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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湛嚇了一跳, 心跳得很快。

他背對著江神聆,一只手捏著手鐲,另一只手緩緩放下楠木盒子, “我渴了,起來喝水。”

房中昏黑, 屋外又下起了雪,他站在屏風旁, 背影在燈火的飄渺中似有重影。

他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布料聲,手卷曲到懷中,背挺得筆直,輕聲問:“你渴了麽?壺裏水冷了,我去幫你倒些熱水過來。”

江神聆有些口渴,但聽還要出去倒熱水, 便讓他不必去了,又說:“我睡了。”

她嘟囔了兩聲就睡著了。

司湛聽到她翻身睡去的沈穩呼吸, 繃著的背逐漸放松下來。

他又拿起手鐲, 聞了聞,手鐲上有刺鼻的梅花腦香氣。

即使房中點著溫和的沈水香, 即使這手鐲已經離了主人大半日, 手鐲上梅花腦冷凜的香氣經久不散, 其間還殘留著少許江神聆身上的溫潤木蘭香氣。

司湛將手鐲放回了盒子裏, 又原封不動地放回梳妝匣的最下層。

他坐在床邊將腳擦拭幹凈, 輕手輕腳地從她身上翻過去, 背對著江神聆入睡。

想了想, 他又轉過身來, 把她摟在懷中。

懷中柔軟溫香,她溫熱的鼻息在他胸口縈繞, 她的胳膊也在半夢半醒間搭在了他的身上。

司湛這才閉眼睡去。

***

江神聆在司湛胳膊彎裏醒過來,他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頭頂,她額前的幾根碎發飄飄落落,撓得她額角發癢。

她輕輕地轉身,半掀開床帷看向外面,窗外昏黑一片,大約時辰還早。

風呼嘯著拍在明瓦上,寒梅影斜。

床帳裏溫暖,她急忙把手伸回來,片刻功夫,露在外面的手腕就遍布涼意。

江神聆在昏黑的床帳裏,擡頭打量司湛。

他睡得淺,薄唇輕闔,睫毛在熟睡時也微微翕動。

她把半截冰涼的手腕貼在他的腰上,又往他懷裏擠了擠,正欲再睡,卻把他鬧醒了。

江神聆看著司湛笑了一下,把頭埋在他胸口,“還早呢,再睡會兒吧。”

司湛向門口伺候的仆人問了時辰,聽到已經寅時中刻,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坐起來,“今日要去上朝。”

江神聆楞了一瞬,揉著眼睛,也撐著床坐起來,“之前怎麽沒有告訴我要去上朝,不是說就領些禮部的閑職麽。”

“世家宗親裏也有不少子弟參加早朝,母後希望我向其他宗親一樣,在早朝上旁聽。”司湛起來穿衣,又對江神聆說,“時辰還早,你再睡會兒吧。”

“之前我便打算去參加早朝,只是父皇原先十日一朝,如今改為半月一朝,又因為天氣寒冷等諸多原因,父皇把事情都交給內閣去做,半月一次的朝會也許久未開了,所以我想去也沒有機會。”

“難怪沒有聽王爺說過此事。我是皇上,我也願意摟著美人睡懶覺,不願意大清早起來看到一堆大男人站在大殿中對我指指點點。”

司湛笑了笑,低頭系玉帶、玉鉤,“神聆若是皇上,後宮佳麗三千,恐怕便不會記得我了。”

“怎會不記得你呢?”江神聆伸手來幫他整理玉帶,“我會封你做我最寵愛的湛妃。”

“湛妃。”司湛眼底含笑,看向她,“那誰是你的皇後。”

“我會在世家子弟裏選一個年輕的、貌美的、溫柔賢淑的,不會與我湛妃為難的男子,讓他幫我料理後宮瑣事,我便日日與我的湛妃花前月下。”

江神聆說完,笑容凝了一息,怎麽感覺像在說前生的自己。

開玩笑帶入自己後,一下被惡心到了。

她穿上繡鞋,換下寢衣,把司湛推到梳妝臺前坐下。

江神聆拿起梳篦幫他梳理青絲,“陪你用過早膳我再睡吧,王爺這般勤勉,我若獨自安睡,良心有愧。”

