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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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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半庭月籠流銀, 星辰燦爛。

筵席終有盡頭,賓客離散,府門前人影散亂, 裴泠陪淮安侯送客, 陸續有客乘馬車漸行,府內歸於沈寂。

冷風激蕩湖水, 泛起瀲灩水紋, 月光流蕩,幾株光禿禿的歪脖子樹椏的倒影映在湖面。

“三姐姐不知,裴亮老太爺竟是見誰都催促婚事……”蘇晚有些苦惱的說, 她與三姑娘玉瑤並肩慢慢往回走, 玉瑤詢問她方才席間發生的事兒,她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數同她道來,末了,問她嫁衣繡得怎麽樣。

“七七八八, 餘下細節, 待過完年,開春便可以完成。”提起嫁衣,不知玉瑤是不是想起未婚夫君, 月下少女俏臉微紅, 嬌態畢露。

蘇晚無意別見,驚於t玉瑤的姿容, 少女眼神羞澀隱隱含期盼,她不禁為自己日後之事發愁, 這種幸福期待的神情,會出現在她的身上嗎?

她天真爛漫的問:“三姐姐, 未來的三姐夫是位怎樣的郎君?”

玉瑤聽她的問題,怔了怔,說道:“馮郎麼?說真的,我與他見面的次數不過三四回,初次遙遙見他,我坐在轎中,掀簾偷偷睨他……”青年身穿寶藍色團花紋偏襟直綴,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也許他不是世間最優秀,最英武不凡的郎君,但是,他在我心底是如此的高大偉岸,舉手投足間英姿逼人……他的肩膀,是如此的寬闊,應當能為我遮風擋雨,我不奢求太多,只想與他做世間最平凡的夫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蘇晚默不作聲的聽她說承平伯世子,僅僅見過幾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要結為夫妻,一同面對未來……她不敢茍同,隱隱害怕自己會步入玉瑤的後塵,憑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身份,或許……比她不堪。

玉瑤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柔柔一笑,反問:“菀妹未來想要嫁於什麽樣的郎君呢?”

“未來……”有些遙遠,蘇晚舔了舔幹涸的唇,迷茫的說,“身為女子……一定要嫁人嗎?”

“不嫁人?”玉瑤笑道,“菀妹難不成想當女道士麼?”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現代人自由戀愛的婚姻觀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不過,你如今年齡尚小,等你及笄,便知道該嫁什麽樣的郎君,你放心,再怎麽樣,祖母都會為你擇一門優秀的婚事,一定是優秀出色的少年俊彥,方能配得上菀妹。”

“等我及笄,便知道了麼?”她怔怔的反問。

世間不單僅有情愛,可是,哪有少女不懷春,誰不奢望遇見屬於自己的如意郎君。

……

……

她坐在窗牖邊的大紅酸枝木羅漢床,擡頭望月。

有人給她披上石青刻絲銀貂披風,鼻尖嗅見淺淺淡淡的酒氣,她稍稍回眸,睇見一道頎長的身影,“不是回去了麼,瑾表哥怎的又折回來了?總是當梁上君子,怕不是當上癮。”

“表妹在想些什麽,連吾走近都沒發覺?”他不答反問,眸底蕩漾月影,對於她譏諷之語,不甚在意。

“玉瑤表姐開春之後要嫁人了。”她眉頭暗蹙,淡淡道。

“嗯。”他掀袍在她對面坐下,自顧給自己倒一盞冷茶,琢磨不透少女的心思,遂問,“怎麽,表妹難不成同老爺子言語那般,思慕少年郎,想要為自己擇如意郎君?”

“瑾表哥說得是什麽話,再胡言,莫要怪我惱你!”她沒好生氣的瞪視他一眼,有些擔憂的說,“承平伯世子馮永之是位怎麽樣的郎君?玉瑤姐姐嫁過去,會不會受到委屈?”

“放寬心,承平伯家是裴二老爺與二太太精挑細選的青年俊彥,斷然不會委屈玉瑤。”庾懷瑾端起茶盞,啜了口冷茶,涼意入嘴,澆滅先前吃酒燃起的心頭火焰,不然不會如毛頭小子般,因惦念她,折返回來,為一睹嬌容,只是每次來,都備受她的冷落,少女看似和善,懶懶散散,實則性子冷然,不好親近。

蘇晚悶悶的說:“衛四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玉瑤姐姐僅僅與承平伯世子見過幾面,便要嫁他。”

庾懷瑾放下茶盞,擡眼看她,少女心事向來奇怪,蘇晚的奇思妙想,總是能令人吃驚,他說道,“世間婚嫁,大多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媒茍合,與理不容,奔者為妾。”

“表妹在想些什麽?”他問,眸子深邃。

“瑾表哥上次所言的戲折子《墻頭馬上》,我去尋書來看了看。”

上回裴泠別有用心的撿前面幾折的內容說——李千金與裴少俊私奔,藏匿裴家後院七載為他生兒育女,後被裴父發現辱罵,怒而歸家。待裴少俊高中狀元,裴尚書前去賠禮道歉,要她回家重聚,她卻不肯,反而譴責裴家父子。最後看在一雙兒女的面上,重歸舊好。

