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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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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

花虞沈默了一瞬。

想開也飄過來, 把頭埋在椅子上沈了沈:【宿主……】

它擡起一只電子眼睛:【你會幻術嗎。】

花虞瞥了它一眼,覺得想開在明知故問t:【……你說呢?】

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覺得九年制義務教育會告訴我,花虞, 你未來要穿越的,現在趕緊學習一下幻術吧。】

系統把頭埋得更深了,一副理虧的模樣。

而對面的愛樂娜也在沈默裏明白了什麽:“……你不會幻術嗎?”

她驚訝得身體都壓了一半到船上,毛茸茸的金色腦袋探過來,難以置信:“地精生下來就會幻術, 這是他們的天賦。”

“花虞,你怎麽可能不會。”

然而花虞的確是不通一點, 要是花靈的法術還好,地精她完全沒有深入接觸過。

想開在一旁出餿主意:【你要不然試試看呢,反正花靈的法術你也是自己摸索。】

【這兩件事在你看起來是一樣的嗎?】花虞反問:【我本身就是花精療愈師, 所以才能有一點天賦, 但是幻術——】

她想起來謝萊爾隨手布下的法陣,嘆了口氣道:【我連魔法都不會,怎麽會知道幻術怎麽設置。】

愛樂娜翹起來的金毛落了下去,軟趴趴地貼在頭皮上,不無遺憾說:“那就沒辦法了。”

花虞抿唇不語。

此時, 船上的油燈突然閃爍了一下火焰膨脹起來,明亮的舌頭幾乎燎到了玻璃燈罩上。

花虞嚇了一跳,微微後退一點, 但想到什麽,猶豫片刻,硬著頭皮伸手要掀開罩子。

愛樂娜和想開同時驚呼一聲, 覺得火焰一定會燙到花虞,可後者手指接觸到玻璃罩子時, 只有一片溫和的暖意,順著指尖,流淌如脈脈血液中,恍惚間,連心臟都有些溫暖起來。

花虞以為這次又是一封信,可一個冷淡的聲音從融融的火光裏面傳來,似乎是冰塊加在了烈酒裏。

“花虞。”

這一聲直接鉆入被呼喚者的耳蝸裏,酥酥麻麻的電流通過全身,少女不由得耳尖通紅。

貓族少年很不常叫花虞名字,偶爾來一下的威力就顯得尤為強大。

她只得咽了咽口水,才以“嗯”作為回應。

謝萊爾的聲音伴著海風,淡淡飄散在其中,顯得平常而又沈靜,讓人覺得睡前故事一樣安心。

“你在吟游海岸了麽。”

“是的,”她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面前人魚小姐好奇的眼神,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放輕了聲音說:“已經見到人魚小姐們了,她們很友善。”

謝萊爾好像也知道這些,沈默了一下,又問:“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麽。”

愛樂娜此時湊近了一點,眨巴著眼睛,沖花虞做口型:“那是你的未婚夫嗎?”

花虞張著嘴巴,嗓子裏回答謝萊爾的話一下子變得有些不上不下起來。

而謝萊爾半晌沒有聽見回應,似乎有些擔心,頓了頓,再次重覆了一句:“……花虞?”

“你還在嗎。”

花虞連忙答了一句話,謝萊爾便又不厭其煩地問她之前那個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

還沒待少女有回覆,一直沒出聲的紫發人魚羅瑟琳卻忽然說話了。

她透亮的眼睛看過來,裏面帶著小心翼翼的一點光亮,說:“你是……謝萊爾嗎。”

少年似是沒有想到還有人在場,停頓之後沒有立刻回答,一時間只有清透的海浪撲打在木板上。

花虞看了看羅瑟琳,再看看那跳動的火焰,只能清清嗓子代為回應:“……是的。”

人魚、系統還有個看不見的貓族少年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花靈少女頂著眾多視線,按下心中的奇怪感覺,試探著介紹:“……謝萊爾,這是羅瑟琳,吟游海岸一條非常……喜歡你的人魚小姐。”

