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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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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

殿中只聞“砰”一聲重響, 那鏤金鑲玉的手爐上花紋繁覆,華貴異常,此刻卻被人重重按在桌上,震得桌上茶盞一時都嗡嗡作響。

她深知這人的脾性, 最是吃軟不吃硬。若是閑暇時同他撒撒嬌, 他便會展露些難得的憐惜柔情,毫不吝惜給她自己的寵愛。

但若要他真切地擡起眸來, 以一國儲君之姿平視自己, 便不得不比他更狠厲些,壓住那雙幽潭般的眸。

她話音落地,殿內便靜寂無聲。

江珩一言不發, 只雙眸微瞇, 修長白皙的手指屈起, 端過桌上那盞青玉杯。

日頭照進殿裏, 光影在他身側沈浮。他並不飲茶, 唇線緊閉著,靜默地朝她看來。

齊瑾直直迎上他的眸光,唇畔勾起彎弧,任他一言不發地冷漠打量著。

即便他們方才還正郎情妾意, 但只要一談及國事,一談及江意,二人便勢必冷下了臉。

半晌, 江珩才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眸中波瀾不驚。

她靜靜地等著, 等他喝完了茶,才想起她的話一般, 淡聲應道:“還不是時候。”

那只白玉般的手看似纖弱無力,比起指腹摩挲下的青玉茶盞還要多上幾分潤瑩。他垂眸看著杯中起伏不定的茶葉,神色漠然。

“他的身上,牽扯著太多性命。我們起事未成,還有用得到的地方。”

“時機到時,無須你我動手。”

“……自有人送他上路。”

齊瑾不置可否,卻也未曾流露訝異,只不經意般問道:“那你的好妹妹,又該如何自處?”

江珩搖了搖頭,低聲道:“你明知,他們不能成事。”

齊瑾微微一笑,自桌後站起身來,蓮步輕移至他的身側,一手環住他的脖頸,坐在他的懷中。

“她也年歲不小了,你可想過,何時將這些事告知她?”

江珩便擱下茶盞,一手攬住她的腰身,任由女子倚在自己的肩上,閉起了眸,聽她繼續勸道:

“戰亂勢不可免,她既是你的胞妹,便不可能獨善其身。凡事都有萬一,若是你我失勢,與其留她一無所知地替人為了刀俎,倒不如做個明白鬼,也好防些有心人。”

他冷哼一聲,不滿她將那個“死”字與自己年少鮮活的妹妹劃上聯系,手上攬著她的力道卻並未收緊。

齊瑾心知他聽了進去,便更囂張了些,一手撫上他的額發,溫熱吐息與他的頸側繾綣交纏。

“更何況……如今她同那人卿卿我我,也不過是受人蒙騙,滿心以為那少主便是個如意郎君。”

“姑娘家乖巧,聽人說了什麽便是什麽,一時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也是有的。又日日被你庇在羽翼下,哪裏見過幾位良人。”

“你若囑咐她離那人遠些,指不定還要怨上你。不如將那人身世先行說給她,也好讓她明白,不過一個仆族遺孤,哪裏又配得上高攀一國公主了?”

那只手撫過他的額前,便順著頸側輕輕劃下,徘徊於他腰間那條蹀躞玉帶。江珩垂下眸,順勢握住她作亂的手,低低應聲。

“……月中便是她的生辰。年已十五,的確應當明些事理了。”

“及笄禮後,我便同她說。”

開歲這幾日,江意過得格外逍遙自在。

臨近上元,又適逢她的笄禮,江珩整日忙得不見人影。王宮主殿內時時進出著議事的臣屬,商議著承華公主回宮之事。

她人雖已身在宮中,在世人與昭帝面前,卻仍是那個被人劫轎、下落不明的可憐公主。

和親不成,她又重回燕汜,便是揭了昭帝與魚涼的臉面。齊瑾此次親自乘了轎輦趕來燕汜,便是尋了江珩面議,魚、燕兩國何時舉兵之事。

兩國一戰在所難免,但若是運作得當,不僅於兩國無害,反倒是將軍資調配擺在了明面上,不失為未雨綢繆、厲兵秣馬的一場良機。

江珩沒功夫過問一雙弟妹,他倆便得了空,日日央著晏玦陪他們四處玩鬧。

宮城內多的是無人居住的偏殿,檐角秀麗玲瓏。重檐如飛鳥展翅,頂上卻突兀地坐著一道嬌俏身影,肩披著螺青的外氅,一手支在下頜,一手搭在膝上,正垂眸看向檐下。

檐下站著的兩人一大一小,大的那個正彎下腰來,將身量不高的小孩抱在懷裏。

江意百無聊賴地抿著唇,看著晏玦終於把小楚抱起,飛身踏過一側的梁柱,借力躍上房檐來。

江楚還帶著幾分拘謹,不敢同他太過親近,只埋著腦袋悶悶地道了聲“多謝晏大人”,便忙不疊地往上爬去,蹭到阿姊身側。

江意正托著下頜,歪著腦袋瞧向他們。檐上不大方便動作,小楚手足並用地費力攀了上來,坐在她的身旁。江意順手揉了兩下他的腦袋,餘光往右側一瞥,便見晏玦也已跟了上來,撩起衣擺,坐到了她的另一側。

