
江神聆接過茶盞捧在手心，“多謝皇上掛懷。”
太皇太後緩緩轉過頭來，她看向司洸，久病渾濁的眼含著怨氣，“皇上若想哀家好些，便少來哀家面前叨擾。哀家看著你們，更是難以下咽。”
“祖母，孫兒是有錯，但都是孫兒的錯。”司洸手搭在膝上，淡笑道，“祖母勿遷怒了神聆，她是被逼無奈的。”
江神聆猛然眼角發酸，憋著的委屈因為司洸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突然洶湧起來。
是他的錯又如何？世間對待男子多是寬宥，日後青史記載，她必是紅顏禍水之流，若司洸治理國家頗有建樹，大概史官還會為他美言幾句，辯解幾分。
她捏著茶盞，忍耐著眼角的酸意，手輕輕顫抖。
司洸看她忍淚含悲，猜她想到往事觸動了愁腸，他的體貼便冷了下來，“你想來看望太皇太後，怎的連話都不與太皇太後說。”
“太皇太後，我——”江神聆兩片唇皮打抖，半晌憋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太皇太後側眸看江神聆，她瘦了，模樣瞧著也有幾分可憐。
那日江神聆是在壽康宮走丟的，她又如何不清楚她的不情願，“起來吧，坐下說話。”
司洸眉弓低沈，面色寒了一瞬又驀地發笑，太皇太後對瑾王妃還是有幾分喜歡的。
顏嬤嬤看場面冷了下來，找了些閑話嘮嗑，“京都北郊的村落起了時疫，不少人往京都跑來，聽說皇上在京都外搭了棚子安置他們。”
司洸飲茶，“嗯。”
“老奴的孫子也是大夫，他在禦藥房幫太醫們配藥。他聽說京外棚子裏的醫者甚缺，他很想去京郊幫忙。”
司洸頗有些欣賞地看向顏嬤嬤，“治療時疫那可是危險的事，顏嬤嬤不怕自家孫子染上病嗎？”
“他求了老奴幾次，讓老奴對太皇太後提及此事。老奴起初舍不得孫子冒險，可聽他說，那兒安置著幾百人，若是不將時疫控制住，一旦傳到京都來，又不知道還會影響到多少人。老奴被他說服了，就想請皇上開恩，許他過去幫忙。”
司洸讚同地點了點頭，問了顏嬤嬤她孫子的姓名，“朕會多派人手過去醫治百姓。”
江神聆聽著他們的閑聊，突然有了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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