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甚是無禮

關燈
甚是無禮

三日後, 蘇晚悠悠轉醒。

她醒的那日,外邊又落一場秋雨,雨水打在芭蕉葉上, 發出簌簌聲響。

丫鬟們連忙去觀鶴齋遞消息, 恰逢三姑娘玉瑤來看她,見她蘇醒, 滿面喜意。

躺了三日, 渾身酸痛,身子骨都要散架。

這幾日她都陷在夢魘中,囈語不斷, 人始終醒不過來, 喝了方太醫開的幾服湯藥,囈語少了許多,但人始終是沒醒過來。

三姑娘玉瑤坐在床沿,面上露喜意,嘴角微微笑, 她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碗, 溫聲說:“菀妹,該吃藥了。”

“……”

不知為何,蘇晚腦海中無端浮現“大郎該吃藥了”的一幕, 這幾日困住她的夢魘如陰雲蔽日, 曦光不入,如今總算煙消雲散。

她被丫鬟攙扶起, 半躺著,腰後塞了好幾個軟枕。

躺了幾日, 她原先好不容易養得圓潤飽滿一點的面頰又凹下去,巴掌大小的臉上,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占據大半,膚色因近幾日不見陽光,又白了幾分。

“三姐姐,你怎麽來了?”幾天沒說話,嗓音嘶啞,她自個兒都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的眼神落在玉瑤手裏端的湯藥上,還沒喝,藥香撲鼻,盈滿鼻尖,她隱隱約約的感知到這藥定然很苦,小臉皺成一團,下意識的排斥!

三姑娘玉瑤掏帕子動作溫柔的給她擦拭額角的虛汗,溫聲解釋:“發生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坐得住不來照顧你,你昏迷了好幾天,餓了沒?我已經吩咐廚房在竈上給你煨碧梗米雞絲粥,等你喝完藥,差不多可以吃了。”

碧梗米雞絲粥!

蘇晚有點饞,但是,她剛蘇醒不久,不是很餓,目光小心翼翼的盯著那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若是喝下這一碗湯藥才能吃碧梗米雞絲粥的話……有待商榷,她突然沒了胃口。

“我昏迷了幾日?”她問。

“差不多三天三夜。”

“五姑娘玉溪,找回來了嗎?”她有些著急的問,手緊緊的揪住蓋在腿上的被褥,掌心冒出黏膩的汗水。

玉瑤垂眼,臉色落寞,低語:“你昏迷的這幾日,一直在派人尋找,都不見蹤影。祖母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府裏會一直t派人尋找,直到……”她頓了頓,言外之意明了,大家對玉溪是否生還都不抱希望,萬仞懸崖,誰都能保證她一個深閨弱女能活下來呢。

“兄長說,玉瑤許是被人救走了。我想,玉瑤同你一樣,福大命大,應該是被人救走。”

蘇晚沈默好一會兒,神色低落,開口道:“希望如此。”

“其實……我本可以救她的,差一點點,差一點就可以……”她十分內疚,眼眶微微濕潤,自責道:“是我害了她!”

三姑娘玉瑤把湯藥放置在丫鬟捧的托盤上,傾身,湊過來給她抹眼淚,安慰道,“菀妹,你不必責怪自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都是命數。”

“再說,自責並不能改變什麽,發生這些事誰都不想的。”三姑娘玉瑤心思玲瓏剔透,話已至此,蘇晚收起自責的心思,玉溪墜崖成了困住她清醒過來的夢魘。

“喝藥吧,再不喝,藥要涼了。”玉瑤再次從托盤裏端起湯藥,舀起一勺,送到蘇晚嘴邊。

蘇晚有點神思恍惚,下意識的張了張嘴,黑漆漆的湯藥入嘴,苦得她的小臉皺成一團,方才回神。

她捂住嘴,搖頭,說什麽都不肯再喝第二口。

兩人僵持不下的當口,外頭傳來丫鬟請安的動靜,是裴太夫人攜長房兒媳蕭氏來看她。

太夫人聽說蘇晚醒來,第一時間從觀鶴齋趕過來,丫鬟掀簾,沒一會兒功夫,兩人走到內室,三姑娘玉瑤見太夫人來了,連忙起身告狀,“祖母,你來得正好。”

“怎麽?”

“菀妹不肯喝藥。”

“嗯?”太夫人皺了皺眉頭,看向蘇晚,嘴上說,“看來菀丫頭還是小孩子,要人哄才肯喝藥。”

蘇晚窘迫,頭皮發麻,訥訥的解釋:“苦,藥太苦,喝,喝不下。”

“良藥苦口利於病。”太夫人吩咐丫鬟去取些蜜餞果脯來壓壓她嘴中的苦味。

蘇晚嘴中含了蜜餞,甜味散開,蓋過苦味,皺成一團的小臉舒展開,又從丫鬟手中接過湯藥,眼兒一閉,心一橫,梗著脖子灌下去。湯藥入喉落肚的一瞬間,她杏目圓瞪,差點兒直接吐出來,抱琴眼疾手快,塞了一枚果脯入她的嘴中,酸甜的滋味蔓延開,她緩了好一會兒,那股子想吐的感覺才壓下去。

丫鬟搬來繡杌,太夫人坐下,貼心的關懷道:“身子可有哪兒不適,需不需要太醫過來再瞧瞧。”

山路多碎石頭,她跌落馬車,身上多處擦傷,不過是輕微的破皮傷口,不礙事,有幾處地方青紫一團,抱琴給她擦過跌打傷藥,同樣不算得嚴重,只是躺了三天三夜,渾身筋骨酸痛難耐,又沒有力氣下來走走,哪兒都不太舒服。

她搖搖頭,含糊道:“外孫女躺久了,身子骨都要變成棉花。”

“待你好些再下床走走。”太夫人語重心長道,“菀丫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次多虧臨淵把你救下,不然……”話語中斷,戛然而止。

不然什麽?

