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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來日, 皇上召太子進禦書房議事。

皇上拿著茶蓋,茶蓋在青花茶盞上反覆地輕輕刮過,發出“吱吱”的瓷器摩擦聲, “太子,世子的死調查清楚了嗎?”

“調查清楚了。”司洸行禮, 跪地回稟,“世子留在京都後整日花天酒地, 世子失蹤的前一日在酒樓與忠勇伯、勇武侯、承恩侯幾家的紈絝子弟起了爭執。世子是不饒人的性格,那幾家紈絝在京都裏也是出了名的橫行霸道。大理寺卿懷疑是他們買兇殺害了世子,已將他們收押拷問,相信不日就能得到真相。”

皇上聽完太子的回稟,面無表情,“朕聽說, 發現世子屍首時,太子恰好在附近?”

“是, 兒臣和和淑郡主在河畔賞花燈, 還有瑾王和瑾王妃。”司洸神情磊落,擡眸看向皇上, “每年元宵花燈節, 京都無數男女在河畔相會。父皇喜愛熱鬧, 明年微服私訪與兒臣同去看花燈吧。”

皇上沈默了片刻, 他倒是沒有聽說瑾王和瑾王妃也在河畔, 聽太子的口氣, 他們幾人是相約同游。

恭王世子活著礙眼, 死了更好, 皇上不想深究,“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熱鬧, 朕就不參與了。”

皇上話鋒一轉,“朕想重修百和殿,擴修殿中規模,再在百和殿旁築造一處高臺,名為摘星臺。夏夜朕在臺上與群臣賞星飲酒,實乃快事一樁。但朕才提出來,就遭到群臣反對,太子意下如何?”

司洸深知群臣為何會反對。

去年年初,皇上認為百和殿的琉璃瓦不夠明亮,命人整修百和殿,重鋪大殿的明黃色琉璃瓦,殿中雕梁畫柱也重新彩繪了圖案。

不到一年時間,皇上又要擴修百和殿。

這十來年,皇上冬天嫌冷,夏天厭熱,南郊的溫泉別院,北郊的避暑山莊也是一修再修,一擴再擴,侵占良田無數。

前生司洸乍聽之下就反對了此事,他覺得過於勞民傷財。但皇上卻還讓他去背負罵名,向群臣提議擴修之事。

他郁火於胸說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皇上氣得拿劍指他,憤怒地說要砍了他。

那時江神聆剛好在殿外,她沖進來替他求情……

司洸想到那時的光景,讚同道:“每年的宴飲不在百和殿便在行宮,實在沒什麽趣味。父皇日夜為社稷辛勞,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父皇所想,不過是修築高臺,兒臣不知他們為何會反對此事,但兒臣認為擴修百和殿甚為妥當。”

“起來說話。”皇上招手。

司洸起來在禦前坐下,敖公公端著熱茶在一旁站了許久,這才找到機會將茶擺在太子面前。

皇上道:“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群臣反對,但太子執意要辦,皇上便順理成章地將群臣的怒火引向太子之處,省得自己煩心。

司洸飲茶,“兒臣定讓父皇滿意。”

“快到祭日大典了。”皇上點了點桌面,敖公公換上另一盞茶,“朕近來疲乏,有些事情想交給太子代朕去做。”

“兒臣不敢僭越。”司洸沒想到,今生比前生早了一年代天子行祭日之事。

“太子代為祭祀並無僭越之處,朕做皇子之時,先帝爺也曾讓朕代為祭祀。”

“就這樣吧。”皇上看著案頭堆積的公文,又想到一事,對敖公公說,“去告訴瑾王,讓他代禮部尚書主持祭日大典。”

司洸眉心微皺,不過一瞬又恢覆如常,“湛弟得父皇器重,兒臣代他謝父皇恩典。”

“呵。”皇上冷笑了一聲,他可還記得司洸為了求娶江氏女時是怎樣的荒唐嘴臉,現在又擺出兄友之態,皇上懶得搭理他,“退下吧。”

***

楊府。

江神聆一大早就來楊府陪外祖母用早膳,用過早膳後,她意有所指地說:“過往王爺常住雲外寺,瑾王府荒廢得不成樣子。”

“瑾王府有五進三跨院,光是花園就有三個,但園裏只有寥寥幾株翠竹,一點花卉也無。園中假山長滿苔蘚,池塘裏也空蕩蕩的,別說睡蓮、荷花,連雜魚都沒有養一只。”

外祖母笑道:“你這千言萬語總結一句,便是想從我這裏挑些好的花草帶回去。”

江神聆撓了撓耳發,眼含笑意,“外祖母喜愛蒔花弄草,楊府花園裏光是牡丹便有六七種品類,我去花卉鋪子挑了幾次花,那些花的品相太差,我又不懂其間的門道,好不容易看到一些顏色新鮮的花,我向老板問價,老板說一株要十兩銀子。”

“我這兒倒是有幾位用了數十年的花匠,可以借你帶回王府,幫你拾掇花園。”

“啊,那怎麽好意思。”江神聆甜甜一笑,立刻點頭,“謝外祖母好意,那我便借用兩月吧。”

外祖母又帶她去花房看花,如今天氣尚寒,不少花卉都養在花房中。

江神聆在花房裏嘖嘖稱奇,房外料峭春寒,房裏的姚黃、魏紫卻已經露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花骨朵。

她t對外祖母說:“這兩個顏色的牡丹富貴好看。外祖母,我想把它們移植幾株回王府。”

她又在楊府的花房裏挑了君影草、一撚紅、垂絲海棠,她嘴裏說著喜歡、好看、養得真好,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看向外祖母。

外祖母點了點她的額頭,哼笑道:“聆兒一來楊府,便如土匪過境一般。”

江神聆對著外祖母吐舌,撒嬌地嗲起嗓音:“我種什麽死什麽,這些名品花卉矜貴得很,種子種下去,經我之手悉心栽培,無花生還。我只好從外祖母這裏挑些現成的帶回去栽種。”

外祖母故作生氣:“你快走,再挑下去,花房就被你搬空了。”

江神聆連忙過來挽著外祖母的胳膊,驚訝地蹙眉:“外祖母真與我生氣了?”

