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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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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花(二)

謝萊爾有些不明所以, 但還是回答說:“我不害怕。”

“騎士團訓練中需要騎士們學會馭龍。”

他說著側頭看過來,在此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 於是詢問道:“你害怕高處嗎。”

花虞聽見第一句話就明白自己犯了傻——謝萊爾和她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巨龍背上,當然不會害怕高處。

她問這句話也只是不想對方為了保護自己,對於厭惡的東西再次強撐著不說。

但這話花虞不好意思直說,她擡手捋過耳邊發絲,微微低頭避開視線, 這才笑了笑道:“我不怕的。”

“我怕的東西很少,所以如果謝萊爾有不願碰的東西, 也可以依靠我。”

說這話時,花靈的容顏明媚動人,大而圓的清澈眼睛彎起來, 像是走風雪原晦暗不明天空下的銀月, 直直照射進心裏,

謝萊爾簡直要對不聽話的心跳習以為常了。

他半生不熟地垂下眼簾,避開月光的溫柔圍剿,輕輕“嗯”了一聲。

花虞聲音就在預料之中變得輕巧活潑起來:“既然我們都不怕高,那攀登也能少些阻礙——”

“……雖然少了也很難。”

花虞看著光滑如鏡的冰川路途, 原本歡快語調急轉直下,變得訕訕的。

——冰鎬也不一定能起到多大作用了。

花虞皺起眉。

謝萊爾掃過一眼,下了結論:“暴風卷走了冰面上的雪。”

花虞隨之擡頭去看冰山, 上面的確一絲一毫的白色都不可見。

可少年卻繼續說:“這是好事。”

花虞對上謝萊爾鎮定的目光,後者微微避開,道:“雪只是光滑的掩飾, 會迷惑我們的判斷,並不能改變本質。”

說著他提步向前走了一段, 更加接近冰山腳下的同時,兩人之間牽系的繩子也緊繃起來。

花虞感受到腰間的力度,不知為何,心裏浮起些許不自在,於是幹脆跟過去,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麽上去。”

這裏又開始有風了。

謝萊爾額頭上的金色發絲被風吹開,顯得格外冷淡不近人情。

可下一瞬,他聲音輕緩,指給少女看冰山上突出來的冰淩。

那些冰晶像是一簇簇水晶花,沒有規律、零零散散盛開在各處。

謝萊爾說:“利用那些冰。”

花虞一楞。

在冰山一角,她帶上厚厚的羊毛手套,抓到最底下那叢冰晶的時候還是有些害怕。

原因無他——它們看起來太脆弱了,盡管晶瑩剔透。

但出人意料地,水晶柱異常牢固,花虞穩穩地攀緣上了幾米的高度,懸在胸膛裏的心才穩穩地降落下來。

謝萊爾在她身後,花虞上方只有陰沈的穹頂和越來越大的風。他們就這樣前進了許久,可冰魄花的影子並沒見放大,仍舊只是一個微縮的黑點。

她覺得至少有十幾米了。

這種現象很明顯不對勁,花虞手心隔著那層羊毛,冰塊的陰冷依舊透過薄薄的屏障傳來。

她心裏升起濃重的不安,回頭想與謝萊爾商量一下,便拋出疑問道:“……這座冰山有這麽高嗎。”

沒有人回應。

她瞪大了眼睛,身後再次空無一人。

花虞順著繩子另一端看去,它被掩埋在冷氣漸生的薄薄的霧裏。

這裏太寂靜了,所以心臟越來越劇烈的“砰砰”聲格外明顯。

花虞離冰面太近,目光就和清澈如鏡子的冰山中人影相遇,後者理所當然擁有與她一模一樣的容貌。

花虞內心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她剛穿來這個世界就覺得奇怪,芙拉和她長得太相似了。

烏發黑眸的樣貌在西幻世界中並不常見,因此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這時在無聲的環境下,花虞和影子對視的瞬間,她耳畔突然響起一聲微弱的嘆息,隨即少女眼前一黑,一切都如流沙飛速墜落。