謝萊爾淡淡“嗯”了一聲,權當表示知道,羅瑟琳則肉眼可見地興奮不已,那條魚尾拍打著海面,泛起雪白的泡沫,細細密密地圍著鱗片,像是少女隱秘的心事。

羅瑟琳繞過愛樂娜,湊上前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少年截住了話頭。

謝萊爾好似全然不在意別的,只是固執地問花虞道:“你有什麽事需要幫忙。”

這次詢問,他已然將話尾的“麽”給去掉,語氣安靜篤定,堵得花靈嗓子眼裏的拒絕話語不知該不該吐出。

而愛樂娜只是個單純的小人魚,她歡快搖擺著尾巴,湊上前來,脆聲道:“是的!”

她轉了轉圈:“花虞好像不是很會幻術,我們需要制造幻境來編織鮫紗,聽說你的幻術非常精湛,我想你可以幫助我們。”

火焰沈寂了片刻,就在花虞以為對面出了什麽問題,導致“掉線”的情況發生,忽然一聲極其淺淡的笑意從其中冒了出來。

花虞不禁楞住了。

謝萊爾緩緩說:“我想你該坦誠一些。”

“花虞小姐。”

這句話不知是說花虞對眼下困境的隱瞞,還是她對謝萊爾一直以來的模糊態度。

花虞總感覺謝萊爾早就看穿自己,花朵不過是在貓咪爪子中負隅頑抗。

她幾乎是有些慌亂地拿起罩子蓋上油燈,讓火焰在其中暗淡一點,不要明晃晃地強勢奪去人目光。

少女掩飾說:“沒有瞞著你。”

她欲蓋彌彰地解釋一句:“我只是覺得,眼下這個困境,你也沒有把握能幫的上忙。”

花虞又補充說:“畢竟你離得太遠了。”

謝萊爾的聲音本來是冷的,像是玉石藏在雪裏,碰撞時候發出的那種清泠泠碎音,此時卻隔著一層玻璃罩子,模糊中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和來。

“花虞,”這是今晚謝萊爾第二次叫她了:“我能聯通這盞油燈,是因為吟游海岸的海域聯通這裏的水系。”

他沒有說自己在哪裏,只是很平常地提了一句:“離你很近。”

這句話沒有什麽,其實就連信息都沒透露多少,但花虞想著,總感覺有些微妙,似乎是滾燙的溫度蔓延過來,將整片海域都煮熟了。

她沒辦法和對方再討論這些,連忙回歸正事:“你有辦法麽。”

謝萊爾從來不會說謊,至少對花靈是這樣。

他不需要思考多久,便道:“這個距離……我的確沒辦法施展幻術。”

“但你可以。”

花虞腦袋上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

少女有些驚訝地反問:“我沒有魔杖也可以嗎,謝萊爾,而且我從來沒接觸過。”

“我會教你,”謝萊爾的聲音很平靜,甚至還帶了一點淡淡的安撫意味:“地精本身就擁有幻術方面的天賦,即便不用魔杖,也能夠做好幻境的部署。”

花虞本來心跳如擂鼓,卻不知為何,在聽見謝萊爾可靠的承諾之後平靜了下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那我該怎麽做。”

謝萊爾頓了頓,說:“冥想就好。”

花虞沒想到這麽簡單,但出於對對方的信任,還是閉上眼睛。

她在心中專註沈思著,倏忽間,鼻尖嗅到一絲芬芳的香氣,少年極輕極淡的聲音響起來,道:“睜眼。”

這裏已經完全變了天地。

吟游海岸波濤起伏的廣闊海面消失不見,只有一抹深深幽幽的綠潭在面前,綠潭旁邊是一株桃樹,這是極富東方意味的一副景象,也只有花虞能創造出來。

她鼻尖嗅到的是那縷桃花香,桃花下的水潭裏,愛樂娜和幾條小人魚驚喜地喊叫出聲。

金發沈在碧綠的水裏,像是華貴的某種胸針或者藝術品。

愛樂娜讚嘆說:“地精的幻境果然不同凡響。”