“不過幾盆花而已,想要的你都拿去。”外祖母笑起來,“我午間要進宮和太後聽戲,我再不走就遲了。太後還念著你呢,若有空就和我一起進宮吧。”

“聽戲嗎?好啊。”江神聆陪同外祖母一起進宮,跟著太後用午膳聽戲。

午後,她頻頻逗得太後和外祖母展顏,等她臨走時,又得了太後賞賜。

之後一個多月,江神聆在花匠幫忙下時常去花鋪挑選花卉,她買了不少花種在瑾王府的花園中,自己住的院子裏就栽種從楊府帶回來的名品。

司湛幫她澆花鋤地,她便按照顏色、種類將花卉布置在院中。

瑾王府的三處花園外加她與王爺所住的院子都拾掇得柳綠花紅,一改之前冬日的蒼涼景象。

過往種花的事江神聆都交給奴仆去做,如今自己和夫君親手整理庭院,也別有一番趣味。

司湛在院裏的花架下搭了一個藤椅,等來日牽牛花爬滿花架時,他打算和神聆在藤椅上望月飲茶。

杏花雨、楊柳風,轉眼便到了春暖花開的春分之時。

祭日以壇,謂春分也。

太子殿下協文武百官在朝日壇祭祀大明神。

司洸著明黃色繪龍、華蟲、宗彜等十一章袞服,戴十一旒冕。

司湛著正紅色袞服,戴玄色鑲金邊冕冠,冠側飾梅花金穿。

卯時,朝陽未升。

司湛站在壇前,宣布祭祀開始。

鼓樂聲響,司洸在祭日壇前跪地迎神。

司湛端上玉帛,助太子殿下奠玉帛。

司洸轉頭看向司湛,朝陽從遙遠的天際照來幾縷金光落在司湛發間,司湛面無表情,江神聆不在之時,他就是這幅對萬事萬物都沒有什麽興趣的冷淡樣子。

司洸從前從未見過司湛穿正紅色袞服。

朝霞也格外憐愛司湛,金色的霞光落在他的面龐上,他在冕下的俊美容顏更添了幾分不可靠近的貴氣。

江神聆便是喜歡司湛這幅貌若好女的皮囊?

司洸突然想起來,江神聆前生親自主持了司湛的喪儀,司湛死後不久,江神聆自知生病,卻不再服藥。

司洸不禁自問,江神聆真的愛過他嗎?難道她和司湛過往在楊府的時候就有糾葛?

司湛口口聲聲說自江神聆七歲之後,他就沒有再見過她。

可前生司湛還口口聲聲對他說,自己一生無意成親。

如此想來,他倒真是功德一樁,接連兩世斬斷他們的情緣。

司洸接過玉帛,隆重的祭祀之時,他想到昨夜的夢境。

他夢見自己在東宮的暖閣裏看書,江神聆在桌邊吃著葡萄,她將葡萄剝皮,一顆一顆餵進他的嘴裏。

葡萄香甜,他目光落在書頁上,不慎咬到了她的手指。

她皺著眉頭呼痛,他卻抿住她的食指,不讓她收回手。

嘴裏是汁水四溢的葡萄,還有她圓潤柔軟的指腹,他的舌尖勾著她的指腹一點點舔.咬。

他吸.吮著江神聆的指尖,她紅了面龐,不敢看他,任由他的唇,逐漸攀上她的手背。

他的唇又從她的手背一路細啄,落在了她細藕似的胳膊上。

她胳膊彎裏的觸感,抿在他的唇間,和那兩捧飽滿是相同的溫軟柔膩。

他撚起桃尖發硬的紅果,細細揉搓,正想埋頭輕吮時,他從夢裏悠悠醒轉過來。

禮儀進行到初獻之時,司洸從司湛手裏接過酒爵。

司湛命壇下禮官向大明神進獻樂舞。

司洸拿著酒爵向日壇獻酒,他的口中沒有說祭文,而是輕聲對身旁的司湛說:“突然想起來,江神聆的腿.間有一顆小痣。”

司湛舉著托盤站在一旁,頓時面色鐵青,震聲道:“太子殿下!”

“你不知道嗎?”司洸將酒爵放回司湛的托盤裏,看他眼中怒火滔天,司洸驀然笑道,“瑾王要動怒麽,文武百官還看著我們呢。”

司湛眸中波濤洶湧,他突然的低吼,讓壇下跪拜行禮的文武百官都看向了他。

司湛胸腔起伏,稍一冷靜便猜到太子想要他發火,破壞祭祀典禮。

他沈聲道:“太子殿下勿要妄言!祭日之時沖犯大明神,必遭天譴。”

司洸在十一旒下的瑞鳳眼泛著幽邃的光,他輕嘆了一口氣,“看來你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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