蘇晚與三姑娘玉瑤對視一眼,均明白太夫人的言下之意,太夫人不欲細說,顧左右而言他。

蕭氏照樣問她一些問題,語調溫柔的關懷她的身子,兩人坐了一會兒,丫鬟端來碧梗米雞絲粥,問她要不要用膳,蘇晚喝下一碗湯藥,胃中難受,早想吃點東西壓壓,太夫人和蕭氏見此,囑咐她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轉身往外堂走去。

玉瑤從丫鬟手中接過雞絲粥,吹拂熱氣,做勢要餵她,她搖搖頭,說:“哪裏這麽矜貴,連喝一碗粥都要三姐姐餵。”

“你現在是病人,伺候你又算不得什麽,除非你……嫌棄我。”玉瑤挑眉,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沒有,沒有。”她咕噥:“我怎麽會嫌棄三姐姐……”

玉瑤笑笑,舀起一口粥,送至她的嘴邊。

她一邊投餵,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我聽說你此次受傷,是瑾表哥抱你回府的。”

“嗯?”蘇晚腮幫子鼓鼓,雙眼微瞇,她正忙咀嚼食物,無暇分心。

“你是怎麽想的?”

“怎麽……怎麽想的?”

玉瑤眉頭輕蹙,斟酌道:“瑾表哥素來不近女色,心腸冷硬如鐵,旁人避他如蛇蠍,他對你好,說不定是把你當成小表妹的‘好’,你莫要被他的好皮囊欺騙去,以為他是個心地良善之輩。”

蘇晚點頭附和,道:“自然。”

玉瑤見她聽進去,暗自舒一口氣,表妹生性單純,便怕她被瑾表哥的出眾皮囊給迷掉心智。

*

蘇晚昏迷的這三日,都是抱琴幫她凈面擦身,上藥。

當然,抱琴不敢多說,洩露庾懷瑾曾來看過她,並且兩人獨處的事情。

用膳完,又跟玉瑤說了一會兒話,說話期間,腦袋一直往下點,眼皮似糊上膠水,恨不得黏在一塊兒,玉瑤看她精神不佳,不再久留,便提裙離去。

蘇晚困得眼睛睜不開,她沒忘正事,擡起胳膊聞聞自己,這幾日沒沐浴,總覺得自己要發臭了,打了個哈欠,吩咐丫鬟備水。

期間,她倚在床柱上小憩,差點直接睡過去。

抱琴勸她過兩日身子好些再沐浴,無奈姑娘執拗,胳膊擰不過大腿,遂作罷。

耳房裏,山河錦繡圖的屏風後,熱水氤氳,白霧繚繞。

從前沐浴這等小事,蘇晚都是能自己來便自己來,如今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身體疲乏不堪,雙腿軟綿無力,只能依靠丫鬟們服侍,輕解羅裳,褪去全身遮蔽,又攙扶她入水。

浸入熱水,蘇晚喟嘆一聲“舒服”,慘白沒有血色的小臉被熱氣蒸騰,多了幾分少女的粉嫩,兩個小丫鬟正用木梳梳開她打結的烏泱泱長發,梳開後,用葫蘆瓢舀起熱水,打濕長發,幫她洗頭。

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桶裏的熱水轉涼,聽得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她睜眼,打了個哈欠,打發小丫鬟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庭院內,抱琴委身請安,道:“瑾二爺萬福。”

庾懷瑾風塵仆仆,外邊罩著的黑鬥篷隨風飄蕩,他眼神寡淡,問:“聽聞你們家姑娘醒了,可有大礙?”

“並無,”抱琴老老實實地回答。

“她還醒著麼?”

“姑娘她……”抱琴有些難以啟齒,聲音細如蚊訥,“眼下,不方便見您。”

庾懷瑾側耳,沈吟片刻,聽見潺潺水聲,丫鬟淩亂的腳步聲,驚慌的呼聲,垂眼,道:“無礙,我在正堂等她。”

抱琴頭皮發麻,呼吸一窒,面上為難。

“你去知會她一聲,我要見她。”說罷,他轉身去正堂,黑鬥篷旋過,蕩起一陣涼風。

頸後一涼,抱琴連忙扯過一枚丫鬟,叫她去取上好的茶葉來泡茶送去,萬萬不可怠慢。交代好這事兒,她步履匆匆的去看自家姑娘的情況。

耳房裏,怡翠悄悄告知她庾懷瑾來訪,小丫鬟們伺候她穿衣,忙得不可開交。

她睡眼惺忪,瞌睡卻醒了大半,抱琴把兩人的對話覆述給她,她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又驚又怒,咬牙道,“都說不方便,非要見,甚是無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