她仰頭看著粉白交織的花,眼睛裏是純粹的喜愛:“這是什麽花。”

她從水潭裏伸出白皙的手臂,企圖去接那繽紛的落英:“我從沒見過。”

花虞清清嗓子道:“這是……桃花。”

愛樂娜接到了一片花瓣,在手掌心裏是稚嫩又柔軟的觸感,她用臉頰蹭了蹭它。

隨後她擡頭,看了看明亮天光,疑惑說:“……可是這裏是白天。”

“花虞,”愛樂娜道:“我們只能在晚上才能使用月光。”

這下輪到花靈少女呆住了,她能制造出這個幻境已經是巧合至極,誤打誤撞,甚至可以說,她幾乎懷疑是謝萊爾在背後幫忙,要不然絕對不會改變什麽。

而這時,被幻境一同包裹進來的“油燈”先生說話了:“花虞。”

少女低頭看他。

“只要你想就可以。”謝萊爾還是那副包容寬和的態度。

花虞手指蜷縮起來,她不太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依言閉上眼睛,在心中念道:“天黑了。”

好像一瞬,又似乎永久,愛樂娜的驚呼響徹耳畔,她幾乎是詫異又佩服道:“……天黑了。”

“花虞,你果然很有天賦。”

但花虞總感覺沒有那麽簡單,她看著一旁越來越小的火焰,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問些什麽。

可謝萊爾先開口t了,他聲音很輕,像是一陣不疾不徐的風刮過去,不留痕跡,道:“我的油燈快燒完了。”

花虞:“唔。”但她其實還有些東西需要確認。

謝萊爾好似並沒察覺這些,只是柔聲說:“我該斷掉這次通話了。”

花虞見狀也只能答應下來。

她道“晚安”,附身吹滅了微弱的火焰。

羅瑟琳沒來得及再說些話,臉上露出一點小小的委屈和遺憾,愛樂娜安慰地拍拍她。

花虞惦記著鮫紗的事情,一邊和系統做著交易,一邊說:“……現在還有什麽困難的地方嗎。”

花靈的聲音就像落下來的桃花花瓣一樣柔軟細膩:“沒有的話,我能請你們編織鮫紗給我嗎。”

“我可以幫助你們幻術更進一步。”

愛樂娜不知道原來還不會設置幻境的花靈,怎麽一下子如此精通起來,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然而事實上花虞也的確比不精通這些。

她在腦海中和想開系統討價還價:【十個積分,不能再多了!】

想開心都在滴血:【原價三十個積分,你砍了三分之一?!】

花虞寸步不讓:【十個積分,不然就算了。】

想開終究是沒跟別人砍過價,輕輕吸了口氣,咬牙道:【……十個就十個嘛。】

花虞滿意點頭。

積分扣除之後只剩下六十,花虞手掌心裏也出現了一個玻璃球,想開趴在水潭邊的石頭上不情不願地解釋說:【把玻璃球摔碎,裏面就是幻術魔法的精髓咒語。】

花虞這下更有信心了,看著微微張著嘴巴的愛樂娜,後者拍打了一下尾巴說:“……其實沒有也沒關系。”

“既然說好了花朵換鮫紗,我們人魚就不會食言。”

此時天上的月色灑落下來,仿佛銀色流光,愛樂娜高舉白色手臂,月華就似被抓住了一般,乖乖落入她手裏。

其他幾條小人魚也是同樣的動作,他們啟唇,吟唱著古老的歌謠,這種歌謠中寓含著神秘而又悠遠的語調,在花虞耳中聽來幾乎神聖。

她偏頭,若有所思跟系統說道:【這就是吟游海岸的由來麽。】

想開聽著也陶醉地翻了個身,道:【這個名字本來就是人魚取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月潮來臨的時候,她們會齊聚礁石上吟唱讚歌,在海面上騰躍,像魚一樣沐浴在月光下。】