“觀後如何?”庾懷瑾了解,憑她的性子,該是會喜歡《墻頭馬上》這一出戲折,上回沒能看成這一出戲折子,略有遺憾,不過聽她說去翻原作,欣慰之餘,不免好奇她的觀後之感。

“‘墻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這姻緣乃是天賜,前有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引得文君相奔,後有李千金為愛出走,她雖然愛裴少俊,但是其父裴尚書辱她,她竭力反抗,實在是愛憎分明的女郎。”蘇晚說,“諸多大家閨秀心中都有一名‘李千金’,羨慕她敢為‘求一人心’任性私奔。試問,誰又真的敢效仿她的大膽行為?”

“吾見表妹膽大,若是你,你敢否?”庾懷瑾眼神幽冷深邃,仿佛洞悉一切,令人無所遁形。

前世她膽敢逃婚,又有什麽行徑是她明知不能為,卻不敢妄為的嗎?

蘇晚有些郁悶,他怎麽偏偏問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她自個兒都不敢深思,若是被逼入死胡同,怕是也敢“大膽妄為”!

“瑾表哥明知故問,”她悶悶道,“你如此問,叫我怎麽回答。”

“夜深了,表妹勿要多慮,早點睡去罷。”他起身,嗓音低沈,道,“這輩子,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

蘇晚擡眼望去,燭光下,他薄唇緊抿,面容冷峻如新雪。

他待她,已是極好的!

他這話,說得如誓言般,令人心驚膽戰。

她心中忽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待其他人冰冷無情,唯獨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獨特”,他待她越好,她越是害怕——怕深陷。

待到回神,定睛一看,跟前已無他的身影,徒留滿室岑寂。

*

過年,蕭氏領著侯府的姑娘們去相熟的世交家裏拜年,參加宴席,蘇晚大開眼界,跟著認識不少名門貴女,但是,她不善於交際,每回出去拜年、參加筵席,回來都累得半死,又不敢不去,只得暗地裏大吐苦水。

過完年,天氣漸暖,待開春,侯府喜事將近,闔府上下喜氣洋洋。

三姑娘玉瑤繡完嫁衣,被放出院子,只是她繡完嫁衣之後又忙學習管家,沒空搭理蘇晚。她是二房的嫡長女,自小在母親二太太的耳濡目染下,曉得當家主母是如何管家理事的,二太太同大太太蕭氏商量後,要她去同蕭氏學習管家,裴太夫人一日裏見蘇晚愁眉苦臉的,遂把她派去給玉瑤打下手,順便看看大太太蕭氏是如何教導玉瑤管家的,便於她日後及笄嫁人。

三月十五轉瞬即逝,一大早,承平伯府送來財物聘禮,浩浩蕩蕩,有數十擡之多。

四月初六,是三姑娘玉瑤出嫁的好日子。

蘇晚昨夜一夜未睡得安穩,翌日天未亮,她已經蘇醒,躺在床笫裏問抱琴時辰。

“姑娘,時辰尚早,不過三更天。”

她翻來覆去,依舊睡不覺,心底忐忑,想到玉瑤今日出嫁,等她出嫁,去了承平伯府兩人不好見面,幹脆起床更衣,差遣丫鬟去探消息,看看蘭香軒有什麽動靜沒有。

抱琴勸她吃碗粥墊墊肚子再去蘭香軒,省得待會兒大夥兒忙起來忘記她,蘇晚擺擺手,她沒有食欲。

天色尚暗,寂月沈沈,府邸奴仆始忙碌,抱琴提燈在前,映照前路,她提裙往蘭香軒去。

蘭香軒忙得人仰馬翻,丫鬟嬤嬤魚貫而入,三姑娘玉瑤坐在梳妝鏡前,任由丫鬟擺弄她、給她上妝。

“三姐姐。”蘇晚見這大陣仗,不由得屏住呼吸,放輕腳步。

三姑娘玉瑤想要起身,又被嬤嬤的眼神制止,她擡眼與蘇晚對視,眼中盡是無奈,面上卻透露十足的喜色,蘇晚腳步輕盈,走到她跟前,眼底突生潮意,一旁的龍鳳紋木施上架著玉瑤的紅嫁衣,層層疊疊,錦繡華麗,嫁衣在燭光下深如火焰,金絲雲紋流轉,熠熠生輝。

這是玉瑤一針一線親手繡出來的嫁衣,蘇晚初次見紅嫁衣,不禁想要伸手觸碰,又在快要觸碰到的跟前猛然回神,訕訕的飛快收回手,她回眸輕笑,對玉瑤道,“三姐姐的嫁衣如此的華美精致,針腳細密,樣式栩栩如生,令人嘆為觀止。”

此刻的玉瑤,粉面上了一層薄薄的鉛粉,宛若清水出芙蓉,美麗而幹凈,她的眼底隱藏迷惘,對於今日出嫁,她是既期盼,又隱隱含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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