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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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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

地上鋪滿了細長的落葉, 晚風撩起簌簌聲響。山嶺間,一條並不顯眼的小道盡頭嵌著棵桃樹,許是矗立在此已有百年光景。

晏玦便踏著漫山的落葉一路上行,直到目之所及出現那株碩大的桃樹。樹下擺著一張木制的躺椅, 他走到近前, 拂去了上面飄落的枯葉,扶著一旁的樹幹緩緩躺下, 閉上了雙眸。

秋意清爽, 若在此時擡頭望去,正能得見桃枝斑駁婆娑的枯影。此處於他承載的多是笑意,那日之前, 他們一直滿足而愉快地在這裏繁衍生息。

他們並不是隱世的族群, 恰恰相反, 常常會有族人因著晏氏大人的差遣下山做事。

依附於晏氏的旁支實在太多, 他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直到此時, 晏玦都不明白,他們下手的緣由是什麽。

那日雲氏滿門慘遭滅族後,晏府內人心惶惶,高高在上的晏氏家主也不例外。總會有人清楚, 晏府已不再是那個足以庇護所有人的桃源,四百年貪婪無度的因果已然到了收尾之時。

也正因如此,他的提議才會被輕易接納。在家主夫婦的一力遮掩之下, 他與當時晏府的少主互換了身份,擔起了晏氏的百年基業。

晏府已然尾大不掉,若仍不知收斂, 所謂的百年之期便是分崩離析之時。

而彼時掌權的少主便是動亂中最大的靶子。

雲氏的遺孤則被偷偷藏在少主身邊,待到塵埃落定, 他會深陷泥沼,而他會平安歸去。

晏玦緊繃著的唇角微微揚起,睜開眼來,看著上方搖搖擺擺的桃枝。

一場火幾乎燒毀了這棵樹,但來年春日,新生的枝椏又從駁落的灰燼處長出。

他的族人,卻也早已尋不到屍骨。他收斂了地上散落的塵灰,埋在桃樹下。

躺椅挪開,地上插著一塊小小的石碑。碑前被添上一束不知名的山花,碑上無字,只刻著幾道波痕。

此處隱蔽,但自滅族之日起,這裏便不再獨屬於他們。未知的敵人還藏身暗處,他便只能解下腰間帶著的酒壺,將一壺酒盡數傾倒在石碑旁。

酒的味道說不上多好,卻是曾經的他喝慣了的。他靜靜地站了片刻,便打算起身將躺椅挪回原位,沿著來時的小路下山。

年年如此,他不會在此處多做停留。晏府的一應事務還等著他處理,昔年的家主等同於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便會一絲不茍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即便他或許清楚,這些揮之不去的陰霾裏也有對方的影子。晏氏的族人,依附的旁支,足有成千上萬人之眾,若是這場劫難終會到來,他實在做不到無動於衷。

只是在他直起身時,樹幹上被火燎出的一個小洞莫名吸引了他。

那洞生得極高,晏玦眉頭微皺,伸手去夠那洞中隱隱露出的物件。待手觸碰到洞口,他便略一使力將那東西扯了下來,拿到面前仔細觀看。

那東西是一小塊布料,其上紋著不甚清晰的一條疊尾魚,魚頭處則隨著布料斷裂,不知所蹤。

雙頭疊尾魚,這是魚涼的國紋,他在魚涼待過的時日不短,自然清楚,魚涼人的每件衣裙上都會繡有這樣的紋飾。

齊瑾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曾委托她幫忙探查當年滅族的真相。若是她的手下來過此地,留下些許印跡並非不可能。

只是……

他不輕不重地摩挲著手裏的布料,將它在掌心團成皺巴巴的一團,又重新鋪開。

布料的背面,是一小塊焦黑。

景天二年十月二十六,進京赴宴的各國車隊皆已入城。雲玨出去打探了一圈,聽聞魚涼的兩兄妹此次一齊來了,那齊珣仍需叫人推著走,面上倒是一派春風,只是湊巧時運不濟,路過鬧市時被潑上了半身的爛菜葉。

雲玨說著話時也禁不住一樂,顯然不信什麽“湊巧”的鬼話。倒是江意也混在魚涼的賀壽車隊之中,抹得灰頭土臉地扮成個丫鬟模樣,被她哥哥一眼識破,偷摸押回燕汜住處去了。

這話只在知情的幾國間傳開,在其餘人面前,燕汜與魚涼仍是勢同水火。

如今的帝都熱鬧非凡,自明日起便要舉國同慶三天,共賀聖上萬福。靖水的池步月也已到了,只是帝都畢竟人多眼雜,他們幾人並未私下通信,只是各自入城安頓。

翌日一早,晏玦便領著府內的幾位長老往宮裏去。各國使臣皆進獻了壽禮,午時,宮人便忙前忙後地擺上了宴席,待未時昭帝入座,壽宴方才開始。

宴前,靖水進貢的壽禮竟只是幾盆芙蓉,雖有花匠捯飭出了別致的形色,在場諸人卻也皆不是傻的,都瞧出這怕不正是芙蓉谷裏隨意挖來的幾株。

更何況芙蓉谷雖處靖水地界,駐守的將士卻皆來自帝都,代表著帝王的臉面。如今池步月帶人直接從谷裏挖了芙蓉出來,龍椅之上的昭帝卻分毫消息也未收到,這無疑是靖水的公然挑釁。

