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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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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馬車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行過半日, 晏玦便打發了車夫駕著馬車先行回轉燕汜,他則將公主自轎內抱起,運起輕功往帝都趕去。

他剛得了江意一吻,正是飄飄然之際, 恨不得將她變小了時時刻刻捧在掌心, 帶著她一同去往靖水。

江意則雙臂攬住他的腰身,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舒舒服服地倚在他的懷裏, 一如方才坐在軟轎中那般。

但她面上一雙柳眉卻微微皺起,眸光在他臉側打了個轉,怏怏地問道:“真不能去芙蓉谷了麽?”

晏玦在趕路之餘, 不忘順手撫平她翹起的一縷額發, 聞言低聲勸解道:“這時節, 芙蓉谷裏皆是些殘枝敗葉, 沒什麽好看的了。靖水這些時日不大安定, 留你在這,我放不下心。”

“是想要芙蓉的花種?也無妨,我獨自一人行動輕便些,回靖水時, 順路去給你收幾枚來。等到秋日裏芙蓉花開,再帶你來一趟。”

他一邊溫聲說著話,一邊拿修長的五指覆在她的肩頭, 安撫般輕拍幾下。江意哼了一聲,也知道如今事態不比尋常,便只小聲嘀咕道:“我若跟在你身邊, 你應當最為安心才是。”

晏玦手上動作微頓,卻見江意擡起眸來, 板起了一張小臉,蹙眉問道:“現在總該告訴我,你歲暮那夜,究竟是怎麽了?”

她瞥了晏玦一眼,冷哼一聲:“若是再敢瞞我……”

她話語未盡,晏玦卻清楚其中的威脅意味,一時不禁打了個寒戰,攬住她腰肢的手也收緊了幾分,唯恐她臨時反悔,棄他而去。

江意被他勒得有幾分不適,便瞪圓了一雙水眸睨他一眼,沖著不遠處的一間山亭微擡下頜,指使道:“先到那去,我有話要同你說。”

晏玦抿起了唇,下意識地不敢去聽她接下來的話,卻又不願忤逆她,只好依言腳下輕碾,抱著她飛身掠至亭中。

到了山亭,江意便輕拍兩下他的腰身,示意他松開手,把自己放下來。

晏玦皺起了眉,帶著幾分不情不願地將她安放在長椅上,又垂下眼睫,直直地在亭內站好,一言不發地定定看著地面。

他身上外散著濃濃的幽怨氣息,像是何處被趕在門外的大型家犬。江意看得失笑,斂下眸底一閃而過的笑意,只一手拍了拍身側的長椅:“站著做什麽?過來呀。”

待他磨磨蹭蹭地緊挨著自己坐好,江意這才撩起眸,一手扯過他的一只手腕,與他十指交扣,問道:“這樣能說了麽?”

那只小手美玉般白皙柔膩,指節纖細,一看便知是常年養尊處優,從未做過粗重的活計。

他的手常年使劍,掌心都覆著層薄繭,寬厚而有力,卻被她的素手牢牢圈住,按在懷裏。

看他仍舊不說話,江意便彎起唇,只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一邊攥緊了他的手,一邊撫上他的一側臉龐,輕捏了捏。

“在害怕些什麽?你又不是一件衣裳一柄珠釵,說好了要你,便不會將你半道丟掉。”

“昨夜不大清醒,被你幾句話糊弄了過去。今日不急,來同我說說,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她的話音輕飄飄的,晏玦卻任由那只小手在自己臉上作亂,垂下了眸,躊躇著低聲道:“……也沒什麽。”

對面的公主微瞇起眸,顯然並不信他的話,小手覆在他的頜角上,卻只淡聲道:“是我不配聽麽?那也罷了。”

她說著便要抽回自己的手,晏玦一怔,下意識地反手握住,急道:“不是!我沒什麽是不能說給你聽的。”

指腹在她的皓腕上摩挲片刻,晏玦擡起眸,將她輕攬到自己的懷裏,不去看她那雙明澈見底的水眸。

江意倚在他的身上,便聽他喃喃一般低聲道:

“不告訴你,是不知……該怎麽對你說。”

“既想讓你看到,這張臉之下真正的我,又怕你知道,其實我……並不如你眼中那般好。”

他的唇幾乎附在她的耳畔,將她圈在懷裏,不讓她看到自己眸底的痛苦神色。江意閉起了眸,兩手交握在身前,覆在他的一只手上,聽他輕聲說起自己的父母親族。

他曾有過愛他的人,他的一雙父母忠厚勤懇,恩愛非常。

他少時貪玩,阿姊總要替他在爹娘面前遮掩。他去村口看瘋子吹笛,偷摸娘親織好的錦衣,直至被少主選作侍讀,爹娘拿出了藏在床下的酒,慶賀他得了晏氏大人賞識,那是他們舉族的榮光。