她看著鏡中的司湛,他穿著朱紅色的圓領袍,玉冠換為了梁冠,俊美不減半分,更添幾分矜貴光華。

“散朝回來的時候當心些。”江神聆低頭在他臉上落下一吻,“小心被愛慕你的女子們抓走了。”

司湛坐在圓杌上,伸手輕摟身後的夫人。

江神聆被他摟著腰,順勢坐在他的腿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兩人面龐隔得很近,她的睫羽顫了顫,看見他眸中映著自己頷首婉約的樣子和一點橘色的燭火。

房中安靜,她聽到心口砰砰的亂跳聲,還有唇緩緩貼上後,舌尖輕滑過唇瓣的黏膩聲。

半晌,司湛輕輕喘息著,揉了揉她的頭頂,“回來了再——再議後文。”

江神聆紅著臉頰,在他耳畔細聲說:“那你早點回來。”

她從他腿上起來,目送他去偏廳,“你先用早膳,我換好衣裳就來。”

司湛離開後,江神聆打開梳妝匣,打算隨手挑個簪子將頭發挽上。

她目光落在匣子裏,雙眸不安地抖了一下。

她收拾東西向來有條有理,匣子最底層的金簪、金釵、金耳墜都按照鑲嵌的東西不同,擺得位置也不一樣。

此刻匣中金飾擺放得略顯淩亂,她藏在匣子最裏頭的楠木盒子,也沒有抵著匣子裏側的邊緣。

江神聆白凈的面皮頓時發燙,回憶昨夜她醒過來時,司湛站在屏風旁像被定住了一樣,她隱約猜到了他的心思。

心裏慌亂得很,她得與王爺解釋一下。

江神聆穿上長衫,系上外裙,徑直往偏廳走去。

到了偏廳,婢女回稟,王爺說快到上朝的時辰了,於是沒有用早膳就走了。

她獨自坐在廳中,飲了一碗紅豆百合粥,又吃了兩筷子青菜,煩悶地嘆了兩口氣才又回廂房睡覺。

***

紫宸殿。

司湛在內侍的引領下,走到太子身後。

站在司湛身旁的魯王頗為震驚,瞪著浮腫的眼皮說:“瑾王,你怎麽來了?真是稀奇。”

司湛道:“為皇上分憂,是臣子該盡之責。”

司洸回頭,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司湛,心內驚訝不亞於魯王。

他淺笑道:“如此甚好。孤與湛弟都為皇後所出,理應盡更多責任才是。”

魯王向四處張望了一圈,看著空蕩蕩的龍椅,嘆息道:“今晨也不知道父皇會不會來,若是不來,時辰還早,待會兒一起t去打馬球吧。”

司湛拒絕道:“天寒地凍,積雪未消,改日吧。”

魯王突然想到什麽,笑起來,揶揄道:“我這個做兄長的險些忘了,瑾王才成婚一月有餘,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哪能和我們一樣悠閑。”

說完他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對司洸笑道:“本以為殿下會早些成婚的,沒想到瑾王趕在了前頭。”

司洸沒有理會他,他也習慣了太子的冷臉,又轉頭對司湛笑說:“我才成婚那會兒,請了三個月的假沒有參加早會。瑾王又何須這般勤勉,一反常態地來這早朝枯站。難道家中那位是個母老虎,嚇得瑾王在家裏待不住了?”

司湛聽魯王說江神聆不好,他感到不悅,解釋道:“我與王妃感情甚篤。只是我成家之後,自覺不該如此散漫。”

“也是,江家那姑娘我見過,不是蠻橫的女子。”

魯王很無聊,前面站個寒鐵似的太子,之前早朝等待皇上來時也說不上一兩句話。

如今與他接觸甚少的瑾王來了,他自以為親切地嘮叨了起來,“瑾王成婚後看著不大一樣了,有了嬌妻,變得平易近人了。”

魯王把手抄在袖筒裏,眼中帶著回憶往昔的悵然:“晨起不易吧,我才成婚的時候,每次早上從被窩裏鉆出來,都只恨今日要早朝。”

司湛想起剛才在廂房分離時的不舍,點了點頭,“早起困難。”

魯王嘿嘿笑道:“都是這樣過來的。”

司洸臉皮抽動了一下,回頭瞪向他們二人,“肅靜!”

