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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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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扇

黑衣女子名喚慕容荃, 是靖水郡內昭辭樓的一名統領。

她奉命前來護送江意回望城,便分毫不做職責之外的事。江意閑來無事,想與她搭兩句話,她也僅是撿些能說的略講幾句, 若被問得再深入些, 便只是繃著一張臉告罪。

回望城需經由靖水,她們中途便更換了一次車馬, 到望城足足一月有餘。

江意手上拿著晏玦給的令牌, 能在各地的晏府通行。但此刻晏府內也並不安定,慕容荃便帶著她一路都宿在客棧,僅在魚涼的望城處叩開了當地的府門。

晏玦告知過她, 此處的晏府平日裏是齊瑾代為管治。晏府古來即不與諸王相親, 這樣的舉措便顯得尤為奇怪。

她還不清楚晏府與諸王間的關系, 便沒有貿然去問。門被打開, 慕容荃卻並未領著她去見齊瑾, 而是輕車熟路地拐到了一處小院前。

這座院落是府內最為宏偉氣派的,若是她上次跟著晏玦前來,便能認出這正是府上家主暫居的屋舍。

正統的晏氏主閣位於帝都,此處的這個便可隨意支配, 留給燕汜的小公主暫住也並無不妥。院裏站著七八位小廝丫鬟,皆是平日裏專供少主指使的。今日他們顯然是得了晏玦的諭令,皆在此候著迎接江意。

這樣的排場, 無論對一府的少主還是一國的公主都算不得什麽,江意便坦然受之。慕容荃與為首的丫鬟見過禮後便先行離開了,那丫鬟則上前對江意福身:“承華殿下。”

院落挺寬敞, 來與她見禮的皆是內侍的奴仆。那丫鬟自稱木奴,是院中的掌事, 並不受齊瑾管束。

她到來不久,齊瑾那廂便收到了回話。沈季去她院前轉了一圈,回來向齊瑾稟道:她已然住下,晏玦未歸。隨行是昭辭樓慕容荃,已回靖水。

她們上次相見並不怎麽愉快,齊瑾倒有些詫異,不清楚她不好好跟著晏玦,反跑到魚涼來做什麽。

提起江意,她便想起了那個倒黴哥哥。正巧今日王宮裏的內侍來這傳話,她便招了人來問:“兄長近來可做了什麽事?”

那內侍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忙咬緊了牙關,回道:“大殿下近來讀書很是刻苦,不,不曾做過旁的事。”

她那哥哥倒也是個讀書人,只是時常坐不住,偏好去王都裏走走玩玩。齊瑾將信將疑地瞥了他一眼,卻也沒追究,只擺了下手攆他出去了。

那內侍戰戰兢兢地出了門去,一走出晏府的大門,便劫後餘生般地長出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天知道,剛才那一問險些叫他把命搭上。既要替大殿下琢磨行程,又要瞞好了府裏的二公主,可不是人該幹的活。

魚涼王只一子一女,便以長幼相稱,他們二人實是一母同胞。也虧得二公主常日裏不在王宮,否則早便識破了大殿下的謊話。

齊瑾其實也清楚齊珣的秉性,倒不如說,他這般愛玩的性子正是她給慣出來的。

齊珣不愛看的書她學,齊珣不愛聽的課她上。待到宮宴結識了燕汜的小公子,她更是熱衷於擺弄權術,借魚涼鼎盛的國力給心上人造勢。

她的確比齊珣更適合掌權,他們的父王母後也皆心知肚明。小孩子的玩鬧長輩並不幹涉,便也由著她與江珩在十三國間胡來。

誰知時過境遷,昔日的小公子如今也已成了氣候。經由這些年的打磨,齊瑾的輔政也愈見成色。

江珩退回了赤闌,魚涼卻也並未因此終結同他的來往。他們皆身不由己,齊瑾可以理解他,卻未會諒解他。

江珩是什麽人齊瑾再清楚不過。也正因如此,她並不打算刻意討好他的妹妹,因為那對江珩無用。

他重情卻也冷情。

江意也不打算摻合進他們的恩怨紛擾。這日風和日暄,她便只帶了木奴,出了晏府往望城的街上去。

晏府的大門並不常開,內裏好似沒什麽活人一般。但今日,江意還未走到門前,就看到那扇大門竟被推開了一條小縫,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門縫中擠了出去。

晏府中人都是這般行事的嗎?江意起了點好奇,便擡手示意木奴跟得遠一點,自己則同樣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那人並未走遠,出了晏府的門後,還站在原地動作頗為浮誇地揩了把額間的汗,似乎身後的府邸是什麽龍潭虎穴。