【每條人魚的鱗片和頭發都不一樣,她們願意以此景來讚美海神與月神。】

花虞聽得入了神,這時候,有什麽冰冰涼涼、如水一般絲滑的料子碰到她指尖,她下意識望過去。

那是無邊無際的一片銀色海浪,它無所顧忌地蔓延過來,波光流轉間,像是天上物被摘下,化成了一灘月色。

頭頂上桃花還在落,片片紛飛掉落在鮫紗上,再隨著光滑的弧度匯成一池粉。

花虞屏住了呼吸。

而制造這片景象的人魚們不曾註意這邊,她們手指微動,纖細優美的臂膀在其中若隱若現,低下漂亮頭顱時,優美潔白的後頸像是天鵝暢游湖水。

一派古希臘神明宮殿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花虞唇角露出淺淡的微笑,她垂眸看手裏的玻璃球,指尖撫過,便竄出一簇簇蘭花,突然間便感覺這次穿越甚至可以稱得上美妙了。

*

人魚小姐們的速度非常快,在幻境崩塌的前一刻,愛樂娜收束了最後一個結,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她們出幻境時,正巧遇上吟游海岸的日出,絢麗巨大的橘紅色太陽從遠處的海平線上升起,映著海面像是一輪——

【餅幹。】想開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肚子:【我想吃丹麥餅幹了。】

花虞無言以對。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人魚小姐們積極熱情地將鮫紗裝給花虞,甚至貼心至極地將那團銀色流光施了個縮小術。

鷺鷥先生的船在愈來愈大的風裏啟航,船身破開水面,底下是菱形的水波紋。

人魚小姐們在金光下躍出水面,像是海豚一樣矯健優美,落入海中,又發出撲通一聲小小聲響。

花虞抿唇笑了起來,將手心裏已經攥得染上體溫的玻璃球扔給愛樂娜。

愛樂娜穩穩地接住了它。

她轉了個圈,嗓音像是最清脆的黃鸝鳥叫。

“謝謝你!”金發小人魚歡快道:“如果你還能回到吟游海岸,我們會用最鮮美的魚和貝肉來招待你!”

花虞想著小人魚頭上頂著貝殼的模樣,忍不住再次笑出了聲。

一切都順利起來,她很快乘著馬車回到了星朵小鎮,巫妖洛克也給她帶來了一個極好的消息。

蒼白的青年臉上有烏黑的眼圈,手裏拿著一塊透明狀的料子,氣若游絲道:“親愛的。”

花虞自知理虧地咽了咽口水。

“你早該告訴我你的打算,”洛克哀怨道:“要知道我最近可沒怎麽睡過一個好覺。”

花虞拿出口袋裏隨身攜帶的全部花精溶液,將叮鈴哐啷的小瓶子全部塞滿他的五只手,飽含歉意道:“抱歉,洛克。”

“我只是以為你的研究速度會稍稍蠻一點點,”她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比了一小節距離,然後又立刻表明態度:“當然,這絕對是令人欣喜的。”

“畢竟我們不可能每次都去找人魚小姐們編織鮫紗。”

洛克一邊將得到的“歉禮”收起來,一邊輕易至極地原諒了對方:“當然,你說得對,親愛的。”

他轉變口風,笑了笑,寬容說:“我自然不會怪你。”

巫妖絕對是極好哄的生物。

花虞微微松了口氣,問道:“現在怎麽樣了?”

她走之前還是部署了一些東西,比如買點耐寒的花朵種子和農用具,還有張貼雇傭告示。

而聽見這話,洛克眼眸裏湧起覆雜的光芒,聳了聳肩膀道:“你知道的。”

他聲音很輕:“這時候的工作不好找,幾乎是供不應求。”

“許多人來應聘,我們也不知道該選哪些。”

花虞嘆了口氣,這也是初期難以決定的一件事情。

但這件事將在花田開辟,花精制作行業擴大之後得到解決。

她想著在路上於想開系統那裏聽到的消息——蘭開斯特家族和約克家族磨刀霍霍,可能過不了幾天就會開戰,到時候霍普花精制作工廠一定沒有了花朵供應來源,那麽自己開辟的花田是否就成了唯一渠道?