那一日天色晴明,他自晏府回到族地,卻只見了滿眼的火光。

熾烈的氣浪席卷了天地,山間的草木盡數化為飛煙。他來得太遲了,一切都已無濟於事,地上遍布著血漬與殘屑,早已分不清哪裏是他的家。

在他最無助仿徨之際,晏府的家主收留了他,準許他住在晏府,教他習武與念書。

直至一次府宴,他無意間繞到屋後,聽聞了那位家主的煩憂。

晏氏嫡系血脈珍貴,如今的君主眼中已容不下晏府,他們必須早做籌算。

倘若有人要對晏府下手,那位少主便首當其沖。

那時的他正心如死灰,想起昔日在藏書閣中翻閱的那本書,便跪到家主座前,將尾指上的那朵雲呈給他看,自稱願意替下晏玨,擔起少主之位。

他本該與爹娘一起,葬身於那場火中。此身無用,便用以報謝晏氏收容之恩,承負死的迫近。

如果他不曾重回故地,見過那枚燒毀的魚涼國紋……或許此刻,他正與自己的滅族仇人把酒言歡,為他們奔波效死。

“我不知……該拿晏府怎麽辦。”

“我曾立誓,會護它到最後一刻,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八年以後,我才發覺,正是這座龐然大物的主人殺了我的爹娘。”

“晏回已死……我合該殺了晏氏全族洩憤的。只是……當我看向那些人時,卻又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他們正如當年的雲族,何其無辜……只是姓晏,只是身在晏府,我若果真出了手,與當年的晏回又有何異……”

江意緊抿著唇,不知何時已然睜開了眼眸,將他的那只手抱在懷中,滿目憂色。

他頸間喉結上下輕滾,空著的那只手撫過她的發頂,自嘲般勾了勾唇角,聲色暗啞低沈:

“府軍府印皆在我手上,我若想毀了它,也簡單至極……只需不管不問,任由府內相互傾軋。族中能人異士太多,出手各不相讓,不必昭帝起意,晏府自會分崩離析。”

“晏府之所以興盛百年,便是因其獨有的雁翎訣。正如這樣。”他一手握住身側的太阿劍柄,江意垂眸看去,便見長劍出鞘半寸,劍柄上懸著那枚玉玦無風自動,竟憑空震出一縷流光,循著劍柄流入他的掌心。

他將太阿歸鞘,拾起玉玦,連著劍穗一同放到了江意手中。

江意將手心那枚玉玦湊近了幾分,一雙水眸微微睜大,看向內裏泛著熒光的一只蠱蟲。

蠱蟲像是生來便被囚在玉中,晏玦仍舊摩挲著她的另一只小手,低聲解釋道:“我不是晏族中人,即便修習過雁翎訣,也無法憑空使出。這枚玉玦是晏府的古物,共分一大兩小,一母二子。”

“子玉其一流落在靖水王城,先前我去見池隋,便是同他要來這枚子玉。”

“母玉……原在雲玨手中。昔日晏回為鉗制住我,便將母玉交給自己的親生孩子,假稱是他故去的爹娘留給他的遺物,要他好好保存。”

“晏回死後,即便我已清楚他的為人,也不打算從雲玨手中要回那枚母玉。權勢也好,武力也好,這些東西不屬於我,我便不願拿。”

“但八年前那次換臉……或許是為了他著想,晏回命人額外抹去了他的記憶。”

“他不再記得自己是誰。晏回告訴他,他便信了自己是雲氏遺孤。”

江意同樣記得那一夜。雲玨意識到不對,他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便癲狂般倒在地上,捏碎了那枚母玉。

“沒了母玉,我的這枚子玉便也廢了大半……母蟲已死,子蟲孤木難支,這塊玉玦能借給我的武力,已然越來越少了。”

他低垂著眸,像是痛恨自己的無力。江意卻微仰起臉,在他懷裏側過身子,一手攬住他的脖頸,輕聲道:

“歲暮那日,你倒在墻邊,便是為此嗎?”

晏玦遲疑了瞬,還是抿起唇點了點頭。江意便彎起唇,眸底帶著毫不遮掩的慍怒與疼惜,那只纖柔素手擱下玉玦,轉而擡起,揪上他的一只左耳。

他被迫向下俯身,耳尖貼近公主的唇瓣,飛速泛起一層薄紅。江意輕笑一聲,附在他耳畔,曼聲道:

“晏府死個少主便也罷了,若是我死了未過門的夫婿,便再去找上三千面首,夜夜笙歌,讓你做鬼也不得安寧。”

“你已是我的人了,若再敢逞強,讓我聽到你口中的死字,我便請哥哥殺了晏府全族,罰你囚在我床邊,永生永世離不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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