這條街上沒什麽人,索性江意也不知道該往哪走,便悄悄地跟到了那人的身後。

那人似乎壓根沒想到,堂堂晏府還會跟出來個追蹤他的人。他像是完成了什麽使命,徑直朝望城內最負盛名的酒樓走去。

他上了樓,江意左右瞧了瞧,便從懷中摸出了個狐貍假面,蓋在了自己臉上。魚涼民風開放,女子拋頭露面並不成問題。只是一路走來,不知燕汜的公主逃婚之事被傳成什麽樣了,江意還是打算小心些行事。

這假面還是晏玦買給她的那個,一直被擱在魚涼晏府。她輕車熟路地戴上,便循著前面那人的腳步上了樓。

二樓臨窗有處雅座,一位容貌俊雅的公子正手執酒盞往下面瞧。應主子的要求,木奴跟在江意後面大半條街,直到她上樓去了,木奴才猛然擡頭,看到了樓上那位有些眼熟的公子哥。

那人時不時便會到府中去,晏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對他十分眼熟。只是這時,木奴看了看酒樓內已空無一人的樓梯,無奈望天。

“小生齊珣,表字少允,姑娘請坐。”

不久之前,江意跟著那人上了樓,卻見那人正侍立在一名公子身邊,直直朝樓梯口看來。

饒是她再遲鈍,這時也知曉是自己的行蹤暴露了。江意有些無措地抿唇笑了笑,慢慢朝那公子處走去。

那人也很是懊悔,顯然是剛知道自己被跟蹤了。那公子也未為難他,只輕聲對他道:“你先回去吧,下回讓你弟弟來。”

二樓人並不太多,那公子微微笑著朝她招手示意,江意便從善如流地坐到了他的對面。

那公子瞧著只二十一二的年紀,渾身的書卷氣,只是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他看向人時,眸光溫和專註,仿佛自帶笑意,真像是哪家的病弱書生。

面對這樣一個人,人們總是不自覺地放低了音量,唯恐驚擾了他的病體。江意也不例外,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些警惕心,便聽對面的公子笑著自我介紹道:“小生齊珣,表字少允。姑娘請坐。”

她“嗯”了一聲,又覺得不夠禮貌,補充道:“我姓江。”

姑娘家的閨名總是不能輕易告知,齊珣表示理解,也並未追問她是哪個“江”。他瞧著像個書生,手上卻並未拿著書卷,而是捏著一把折扇。

見江意的眸光投向他手中的折扇,齊珣便了然地一笑,將折扇“唰”地展開,平鋪在桌上,兩指押在一側推給了她。

江意遲疑了瞬,還是順著他的好意,將桌上的折扇拿了起來。這把扇子從柄骨做工到扇面書畫都無一不是精品,足可見這位公子的身家非富即貴。

江意自王宮中長成,對這些外物並不怎麽看重。她將折扇舉到平齊,只見一側的扇面上繪著漫天的白花紛飛,樹下落著兩粒不起眼的墨點,似是兩個小人。

她將折扇翻面,另一側則並無畫,只寫了蒼厚流美的四個字:一半春休。

這並不是什麽吉利的賀詞,更何況日日被這樣一位染病之人握在掌心,平白添了幾分悲思。

許是這人身上的氣息感染了她,江意看著那四個字躊躇了片刻,還是擱下折扇,問他:“齊公子為何要題這樣的字畫呢?”

齊珣的神情看起來倒比她還要詫異。他接過折扇,自己又端詳了片刻,笑道:“是麽,可在珣看來,這字畫並無什麽不妥。”

他的手腕翻轉,將帶畫的一面重新呈給她看。那兩個墨點正居樹下,頭上便如同點點落雪。

“江姑娘看到了什麽呢?”

一個墨點離樹近些,另一個則只是遠遠地看著它們。

江意的眸光不自覺地被這幅畫吸引,只覺得其中是令她無法喘息的悵然哀愁。

為什麽不再近些?為什麽花已落了?春日來得太遲,滿樹的白花便只落在一人肩上,另一人則靜默地旁觀,看不清神情。

“我看到了……”

“花雨雪,春已休。”

“珣倒覺得,並非如此。”

扇面重被翻過,將滿面的雪色掩在紙下。這一面是墨色的字,齊珣並起兩指點了點它們,擡起眸,朝江意笑著道:“這便是我的解釋。”

春日只逝去了一半,世間還留有萬千的風色。春花與冬月見不得相同的景色,梨花先落,便贈你一場落雪,願你終年安樂。

齊珣看著對面的狐面少女,卻見她的雙頰竟不知不覺流下兩道淚痕。齊珣歉意地笑了笑,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折扇,朝她解釋道:“抱歉,不想竟惹了姑娘傷感。想來世間並無此事,這也只是我閑來無事的一場夢罷了。”

“夢醒人便醒了,畫到扇面上也只是心有戚戚。只時常覺得,這般遺憾的場景,也未必不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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