昭王朝國姓為紀,如今在位的帝王年紀五十上下,面沈似水地端坐在龍椅上,並未出言譏諷或為難,只頗為敷衍地“哼”了一聲,便有宮人趕忙上前,收下了那幾盆芙蓉。

一旁負責侍弄芙蓉的那名花匠也沒能幸免,被宮人半逼迫著跟著下場。池步月隨意地瞧了一眼,心知這老不死的是要拿下人開刀,卻也沒有出言制止的意思。

駁帝王的臉面,一回便也夠了。為了一個奴才,她還不至於傻到擅自激化雙方的矛盾。

江意今天沒來,畢竟赴宴之人大多是王公貴族,普通百姓不大認得她,這些人可不一定。她跑來帝都前完全沒和江珩通過氣,江珩也拿她很是頭疼,只得囑咐她安穩待在住處,又留了幾人保護她。

晏府獻上的賀禮是一把玉如意,刻著“萬壽無疆”四字,算是中規中矩。昭帝見狀倒是稍稍緩和了神色,側過臉來看向晏玦一行人。

“晏卿做事最為穩妥,有晏府為大昭分憂,朕很放心。”

這話之前的帝王也曾說過,但時過境遷,如今百年之期將至,已無人會再認同這般帝王的“誇讚”。

周遭的所有人便都向晏玦這處看來,有的面帶憐憫,還有的更是已然露出幾分譏諷。任誰也能看出,今日的晏府如立危墻之下,便是墻倒屋塌,也只在帝王一念之間。

也有人面無異色,也並不向晏玦這邊看來,只是垂眸無言地瞧著地板,似是完全不在意當前的場面。但很快,他的一派泰然自若便繃不住了,只因有人悄悄上前,附到他耳旁,用氣音稟道:“承華殿下,跑了。”

江珩:?

待晏玦擡起頭時,便正巧對上江珩陡變的神色。他有些莫名,雖直覺和小公主脫不開幹系,此刻卻也沒功夫多加思索。

昭帝也沒多在意他的答覆,不過是給個敲打,殺殺晏府的威風,借以找回自己的場面。眾人皆對此心知肚明,晏玦便只行禮謝恩,客套了兩句,昭帝便將眸光轉向別處了。

餘下諸國的賀禮皆沒什麽新意,昭帝也懶得再看,只一一命人收下,便移駕入席。

壽宴之上的各色菜肴點心足有百餘樣,熱菜才剛上幾道,便有一上菜的宮人湊到晏玦的桌案前,低聲而又快速地言道:“禦花園。”

這話沒頭沒尾,很是令人不知所謂。晏玦有些莫名地擡起頭,便見對面的江珩正微笑著看來,兩人隔著忙碌上菜的宮人匆匆對了個眼神,便明曉了對方的意思。

是江意。

本應老老實實待在住所的小公主不知何時跑進了禦花園,晏玦深吸了口氣,還是找了個托辭先行離殿,從隱秘處朝禦花園掠去。

即便知道江珩可能不懷好意,多半是在報覆昨日的借刀傷人之舉,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多加思慮。

宮內高手如雲,今日正是千秋盛會,大半的武力都布置在大殿之側。反而是平日裏專供後妃公主游覽的禦花園,此刻倒沒什麽人經過。

傳聞本朝天子有些難言之隱,後宮的妃嬪皆是些掩人耳目的擺設,只待日後從宗室內挑選合適的過繼來教養。如今的太後並非他的生母,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也沒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個小他三十有餘的胞妹安陽公主。

此時的禦花園內卻並不安寧。押著那倒黴花匠的宮人從此處經過,卻被一個年歲不大的侍女攔下。

那侍女面容尚且帶著幾分稚嫩,卻無人敢輕視她。一幹捧著花盆的宮人忙陪出笑臉,為首的那人則上前兩步,朝侍女身後的公主恭敬行禮:“安陽殿下。”

那女子約莫十七八歲,今日雖是舉國歡慶的千秋節,她的穿著打扮卻並不怎麽艷麗。

她聞言點了點頭,身旁的侍女便替她發問:“這是哪家的賀禮?你們要到哪裏去?”

為首的宮人不敢隱瞞,忙道:“回殿下,這是靖水上貢的三盆芙蓉,依陛下的囑咐,奴才們正往花房去。”

三盆芙蓉被宮人依次抱在懷裏,雖只是芙蓉谷裏最普通的幾株,開得卻也極盛。安陽一一看過它們,眸中流露出微微的驚嘆。

她的侍女便會意,朝這幾名宮人下令道:“我家殿下喜歡,不必送過去了,都擡到殿下宮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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