這個問題雖然看起來有跡可循,實際上算是難以解答的。

畢竟洛娃小姐的意思,看起來很像是要直接放棄這條路。

她揉了揉額角,還是把心思放回了現在的事情上。

花虞帶回鮫紗之後,在洛克的幫助下搭建起了一個溫室花棚。

其實說是搭建,也不過是巫妖念念咒語,花虞在一旁出言調整一下位置罷了。

而在克裏斯夫人施展咒語之後,裏面又變得四季如春,少女又挑選了一些藥劑師和種植園丁,幫忙照顧花草,至此,開辟花田的任務也算有條不紊地邁上了正軌。

其中有柯爾特的哥哥莫克,他眼下的疤痕還沒好,但精神看起來比初見那時候好上許多。

他在某天清晨的時候來到了教師公寓,帶著一身清涼的寒露敲了敲花虞的門。

花虞開門的那一瞬間,正好對上了對方如同未明天色一般的藍色眼睛。

她露出一個微笑,溫柔詢問道:“怎麽了。”

莫克將手裏新鮮的蘋果遞過來給她,花虞略有些詫異地看著巫妖。

蘋果的確是一年四季都有,且好吃不貴的東西。

她遲疑看了看道:“……怎麽了嗎?”

花靈的笑容即便在疑惑的時候都是溫和的:“我想無論如何我應該都不能接受,並且冒昧猜想,薇拉會喜歡。”

莫克很局促,他的手拽住衣角,想了想還是說:“謝謝你。”

花虞不明所以地楞住了。

她看著面前這個肩膀寬闊的青年微微低著頭,就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長長的額發蓋住眼睛。

只是現在那眼底不再是晦暗不明的沈沈眸光,而是多了一抹亮色。

莫克深深吸了口氣,說:“我能跟你談談嗎?”

他將蘋果以一個固執的姿態遞過來:“並且請你收下。”

花虞立刻答應下來,猶豫片刻還是接過,回身讓巫妖進門,並讓青年落座在沙發上,自己則去配套的廚房沏花茶。

不久前剛燒好的熱水註入杯中,沖開蜷縮花瓣的同時也蒸騰出霧蒙蒙的水蒸氣。

莫克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少女溫柔悅耳的聲音就在令人安心的汩汩水流聲中響起:“我想您應該想說柯爾特的事情吧。”

花虞端著兩杯泡好的茶過來,一杯放在巫妖面前,一杯被她自己捧在手心,在裊裊白霧中笑彎眼睛:t“其實您不必擔心。”

她思及要為少年保密的事情,只是言簡意賅道:“他很聽話,也很優秀。”

莫克聞言眉頭松了松,卻緩緩說:“……也不只是。”

花虞不知道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什麽交集——這實在不能怪她。

開辟花田這些天讓她忙得昏天黑地,還得照顧到克萊默的花精療愈課程,實在是不記得自己招募過那些人員。

莫克卻正是為此來道謝的。

他的眼皮擡了擡,金色的睫毛在初升的太陽下動了動,幹澀說:“……謝謝你雇傭我在花田工作。”

花虞這才明白來意,但也不願意冒領功勞,連忙否認道:“我想還是有些誤會,莫克先生……”

莫克沒讓她說完,輕輕打斷了花靈的話語:“真的非常感謝你。”

他攤出來的掌心吸引了花虞的目光——上面漆黑一片,像是怎麽洗都洗不掉的汙漬。

她略微吃驚擡眼:“這是……”

莫克解釋道:“這是我被霍普花精制作工廠辭退之後的工作。”

“在礦場為人挖煤。”

“身為曾經的藥劑師,我當然知道在裏面工作的危害性。

他沒有嘆氣,只是眼下泛起一點疲憊的褶皺:“但我無法可選。”

“我只能在每天下班之後把自己清洗的幹凈一些,不要影響到薇拉最好。”

