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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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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

“阿意?”

屋門重新被人急急敲響, 檐上潛伏的木奴也並未發出警示。

江意眸光微怔,把懷裏的琴放回案上,站起身繞到門後,將木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門外正站著紀沅, 一手絞緊了帕子, 一手搭著扶雲,身後卻跟了數十名穿盔戴甲的侍衛。

縱然她再信任紀沅, 見了她身後的那些人, 此刻也不敢出屋了。她便將身子隱在門後,一手扶住門邊,只探出半張臉去, 輕聲問道:“阿沅姐姐, 何事?”

扶雲挪了挪身子, 替她遮住身後窺探的幾束目光。紀沅則走上前半步, 眸光鄭重, 囑咐道:“阿意,宮裏不知出了何事,我去見一見皇兄。你待在屋裏,暫且不要出來。”

紀沅微微擡起下頜, 朝她示意身後的那群侍衛,續道:“這些人是皇兄撥給我的。你若不嫌棄,我便分些給你, 守在這間小院前。”

“不必了。”明知哥哥做的是謀逆之事,自己若要了昭帝的人來護衛,正是羊入虎口。

江意搖了搖頭, 隔著屋門握住她的手:“姐姐千萬保重自己。只是事態難料,我總不能坐以待斃。若是姐姐回來見不到我, 也莫驚慌。”

“嗯。”紀沅點了點頭,垂下眸,眼底似是盈著星點水意。

“阿意……你先前,勸過我的那番話,我也仔細想過了。”

她彎了彎唇,緊了緊握著江意的那只手,眸中明凈澄澈,還帶著幾分未經世事的稚嫩天真。

“他是我的兄長,無論他做過什麽,卻從未苛待過我,我理應同他站在一起。”

“抱歉,阿意……我身為大昭的長公主,便做不出叛離大昭之事。倘若真有這麽一日,我能做的,也唯有求他保下你。”

“……你明白麽?”

她的眸底像是躍動著孤註一擲的火光,唇邊卻含著笑。江意望著她,眼尾微微泛紅,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大約已然知道什麽了。若只是尋常的宮內小事,斷不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走了,阿意。”紀沅捏了捏她的小手,又輕輕松開,退後兩步,定定地望了一眼她的雙眸。

江意抿住唇,下意識便要打開屋門,到院中同她抱上一抱。

“不可。”

耳畔陡然傳來木奴的傳音,她手上動作一頓,紀沅便已轉過身,領著扶雲離去。

她披了件水綠的外氅,由人攙著上了翟轎。轎中探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來,略微一招,那群侍衛便如得了諭令,齊齊跟上她的轎輦。

等他們的人走了幹凈,檐上瓦片輕響,木奴跳了下來,落在江意身邊,低聲道:“少夫人,咱們得速速離開此處了。”

“你懷疑紀沅?”江意微蹙起眉,看向紀沅離去的方向,輕聲回道,“我與她相識多年,她不是這樣的人。”

木奴搖了搖頭,垂下眸:“防人之心不可無。紀沅不止是您的閨中密友,更是大昭的長公主。您孤身住在此處,已然是危險至極了。”

“她若是真心待您,便不會喊來這群侍衛守在您的門前。待她見到昭帝,只怕您的行蹤,便已傳揚得滿宮皆知了。”

晚風寒涼,江意擡眸看向天邊的一彎殘月,鴉睫微顫,眼底水色瀲灩。

“希望只是我們多慮了……”

她不再遲疑,回屋抱起自己的七弦琴,輕聲道:“走罷,木奴。”

“我們往無人處去。”

帝都城外十裏,長空如墨。

江珩端坐馬背,長發束起。一貫的錦袍換做了身玄色戎裝,腰間佩著柄未出鞘的長劍。

他的身後,迎風飄曳的便是無數“燕”字大旗,紋著彎月團雲,鳳尾探出雲端。

先前種種,報應皆在此時。

城內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燦若雲霞,一如三月前的燕汜王城那般。城門大敞著,先鋒官已然領兵入城,江珩則在城外壓陣,隨時預備調度。

馬蹄聲急促,城內一人縱馬而來,奔騰如雲,在他面前遽然止住,勒緊韁繩。

“籲”一聲,江珩眸底暗沈,定定地看著他,聽他急聲稟道:“殿下,城內不對。”

“宮門形同虛設,守將只稍作抵抗,便盡數撤入宮中。宮道狹小,弟兄們不敢妄動,請您示下。”

江珩頷首,面上波瀾不驚,只道:“見到昭帝了麽?”

“見到了,那老東西正……”

他話音未落,只覺耳畔陡然一聲淒厲風鳴,幾乎來不及眨眼,脖頸間便被射入一支長箭,半截箭身沒入喉中。

江珩與他近在遲尺,下頜被濺上幾滴血跡,微蹙起眉,擡手拭去。

“殿下!”他不會武,周遭的親兵嚇得魂飛魄散,生怕這支箭射偏了幾寸,直取江珩。

江珩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必驚慌,撩起眸,看向遠處漫天火光的帝都。

“若有這等本事,又何必藏頭露尾?直接殺我便是。”

他微瞇起眸,聲調微寒:

“看來,我們的布置已然被人知曉了。這支箭,只怕是早有預謀。”

“留下一半兵馬,去西城聽候靖水調令。其餘人,隨我入城。”