魯王沈下臉,等司洸轉過去後,他對著司洸的背影白了一眼。

又等了一盞茶功夫,皇上才走進殿中。

文武百官山呼萬歲,皇上例行詢問事宜。

司湛站在殿裏,聽著諸人上奏事宜,兩個黨.派為了一點小事如何處理,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不休,他慢慢地覺得有些疲憊。

早朝進行到一大半,楊閣老拿著笏板,上前一步說:“啟稟皇上,京都以北雪災肆掠,諸鎮受災嚴重。懇請皇上派遣欽差前往賑災。”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司洸身上,他本想讓司洸前去賑災,又想太子近來得意,東宮事忙,再讓他去賑災,太子手頭的事情便過於多了。

他又看向太子身後的魯王,這是個紈絝,讓他去賑災,少不了官官相護、中飽私囊。

皇上看到司湛,突然眼中精光閃爍,這時他才想起來,皇後前些時日給他提議,讓湛兒也參與政事,他當時同意了,但轉頭他就忘記了這件事。

湛兒良善又有仁心,作為皇家的顏面出使賑災、押送賑災糧草,再合適不過。

皇上指向司湛,“瑾王,你去北邊諸州賑災吧。”

司湛被皇上點到,文武百官的目光都向他看來。

司洸聽到瑾王去賑災,寬袖下的手不由得激動地抖了抖。

司湛想,能去賑災,為百姓做些事情,他自是樂意的。

往年他曾聽楊閣老說賑災的官員與地方官員勾結,侵占救災銀兩,那時他感到氣憤。

如今能由他去賑災,至少賑災銀和糧草他不會監守自盜。

比起在朝堂中聽諸人爭執不休,他還是更願意做些實事。

因此司湛應下,諸人也對此沒有異議。

散朝後,皇上將司湛單獨叫到禦書房問事。

皇上對瑾王一向寵愛,驟然讓他去做事,心想他自由自在慣了,於政事一概不懂,特意把他叫來提點幾句。

皇上看司湛穿著朱紅色朝服走進房中,他的唇邊掛上欣慰的笑容。

他在對待湛兒時是個仁慈的父親,若是其他的孩子,他派了事情去做,他們沒將事情處理好,便等著回來受罰。

但若是湛兒去做事,他反倒怕湛兒處理不好,受了委屈。

“賑災不只是救助災民這麽簡單。”皇上讓司湛在椅子上坐下,敖公公立刻向瑾王奉上熱茶。

司湛自知所知甚少,恭敬道:“還請父皇指點。”

“去了災區後,你代表的是皇室的顏面和朝廷的官員,你要籠絡當地的富豪、鄉紳,不要讓他們哄擡物價給賑災添亂。你所做之事,不止是賑災,還要考察當地的民情和地方吏治,對於做得好的官吏你要進行嘉獎,以示皇恩。”

司湛記下,起身行禮,答謝父皇的教誨。

皇上說:“明日便出發,現在去看看你的母後和祖母吧。”

司湛應下。

敖公公將瑾王送出禦書房。

司湛去與皇後同用了午膳,皇後看他這樣聽話,也領了差事做,她心裏高興,對他止不住地誇讚。

用過午膳,司湛又去看望太後,在太後午休後,他離開皇宮回府。

***

江神聆白日在家一直惴惴,擔心司湛多想。

等到午後,門房回稟,隔壁住的魯王散朝回來。

但她左等右等,王爺卻還是沒有回來。

一直等到日落黃昏,江神聆修剪著瓶中的紅梅花枝,煩悶地將花骨朵剪下來幾個,“不回來算了,便與我置氣吧!”

門口傳來一聲輕笑,“誰與你置氣了。”

她嗔怪地看了司湛一眼,放下銀剪刀,走上前去幫他脫朝服,“我,我與自己置氣。”

“我的夫君,上朝第一日就晚回來了半日。不知道王爺脾性的人,還會以為他借著上朝,終於可以擺脫我這個悍婦,因而喜悅地去街上玩耍去了。”

江神聆擡頭看他,只看到他眼中清清亮亮的笑意,她便也笑了起來,“快說!去哪裏了。”

司湛從懷裏掏出一個銅胎掐絲琺瑯鑲白玉香盒,“給你買了一盒胭脂。淺桃色的,叫香蓮映雪。”

