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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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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合

灼熱的氣浪卷起濃煙, 混雜著一縷似有若無的血腥。雲玨驚惶地攥緊自己頸間的紅繩,快步同晏玦拉開距離,卻見他並不再理會自己,只兀自閉上雙眸, 眉心蹙起, 全然罔顧四下裏不時撲上的火舌。

一聲接一聲的爆裂巨響近乎從耳畔炸開,周遭並不寂靜, 呼號與哀叫的人聲不絕於耳。

而晏玦卻像是聽不到這些。他只閉目屏息, 凝神去感知那道身影。

一個跛著腳的小姑娘。

在來時的路上,他曾無數次感激自己隨手削出的木杖。如果不出意外,那應當足以支持她從火中逃出, 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如果不出意外……

莫名緊鎖的院門, 碰巧燃起的大火, 仍未取消的慶典。

緊握在掌心的玉玦近乎刻進他的掌心。渾身猛地一抖, 晏玦睜開雙眼看向西南, 眸光中的迷惘盡數化為劫後餘生的欣喜。

她還在。

星辰碎成一束束的焰火,他不敢停留,背著深沈如海的夜幕往西南掠去。

輕顫的手近乎握不住劍柄,並非因為指腹的傷勢, 而是股難以言喻的刺痛。離她愈近,他反倒愈發不敢上前。

害怕她受傷,害怕沒能護好她, 害怕永遠給不了她安穩。

害怕自己在江珩面前一字一句的諾言,也如漫天焰火般稍縱即逝。

那是江意。

焰火暫熄,碎裂的枯葉從空中簌簌掉落, 萬物歸於靜寂。他按著劍柄一步一步走來,眸光直直地望向那道身影。

江意。

她還活著。

大火並沒傷及她半分, 此時的她正窩在一處墻角,低垂著頭,懷中還緊緊抱著那把木杖。身上的衣裙蹭了些黑灰,傳到他耳畔的一吐一息卻平穩有力。

踏著枯葉而來的腳步聲驚醒了她。江意猛地擡起頭,面上的沈凝卻在下一刻化作自然翹起的唇角。

她眼眸彎彎地看著來人,像是與他久別重逢,卻只笑著告訴他:“晏重之,你又找到我了。”

“——你怎麽才來呀。”

她自金尊玉貴的蜜罐裏長成,鮮少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刻。江意將懷裏的木杖放在地上,蹙起眉活動了番有些犯麻的腿腳,只好嘆著氣朝他伸出了雙手。

晏玦微怔,卻下意識地俯身接過她遞來的雙手。十指交握,江意半倚著他的右肩站起身來,又慢吞吞地挪到了他的背上。

晏玦會意,垂眸拿太阿劍尖挑起木杖,交在左手。江意則熟門熟路地將雙手環在他的頸前,任由他攬起自己的腿彎,整個人都貼在他的背上。

他常年習武,脊背緊實而有力。江意將腦袋擱在他的肩上,沖著他的右耳輕嘆一聲,故作可憐地逗弄他:“這次是真的走不動了,不騙你。”

這看似正經的少主不得不偏過頭去,躲避她似有若無的溫熱吐息。江意本以為不會得到這人的回應,卻見他紅了耳根,眸光也不知該看向何處,仍強撐著定下心神,低聲答道:“無妨,不用你走了。”

背上的公主便哼哼一笑,似是勉強滿意了他的回答。晏玦這才隱隱松了口氣,全然不知自己的右耳早已通敵叛國,強作鎮定地背著她往安全處去。

沒走出幾步,晏玦便漸漸斂起了唇邊的笑意,側耳諦聽周遭的動靜。

有人來了。

隱隱傳來的吐息並不屬於普通人,一呼一吸張弛有度。這夥人身負內力,順著屋檐墻根躲蔽身形,慢慢朝此處摸來。

江意便覺出他攬著自己的雙臂陡然收緊,二人未發一言,卻又像是於無聲間交流了什麽。江意自發抱緊了他,晏玦折身推開一處院門,帶著她藏身其中。

地面上鋪著一層碎葉,幾道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地傳來,之後便再無聲息。

他們仍一動不動。

江意屏息,凝神細聽院外的動靜。不多時,外面隱隱傳來一道人聲:“……來晚一步。”

一人輕咳幾聲,另一人則憂心道:“可是那人來過了?”

“自然,她跑不遠。”那人停下咳嗽,回了兩句,“也無礙。主上有令,逼急了反倒不好。”

幾人低聲應下。江意將腦袋擱在晏玦的肩頭,靜靜地聽著,院外卻再無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邁步出了院門。江意擡眸望去,從此處正可以看到她先前窩身的墻角,一條宮道上遍布枯葉,此刻卻已燃起了幾縷輕煙。