謝萊t爾穿行在一片空白中。

他的右手搭在腰間的匕首上,指尖摩挲紋路,以此讓自己焦躁不安的思緒沈澱下來。

剛才在冰山上,他只是前進幾步,那些飄蕩的水霧便莫名被驚擾似的圍攏來,再次散去後,就是這裏。

——花虞消失不見。

謝萊爾能感受到維洛尼婭刀鋒上的精靈之力,這證明他們相隔不遠,可無論怎樣走,這片空白都驅散不開。

他輕輕皺起眉。

就在謝萊爾考慮要不要動用巨龍的力量時,這片空白突然活了。

它如同流水般逝去,樹林的綠色從遠處延伸來,轉眼間,謝萊爾就置身在了一片森林中。

這裏寂靜無聲,好像一處普通的樹林間,少年卻清楚不是王國的任何地方。

元素太過於稀薄了。

謝萊爾甚至無法使用魔法,這無疑是非常危險的,他解下匕首藏在袖子裏,這才緩步向前走去。

王國的樹林延綿不絕,可以走上幾天幾夜,但謝萊爾沒花多久就看到了邊緣。

那裏坐落著一座構造奇怪的房子,並非王國所流行的巴洛克風格,甚至不是他所見過的任意一種。

謝萊爾幾乎見過王國的每一處風景,就連地精的房子都不會這麽簡單素雅。

面前只是個刷著白漆的三層小樓,占地不算大,正正方方的很規矩,前面帶了一個小花園。

但與其說是花園,不如說是給孩子們游戲的地方,簡陋的秋千和滑梯放置其中,裏面的花朵反而稀少,大多數都軟軟趴趴地伏在地面上,像是被人踩過。

謝萊爾眼眸沈了沈——王國對植物的保護是很周全的,就連獸人踩到花朵都需要向藥劑師購買藥劑,以療愈前者,更別提如此嚴重的破壞。

——這裏太奇怪了。

謝萊爾尾巴輕輕甩了甩,貓咪步伐輕巧,得以悄無聲息向那邊靠近。

他動作敏捷,接近那裏時幾乎一點響聲都沒發出,就這麽安靜到了最外緣的那棵樹後。

少年身材纖細,完全被遮掩住了身形。而他剛想探出頭去觀察情況,就聽見一句稚嫩的兒童聲音傳來。

“你們怎麽又踩花園裏的花。”這是一個帶著哭腔的女孩說話,嗓音清脆明亮,聽起來年紀只有六七歲左右。

“這可不是我們做的。”一個男孩狡辯道。

這句話迎來了其他人的附和。

然而女孩並沒因此改變主意,脆生生反駁說:“我都看見了。”

“你們從滑梯那裏過來的。”

女孩聲音裏已經染上了一點怒氣:“已經好幾次了。”

“我要告訴院長奶奶!”

聽到這裏,謝萊爾頓了頓,他總覺得這個女孩說話的語氣和習慣都有些熟悉,可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枝綠葉往那邊看去,卻只能看見對方漆黑的圓滾滾後腦。

這時候,對面的男孩們聽小女孩說要告狀,這才開始陸陸續續道歉,可後者不為所動的態度又使他們惱怒起來。

謝萊爾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那邊男孩加大了音量,下一刻惱羞成怒道:“是因為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所以你才會這麽喜歡花吧。”

這兩句話之間並沒有什麽因果關系,小孩子說話也常常不講邏輯,因此才能體現出最直白、不加掩飾的惡意。

女孩小小的背影明顯僵了僵。

謝萊爾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麽意思,但還是不由得眉頭緊蹙,聽那男孩繼續說:“你爸爸和你媽媽私奔咯——”

女孩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頭,長頭發滑到了前方,肩膀微微顫抖。

謝萊爾身子動了動。

而這時,或許怕把事情鬧大,男孩身邊的夥伴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對方別說了,男孩這才止住話頭,又沖小女孩做了一個鬼臉。

見狀,貓族少年終於沒忍住,冷著臉就要擡步向那邊過去。

可小女孩卻在此時開口了。

她擡起腦袋,短短的手把頭發撥去身後,氣勢很足,語氣裏也沒有絲毫軟弱:“你沒禮貌,大人也不會喜歡你的。”

“你等著院長奶奶懲罰你好了。”