殿前鋪了滿地的枯葉。江意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膝上橫著一把琴,擡眸望著月亮。

天色並不明朗,陰沈沈地覆在雲邊。風聲喑啞,如泣如訴。

木奴站在高處,往遠處眺望了會兒,便自樹上躍下,坐到她的身邊。

“少夫人,城內起火了。”

江意點了點頭,一手支起下頜,閉上雙眸,輕聲道:“可能是打起來了。”

木奴低聲道:“現下還看不出是哪家的兵馬。宮墻太高,只聽到城裏亂糟糟的。”

她安靜地聽著,不一會兒,便慵懶地打了個呵欠,眼尾沁出些水意。

“我困了,木奴……”她把腦袋歪了歪,枕在木奴的肩上,喃喃道,“今夜還沒睡呢,非得半夜擾人清夢……”

木奴便為她攏了攏外氅,將她膝上的琴放在石階上,一手攬住她的肩。

“那便睡一會兒罷,少夫人。人來了我再叫您。”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便得寸進尺般往裏蹭了蹭。可惜木奴身量不高,肩上也沒什麽肉,硌得人生疼。

秋月暗下,殿內並未點燈。除卻風聲,萬物寂寥。

公主闔上雙眸,沈沈睡去。

耳畔漸漸靜默,頸間的不適也悄然隱去。枝頭的枯葉不再翩躚,她微蹙起眉,仿若嗅見了鼻尖似有若無的清淡桃香。

一只更寬厚有力的大手攬過她的肩頭,將她的身子擁在懷中,溫熱吐息縈繞在她的頸側。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回抱住那截緊致的腰身,臉龐倚上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熟稔的懷抱比她更快地認出了他。落在腰間的手一下下輕撫著她,像是在哄她安眠。

另一只手落在她的額前,她拿鼻尖不滿地磨了磨他的掌心,無意識地嘀咕幾聲,睜開了雙眸。

他的面容一同往昔。

一顆心在外游離許久,終於落回實處。江意小小地吐了口氣,一手撐在他緊實的大腿上,自他懷裏半倚著坐起身來。

“你怎麽來了?”

她的眸子亮亮的,眉眼微彎,小手撫上他的側臉,指尖一寸寸游移,像是要確認他完好無缺。

他卻只彎起唇,任由她柔嫩的指腹摩挲過自己的臉龐,掌心握上她的腰肢,輕聲問她:“阿意想我了嗎?”

江意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他便笑了笑,垂下眸看她。

“阿意想我,我便來了。”

江意以為他在說情話,面上便染了層淡淡的緋色,惱羞成怒般捏上他的側臉,“哼”了一聲。

“晏少主真是好大的架子。說了花開便來見我,卻讓我好等。”

那雙眸裏滿是溫和的笑意,大掌握上她亂撓的手,引著那只小手落在身側,摸上了他衣袖裏一堆鼓鼓囊囊的東西。

江意蹙著眉看他,他卻只握上她的手,輕輕拉開寬袖,露出藏在內裏的一大堆芙蓉花種。

毛茸茸的,像是一個個小絨球。

“說好要一起種的,可我收好了花種,阿意還沒告訴我,該把芙蓉種到哪裏去。”

“千山晏府?燕汜王城?還是帝都?”

他收好了花種,指尖繞上她的一縷青絲,唇角微彎。

“還沒種,自然便不會開。開不了花,我又怎能食言,回來見你?”

江意瞧出他是在調笑自己,水眸睨他一眼,便伸手捉住他的下頜,迫使他閉上嘴,氣道:“幾日不見,怎麽這樣能說?”

她微仰起臉,瞧著那雙溫玉一般的唇,只覺得越看越不順眼。

唇邊輕揚,勾弧一如彎月。她忿忿地瞧了一眼,便一口咬了上去。

那張唇再也吐不出惱人的話。他低下頭,眸光溫柔專註,將她不老實的輕咬漸漸化為唇齒交纏,近乎虔誠的細密啄吻。

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微微發顫,連雙眸都忘記閉上,攥在他下頜處的小手也慢慢滑落,抵在他的胸前。

等他終於松開手,唇上的溫熱觸感消散。江意眼睫輕顫,倚在他懷裏微微喘息,紅唇怔怔地張合,平覆著心間的繾綣酥麻。

他則垂著眸,一下下地撥弄揉捏著她的手指,仿若三歲稚童那般百無聊賴。

江意回過神來,想起他方才的問話,便擡起一雙盈盈的水眸看他,一手攥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俯下身來,在他耳畔低聲道:

“等這場仗打完了,沒人再想著抓我走了,你收拾好晏府的那堆破爛,我們便一起……躲到更遠的地方去。”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像是對她亂七八糟的計劃很是在意,追問道:“更遠的地方是哪裏?”

“嗯……”她想了想,續道,“就是誰也找不著我們,誰也不認識我們。只能我去看他們,不許他們來打擾我。”

他便彎起唇,揉揉她的手心:“我倒可以。只是你的家人還在這裏,你舍得他們嗎?”

江意想起不肯放她走的江珩,總愛纏著自己的小楚,還有仍在人世的爹娘,便有些苦惱地撫上額角,微蹙起眉。

“的確舍不得。那我們不如……”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陡然將輕吻落在他的下頜。再擡眼看去,那雙眸底哪裏還有苦惱,只餘幾分潛藏的狡黠。

“……不如時不時地回來看看。”

“反正你跑得快,隨時可以帶我回來。總待在一處地方多沒意思,芙蓉沒開的時候,我們便盡可以游山玩水,自在逍遙。”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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