江神聆接過來,打開盒子,聞到沁人心脾的芳香。

她立刻轉身,長裙旋轉著坐到梳妝臺前,手指沾了一點胭脂擦拭在頰上。

她對著銅鏡笑起來,笑出兩個甜甜的酒窩,“好看。是在珍香閣買的吧,我前些日子去看的時候,老板還說沒貨呢。”

“嗯。”司湛坐在她身旁,看著她的笑臉,他也露出淡笑,“老板說沒有貨,我多加了一些銀子,他就把別人訂的給我了。”

“你啊,亂花錢,怎麽能搶別人訂下的東西。”江神聆說著亂花錢,笑容卻更甚,似春輝下展顏的桃花。

司湛又從袖袋裏掏出來一個金累絲嵌花卉的長盒,“你之前給我做了衣裳,我便去珍寶閣給你訂做了一套首飾,一直沒有告訴你。本來是想過年的時候給你的,但今日提前去拿了。”

“手鐲和耳墜還沒有做好,只能等過些時日去取。這對金釵做好了,我就先取回來了。”

江神聆發出“哇”的一聲驚嘆,開心地接過盒子,打開看到裏面的一對金釵,喜愛地拿起來。

細細的兩股金釵桿,是時新的樣式,年輕的女子都喜愛這樣的細釵。

釵頭是鏤空嵌羊脂玉的芙蓉花,花下墜著幾片細小的金葉子。

戴在頭上,走起路來不似步搖那般繁重,但也搖曳生姿。

“我好喜歡。”江神聆把金釵遞給司湛,讓他給她插在發髻上。

待插好了,她對著鏡子裏撫摸著發髻,滿意地左搖右晃,然後站起來笑著撲進他的懷裏,“第一日去議政,便知道給夫人買胭脂。愛你。”

她笑著輕哼一聲:“好吧,原諒你回來這麽晚了。快一起去用晚膳吧,用完晚膳我給你燉一鍋甜棗羹。”

江神聆興沖沖地拉司湛的手,“今晚不讀話本了,我陪你對弈。”

看她眉飛色舞的,司湛愛撫她的臉頰,“晚上不對弈了,早些睡吧。”

江神聆笑得眉眼彎彎,“早上沒有議完的事情,王爺就這麽迫不及待嗎?”

“神聆,明日我要出發去北邊賑災。”

“啊?”江神聆笑容收斂,放開他的手往衣櫃看去,“那我現在收拾東西!我還沒有去過北邊諸州呢,不知道那邊是什麽樣子。”

司湛拉住她要去收拾行李的手,他把她拉回懷中,“北邊荒涼,雪虐風饕,我自己去,你就在王府等我回來。”

江神聆在他懷中跺腳,撅著嘴接連說“不嘛”,“不行呀,我們才新婚,怎麽能分離。”

“可是這是我第一次領差事,又是去賑災這樣的要事,帶上你會招惹非議。”司湛抱著她,安撫道,“我倒是不怕非議,我怕你凍病了。”

江神聆想了想,委屈巴巴地瞪向他,“好吧。”

她怕冷,去了對救災沒有幫助,若是病了,還反而給他添亂。

再有,之前她在閨中時,曾聽父親與母親笑談,某位官員去南方治理水患t,災情兇險,那官員竟然將妻子、侍妾帶上同行,於是被禦史臺參奏了一筆。

她不想給王爺惹麻煩,也不想他背上罵名。

江神聆背過身去,嘟囔著不悅,但還是和司湛一起收拾行囊。

她把給他做的護膝塞在行李裏,叮囑他時時註意保暖。

心裏念著要分別,晚膳時她的話也少了起來,只一直對他說不舍,盼他快點回來。

夜間纏綿不斷,直到深夜才停下輕吟。

第二日她送司湛到府門,因他還要進宮一趟,之後他會和隨行的官員一起離開,所以她便只把他送到門口。

送走司湛後,她轉頭在門邊小灑了幾滴離別淚。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盼著大雪早日停下,盼著救災一切順利,王爺可以早日歸來。

她抿著微腫的紅唇回到廂房,昨夜折騰得太晚,她腰肢酸痛,四肢乏力,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念南在門外輕喚道:“王妃,太子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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