她也是由晏玦一路攬住腰身抱到檐上來的。只與江楚的拘謹不同,小公主直接抱緊了他,指使著這位晏大人將她安放在此,這才松開雙臂,恩準他放開自己,下去接江楚上來。

宮內除了那座高塔,並無什麽極高的地方。自重檐之上望去,好似整座王城都盡收眼底。

未等她生出一腔壯闊之情,忽而一陣妖風吹過,江意身子便猛地一歪,空落落地向後仰去。

她心中下意識地驟然收緊,雙眸圓睜,一手慌不擇路地抓上身側的布料。只是這份驚惶還未持續一瞬,只一眨眼間,一只手便已鬼魅般伸來,按住她的肩頭。

懸空的身子驀然落回實處,她微張著口側過臉去,正對上晏玦冷淡的面容。

那雙眸中並無多少慌亂,晏玦只自若地收緊了手上力道,掌心裹住她的左肩,將她的身子往右側帶了帶,離他更貼近了幾分。

小楚還在身旁看著,江意難得覺出些羞赧來,面帶不忿地迎上他的眸光,掙紮著動了動身子。

高處風涼,撩起她的一縷額發,清清冷冷地刮過面頰。江意的左肩被他緊緊箍著,卻只來得及脫口而出“啊”的一小聲驚叫,整個上半身便被皆他壓往右側,跌入他的懷中。

晏玦垂眸,目光落在她猝不及防之下緊攥上來的一雙素手。

明明此刻抱著的正是罪魁禍首,她也毫無松手的意圖,只瞪大了一雙水眸仰面看他,一時氣極地質問道:“你做什麽?”

她的額發散亂地灑在面上,一張小臉上又驚又羞,看不出是紅是白。

晏玦便無聲地深吸口氣,替她撩開幾縷掛在面頰上的額發,唇角拉得平直,垂下眸,淡聲問她:

“上來前,我在下面可有交代過你?”

那雙桃花般的眼眸一向溫和,看向她時,更是鮮少有過真切的怒意。只是此時,江意以這樣別扭的姿勢臥在他的懷裏,聽著他不鹹不淡的嗓音,卻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了幾分心虛,抿起唇別過臉去,不敢再同他對視。

頭頂那人便嘆了口氣,江意即便不去看他,也能自他那並不平穩的吐息間得知他的不悅。

“我同你說過的,檐上於你而言太過危險,要想上來,便要事事當心。你是如何應我的?還是明知我在你身側,覺得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事,便肆意妄為了些?”

“罷了,是我不該帶你上來。”晏玦搖了搖頭,懷中的小公主聽出他氣消了大半,便重新將腦袋別了過來,眨了眨一雙盈盈水眸,滿臉無辜又可憐地看著他。

晏玦眸光幽深,定定地回望,索性一手按住她的肩側,另一手橫過她的腰身,將她自檐上直直抱起,放在自己的懷中。

螺青的外氅也被剝下,重新蓋在她的身前。檐上風大,晏玦便將她整個身子都裹了起來,兩手環在她的身側,將她牢牢圈在懷裏。

溫熱緊實的身軀便堵在背後,他坐得端正,江意便倚得舒心。再也不必擔憂自檐上跌落,只需整個身子往後一靠,露個腦袋出來,便萬事大吉。

晏玦願意做她的軟椅,江意自然再滿意不過。她自幼便被人伺候慣了,此時更是心安理得地臥在這張很是暖和的椅中,還不忘擡起一雙水眸,興高采烈地讚他一句:“這般很舒服,你真是個好人。”

男人並不理她,只自顧垂下眸,攬著她的兩條手臂在她身前交握,將她圈得更緊密了幾分。

四面八方的暖意包裹了她。江意安心地往後靠去,思緒放空,深深陷進他一手造就的溫柔鄉裏。

忽而有誰戳了戳她的臉。小公主蹙起了眉,強撐著睜開雙眸,同晏玦一起側過臉,眸光轉向那人。

阿姊被人抱走,江楚便也小心翼翼地爬離了原先待著的地界,正大睜著一雙圓眸,朝這二人看來。見阿姊被晏大人摟在懷裏,全身都被裹住,他又實在想找阿姊,只好戳了戳江意僅剩在外的一張小臉。

檐上風急,小孩唯恐他們聽不清自己的話,便爬過來叫醒了江意,朝這兩人大聲喊道:

“阿姊——小楚也想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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