花虞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還是無話可回覆。

如果失業人數增加,躁郁值上升,通貨膨脹這些詞語在之前她看來只是一串冰冷的名詞,此時此刻,伴隨著這個帶著走投無路被拉一把的青年的感激,變得無比深刻且具象化起來。

她只好幹巴巴安慰說:“……已經過去了。”

莫克伸手搓了一把臉,發出一點細小而無措的啜泣:“……可能。”

他露出一點通紅的眼睛:“這都是要感謝你。”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說這個詞了,這個詞卻讓花虞覺得承受不起。

少女的眸光顫了顫,只會重覆:“不必。”

“這不是我的功勞。”

莫克搖頭:“如果不是你的花田只面向失業者招聘,我就會一直在礦場工作,那麽我想……我應該是等不到薇拉和柯爾特成年了。”

花虞心裏默默彌漫起一陣酸澀感,這不是出於同情,或者說,不是出於對單獨某個人的同情。

她垂眸咽下喉嚨間的梗塞,露出一個弧度極小的笑意:“會好起來的。”

少女披著清晨的日光,一字一句篤定,如同在承諾著什麽:“一切很快會好起來的。”

莫克坐在沙發上,看闖入窗戶的微風吹起白色的麻布窗簾,在花虞背後,恍惚間成了對方的背景,而少女無疑就是降落的神使。

這一瞬間,他也不由得極其相信起來。

而花虞送走莫克時,一枚金幣輕輕滑落對方口袋,想開系統本來是出來通知宿主任務進度的,看見這一幕,圍著青年轉了轉,又飛回花靈身邊。

【你在幹什麽?】想開的腦瓜只有西瓜一半那麽點大:【……你不會是想要直接通過金錢手段解決這個任務吧?】

它說到最後語調已經揚了起來:【不行!】

它急壞了,語速極快說:【那樣是違反總局規定的,如果發生這種事,不僅我,就連宿主你都會受到啊——】

想開被敲了腦袋,眼淚汪汪。

花虞抿起唇笑,又伸手揉了揉它,道:【疼嗎?】

想開想不開了:【我是好意提醒!】

花虞道:【我沒有做什麽金錢交易。】

她回廚房洗杯子,玻璃杯觸發魔法陣,水流從魔法水管中流淌而出。

少女狀似細致,其實註意力全在另一個事情上,見想開半天不說話,提醒道:【你不是來說任務進度的嗎。】

想開自從那天在吟游海岸嗆了海水之後一直對水敬而遠之,此時見花虞洗杯子,也是離水池遠遠的,被自家宿主一提醒,這才想起來正事。

它飛得靠近了一些,正色道:【宿主,現在躁郁值為百分之八十。】

——只下降了百分之五?

花虞眉間微微皺起,有些沒料到這個結果。

畢竟一開始克萊默魔法學院的任務,在進行一定舉措後,還是降了相當可觀的數字的。

但這種猶疑在她看到對面樓內捂臉哭泣的男人時得到了解答。

她感覺沖刷過自己皮膚的流水變得冰涼起來,凍得她微微打了個寒戰。

花虞看了很久才移開目光,將杯子擺放好,輕聲道:【還是不夠麽。】

想開嘆了口氣:【我覺得……】

“篤篤”,這是某種東西被敲響的聲音。

聲音來源並不像是門,而是——

花虞擡眼去看窗戶。

巨大的玻璃窗前,白金色發絲飄揚,閃著彩虹般絢麗光彩的半透明翠綠翅膀微微扇動著,發出細微的疾風聲。

最重要的是那張美麗聖潔臉十分讓人眼熟。

花虞眼裏閃過驚訝,立刻上前推開了窗戶,讓出通道:“……維洛尼婭?”

精靈像朵輕盈的柳絮飄了進來,身姿優美地降落在地面上,拋來一個飛吻:“親愛的。”

這種見面方式實在不同尋常,花虞忍不住詢問:“出什麽事了嗎?”