砰——

煙花自東方的天邊升起,映亮了兩人的面龐。江意抿了抿唇,看向那明顯不自然燒起的火焰,心知火在人為。

沒尋到她,那幾人也並未繼續找下去,只在枯葉之上點了一把火,任由它同西側的大火會合。

宮內出了這等事,定下的宴席卻並未取消。火燒之處偏僻,卻臨近晏府駐地,席間除去亂作一團趕去救火的晏府眾人,便只江珩領著燕汜所屬離席。

等他們趕到西角閣,火勢已然大了。潛火隊正懷抱著唧筒、水桶等物放水撲火,內裏濃煙漫天,卻是進不去了。

江珩下了轎便雙眉緊蹙,眸光掃向一旁候著的晏府諸人,遣人去問問當下的情況。

晏黎正給傷患施著藥,猛然聽聞身側燕汜口音的侍衛挨個詢問,手下動作一頓,忙擡頭招呼道:“稍候片刻,我有事要面見你家大人。”

江珩被攔在火場外,面上神色冷峻,眸光一寸寸掃過周遭,意圖找到形似江意的人。他沒抱著多大希望,並非是不信任晏玦的身手,只是心知此事蹊蹺,晏玦未必會從此處出火場。

晏黎遙遙地瞧了他一眼,隨後招來自己的小弟子,低聲囑咐了些什麽。不多時,一個孩童驚慌失措地撞上了燕汜車駕,隨行的外侍長拎起他呵斥了番,便手一松,重新將小孩放走。

一旁騎在馬上監工的執金吾也只漫不經心地瞥了此處一眼,便收回目光,往火場內看去。

而江珩的手上已然多出一張細長紙條。外侍長低聲朝他稟報著什麽,不動聲色地以身子遮住周遭窺視的目光。江珩則略微垂眸,看向紙條上的字跡。

被鎖。

只兩個字,他便知曉了前因後果。眼眸中飛速聚起浮冰般的寒芒,江珩緊抿著唇,沖外侍長略一頷首,徑直上轎往人群外走。

執金吾見狀唇瓣蠕動,剛要發問,便見燕汜的外侍長上前攔住去路,恭聲稟道:“我家殿下身子不適,先行回府了。此處勞煩大人看顧。”

江珩掌權,他身側便是條狗也比旁人養的高貴三分。更何況執金吾本來也無強留他的理由,來此處更多是為監視,見他主動示弱退卻,便頷首應允。

轎子一路都未曾改道,安安分分地朝燕汜駐地行去。剛踏進院門,外侍長騎馬趕來,轎簾便被人從內撩起,朝他比了個手勢。

外侍長領命而去。不多時,周遭的房檐上傳來數道悶響,沿途派來監視的暗衛皆被清掃一空。

亥時,東城的焰花依舊,西側的火勢倒稍弱幾分。外侍長奉命領著人潛伏在燕汜住所周遭,夜已深時,內侍長遣了位小宮女去傳話,叫他們別再等了。

能跟在江珩身側進宮的,多少對此事都有所耳聞。眼見江意還生死未蔔,外侍長幾次都欲請命進火場搜尋,卻皆被江珩駁回。

江意未歸,他們便是回去歇息也難以安寧。外侍長憋著口氣急匆匆趕到江珩寢殿外,剛想找主子理論一二,便聽得殿內一陣少女歡笑,蓄意拖長了尾音,帶著些撒嬌的意味。

“好啦哥哥,我不是沒事嘛。”小公主心知江珩動了怒,卻也最清楚他的軟肋,幾句好話一捧,便使哥哥繃不住滿面的冷意,哭笑不得地輕斥她一番。

殿外,晏玦換了身衣服從外侍長身旁路過,還側目看了眼這杵在門口的怪人。他進火場救出江意,雖說人沒什麽事,身上的官袍倒是遭了殃,被火灼得一片焦黑。

江意腿腳不便,被他背著直接放到寢殿內,江珩看他的眼神中便透著三分鄙夷三分欣慰和四分覆雜的不爽。江意倒還顧念著他,見他渾身狼狽,忙一疊聲地催促他去換身衣裳。

妹妹的關心分給了旁人,江珩的面色便更加難看。只是晏玦剛走到門口,便見小公主已把她哥治得服服帖帖,陰沈的神情也如浮雲般散去,不見蹤影。

他奇怪地看了眼一旁呆立的外侍長,便徑自推門進屋。兄妹倆循聲望來,晏玦便微蹙起眉,問道:“門前怎麽站著個人?”若說守衛,哪有守到主子殿門前,還直勾勾盯著屋裏的道理?

宮人請來了燕汜隨行的醫師,江珩便命人攙著江意到旁屋去。他們雖為兄妹,卻也不好任由江意一直留在兄長的臥房。

江意出門,江珩便面帶憂色地起身目送,直至看不見她的身影。坐下時,瞥見門前傻站著的外侍長,不由得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是你來去無蹤,嚇到他了。”

晏玦:……?

晏玦面露不解,看向江珩的眸光便帶了些懷疑。江珩則不以為意地勾起唇角:“怎麽?質疑我治下的本事?”

他朝門前揮揮手,那人便如夢方醒般地猛然一點頭,快步退去了。江珩看向晏玦,卻似是在看無知的孩童,耐著性子解釋道:“這便是為何,天下容不得晏府。”

“帝王之流僅能訓出軍隊影衛,晏府卻可直接造神。”他的眸底帶著縷微妙的幽光,面上神情卻令晏玦十分陌生。

“水火不侵,刀槍難入,取人首級若探囊取物。誰能不忌憚?”

晏玦皺起眉,下意識地問道:“也包括你?”

而江珩卻只笑笑,回他:“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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