聽見這話,男孩的夥伴們不想被連累,都一哄而散,男孩也心虛起來,狠狠瞪一眼女孩之後也跑走了。

女孩沒有阻攔,也沒有過多反應,只是在他們走了之後,一個人在那些被踩斷的花朵前蹲了下來。

謝萊爾看她把掉在地上的花瓣都撿了起來,抱去了不遠處的水池旁。

女孩個子太小,跑了很多趟才把花朵們都運到那裏,隨後踮著腳擰開一個他從沒見過的東西。

那東西被打開,就像被施了魔法的噴泉一樣開始流出水來。

女孩就把花朵放在水流下面,開始清洗上面的泥濘。

謝萊爾沒有猶豫,從那棵樹背後出來後向那邊走過去。

他四肢很修長,推開花園的小木門,幾步就接近水池裝設的地方。

貓咪聽覺實在敏銳,在重重水流的汩汩聲音下,細小的啜泣聲傳到他耳畔。

女孩肩膀偶爾抽動一下,從不知情人的角度看,只會認為她只是在清洗花瓣。

謝萊爾在不遠處站定。他沒有貿然接近,等到女孩情緒平覆了一些後才出聲道:“……你好。”

女孩被嚇了一跳,來不及擦淚,那雙被清泉洗過的眼睛就暴露在少年視線中。

謝萊爾不禁一楞。

女孩見到有人,立刻回頭飛速在袖子上擦了一把淚,才又看了過來。

她的眼神裏已經都是警惕了,方才的脆弱被她藏得嚴嚴實實。

謝萊爾迎著對方毫不退縮的目光,輕輕眨了眨眼睛。

女孩禮貌但疏離道:“你是院長奶奶的客人嗎?”

她的視線好奇地從謝萊爾金色頭發和碧綠眼睛上掃過,最後停留在毛絨絨的貓耳朵和尾巴上。

女孩睜圓了眼睛,卻壓低聲音才驚呼道:“你是貓咪嗎?”

小孩子的情緒好像轉的很快,她這時候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剛才在哭泣。

謝萊爾遲疑一瞬,還是“嗯”了一聲,背後尾巴害羞縮了縮,最終還是伸了過來,在女孩眼皮底下慢悠悠晃了晃。

女孩眼睛裏帶了點笑,手指在身側蠢蠢欲動,最後還是保持了最基本的禮儀,帶著孩子特有的天真爛漫,喚道:“貓咪先生。”

沒有人這麽叫過謝萊爾,他的耳朵開始發燒。有一秒鐘謝萊爾想要捂住它,可最終還是沒忘記自己的初衷。

他在女孩面前蹲下來,直接點明:“你不開心。”

女孩的手上還是濕漉漉的,聞言下意識搖了搖頭:“沒有——”

謝萊爾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偏頭擡起手,點了點她身後,輕聲提醒:“水要漫出來了。”

小姑娘立刻回頭,正要踮腳去關上水龍頭,一只手已經先一步握上了開關。它的主人好像對此並不熟練,停頓一瞬才擰上了水流。

隨後少年淺淡如薄荷葉輕輕覆蓋下來,像是花瓣掉落在她頭頂:“你很喜歡花嗎。”

女孩點點頭,在她面前,被撿起來的花瓣飄飄浮浮,在晶瑩剔透的水裏又煥發出生機。

然後下一瞬,她便感覺自己的頭發被一雙輕柔的手攏起。

謝萊爾認真垂眸,回想著小時候幫自己妹妹紮頭發的步驟,從口袋裏拿出手帕。

女孩的發絲剛才被淚水黏在臉頰上,很不舒服,這時被柔軟的帕子聚攏在一起,皮膚也變得清爽起來。

謝萊爾淡然,帶著撫慰的話語落下:“你以後會和花朵生活在一起。”

女孩被紮著頭發,不方便挪動,卻仍舊很開心地擡眼,企圖去看少年:“真的嗎?”

謝萊爾不厭其煩地再次肯定,又說:“還有很多愛你的人。”

“你很厲害,會自己救自己。”

他手上動作很利落,一個漂亮的高馬尾即將成形,最後再將帕子系好,發絲就如水般從指縫間滑落。

女孩摸了摸頭發上的手帕,笑了笑,熱切真誠說:“謝謝你,貓咪先生,你是除了院長奶奶之外第一個給我紮頭發的人。”

她又問:“不過你能告訴我是什麽顏色的嗎?”

謝萊爾眼睛微微彎起,像是冰雪消融的春天到來:“是粉色的。”

“花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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