怎麽一大早就都這麽忙碌。

維洛尼婭仿佛染著晨露的玫瑰色嘴唇輕啟,微微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忘記什麽了。”

花虞實在想不起自己有錯過什麽值得對方一大早從窗戶口進來的事,臉上露出些許淺淡的疑惑。

維洛尼婭咬著字句道:“秋沙。”

花虞跟在那兩個字後面驚叫出聲:“天吶!”

她臉色發紅,愧疚道:“抱歉,我把秋沙小姐忘記了。”

“你有她的通訊方式嗎,我想我該向她道歉,害她白跑一趟。”

誰料維洛尼婭搖了搖頭,道:“她並不責怪你。”

“相反她還很感激你,”精靈小姐攤了攤手道:“感謝你教了那群小人魚們幻術。”

“秋沙離開吟游海岸前就對此感到頭疼不已。”

花虞擺手:“……這當然不是我的功勞。”

她再次重覆這句話,盡管依舊沒得到一個相信,“我是說……這是她們應得的報酬。”

維洛尼婭聽見這話挑了挑眉:“看來地精家族對於幻術的掌握還是爐火純青。”

話題似乎在這裏應該結束了,但花虞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不覺得對方跑一趟只是先想跟自己探討秋沙和幻術的事情。

少女看著對方眉宇間微微有些沈凝和猶豫的神色,開口試探道:“……出什麽事了?”

她向後靠上了廚房的臺面:“直接說就好,不需要顧及我能不能承受。”

維洛尼婭看了看她,花虞眼睛裏是相當沈靜堅定的光芒,從她們第一次見面時,就一直這樣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微微吐了口氣,決定還是告訴對方這件事,盡管萊茵十分反對。

精靈伸手過來,按在少女單薄的肩膀上,不算沈重的力度好似一種別樣的預先安慰,說出的字句中卻仿佛帶著冰雪寒光:“……霍普花精制作工廠出事了。”

“這件事跟謝萊爾的失蹤也有關。”

“砰”的一聲,花靈慌張直起身,卻不小心帶到了桌面上剛洗好的杯子,碎裂一地,折射出令人顫抖的光線。

她臉色驟然蒼白起來,唇瓣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也只是低下頭去,手忙腳亂地收拾玻璃碎片。

她有些太慌亂了,以至於嘴裏說出的字句都有些混亂顛倒,並且毫無意義:“抱歉,親愛的。”

這是害羞花靈從來不會用的親密詞語:“我感覺我需要收拾一下,它們太脆弱了,我當時買的時候也沒有想到。”

維洛尼婭手滑下,微微使了些力氣把彎腰的少女扶起來,皺眉道:“這不是你——”

她另一只手點了點杯子:“或者那只可憐杯子的問題。”

“哪只杯子都經受不起掉落在地面上。”

花虞捏著一塊大的玻璃碎片,沈默片刻,才道:“你說得對。”

她聲音很輕飄飄:“……只是我有些沒想到而已。”

維洛尼婭眉間的皺起更加深刻了,只不過這次帶上了一些心疼的意味:“你也不必太擔心。”

“萊茵已經去找他了,我想——”

花虞唇角居然還能彎起一個輕微的弧度,盡管難看得不如不笑。

維洛尼婭也不由自主截斷了自己的尾音。

少女將手裏的玻璃片擲到桌面上:“維洛尼婭,我想這種時候我該請求你用個精靈魔法收拾它,就像清潔如新那樣。”

維洛尼婭依言手指微動,所有碎片便都消失不見。

花虞垂眼,濃密睫毛遮掩下,實在無法再透露出主人心緒。

她淡淡道:“去沙發上坐著吧。”

“那裏足夠我們把事情講清楚。”



維洛尼婭很快將自己知道t的覆述了一遍。

實際上,正如奧納西斯家族的祖訓,即便到了謝萊爾這一代,皇室紛爭你來我往,永不雕謝的鳶尾花仍舊遵守著他們的諾言,世代拱衛著王座上的國王陛下。

而這代的國王陛下卻已然不能按照過去一般賜予鳶尾無上的榮耀。

騎士團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裏面人心各異,不再單純以守衛和忠誠為信條,更不絕對地忠於王室。

謝萊爾從騎士團退下,不僅僅是不再容忍得下汙垢,也是因為國王陛下的暗中指令。

“他要謝萊爾脫離王都中心,替他做一些他在蘭開斯特和約克監視下不能做的事情,”維洛尼婭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語氣發澀:“……我從前以為,他四處冒險是為了做自己喜歡的事業,但就連這些年他其實也在為家族和其他人賣命。”

花虞指尖發冷,可能是窗外的寒氣終於透進來了,裹在她身體上。

維洛尼婭沒有像書裏寫的那樣紅了眼圈,精靈一族冷心冷情,這也導致她只是看著花虞,有些嘆息道:“似乎你是他這麽多年唯一為自己做的事情。”

“克萊默任教,去走風雪原,在吟游海岸,”維洛尼婭一一細數:“至少這些時間……”

“這些時間,”花虞有些不能回想自己的逃避和推拒,少女心腸總是柔軟的,她微微搖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霍普花精制作工廠和這些有什麽關系。”

“霍普家族背靠約克,”維洛尼婭很自然地說出驚人的消息:“她們不願意開拓業務也是因為這個——霍普家族得專心致志服務於這場玫瑰戰爭。”

“霍普家族的財力實在雄厚,如果他們出了問題,約克家族大部分武裝力量都會陷入癱瘓。”

“而霍普花精制作工廠這個新型版圖,無疑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我們得到的消息是蘭開斯特在霍普花精的原料花朵中做了手腳,導致這批供給王都的花精溶液出了大問題。”

“霍普家族可能斷尾求生,這就導致,霍普花精制作工廠很可能被關停,然而國王陛下並不想他們那麽快分出勝負,”維洛尼婭手指點了點沙發扶手,“於是謝萊爾就是最好的阻止這件事的人選。”

花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半分給謝萊爾,一半分給霍普花精制作工廠可能倒閉後產生的眾多失業者:“我記得謝萊爾走的時候說的是他要去奧爾德郡。”

“他從奧爾德郡來,”維洛尼婭言簡意賅道:“還記得吟游海岸的幻境嗎,那是謝萊爾從那裏經過,那時他就在離你不遠的海域上。”

花虞頓了頓,她早知道自己不會那麽容易就施展出幻術,卻也不曾料到原因如此。

她看著面前的想開默默調出躁郁值波動數據,一邊問道:“謝萊爾去霍普花精制作工廠調查,然後失蹤,你們推測這件事跟哪方有關系,霍普家族的誤判還是蘭開斯特的警覺。”

花靈的聲音還是柔軟溫潤的,因為這些是她們種族的天性,但花虞語氣其中的幹脆冷厲維洛尼婭從來沒見識過。

她慢半拍出聲道:“……或許都不是,或者說,不全是。”

花虞頓住轉動的思緒。

維洛尼婭說:“我和萊茵初步猜測,謝萊爾的斷聯可能跟塞西有關。”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花虞顰眉,仔細想了很久,才緩慢道:“那個連鎖魔杖店店主?”

她依稀還記得對方和謝萊爾離開騎士團有不可磨滅的關系,或者直接點,說是始因。

維洛尼婭點點頭,補充說道:“他也是個出色的藥劑師。”

花虞內心有些不妙的預感:“你的意思是說他……”

“當初謝萊爾辭別王都的露酒裏就有些別的藥劑,促使他的暴躁期到來,背後蘭開斯特家族的手筆不可磨滅,”維洛尼婭道:“而塞西這次盯上了花精配方。”

“霍普家族最近靠這個賺得盆滿缽滿,他認為得到這個,可以在蘭開斯特家主面前討得一點好處。”

“搖尾乞憐的狗。”高傲聖潔的精靈嗤笑說,她永遠不能理解這些王權紛爭下的齷齪。

花虞則突然出聲,花靈的嗓音一向安寧和靜,現在聽起來卻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如果我說。”

維洛尼婭看過去。

少女垂眼,極淺極淡道:“我這裏有真正完美的花精配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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