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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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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這一夜, 朱靖並不像前幾回那般夜半離開長信宮。

他在長信宮留了宿,不過卻未行雲雨之事。兩人梳洗後,就各自安置睡下了。

臨窗高案上留了一盞紗燈, 燈光微弱迷離,寂靜朦朧。

明黃色床帳後,朱靖睡不著,忍不住朝榻裏面的方向稍微側過臉, 看向那安靜睡下的人。

她的睡姿很規矩, 雙手交疊雅靜的搭在腹前,整一夜都不會亂動。從躺下時她的呼吸就平穩清淺,保持一樣的頻率,有時候看著她闔眸安靜的睡顏,他都不由懷疑她整一夜到底睡沒睡。

朦朦朧朧的光線透過層層明黃床帳落在她恬靜的睡顏上,在他的視線裏, 當真是美人如畫。

他搭在衾被上的手指動了動, 猶似受了蠱惑般擡起, 越過了兩人間那涇渭分明的半臂距離, 慢慢觸向了那姣美白皙的臉龐。

卻在離她肌膚半毫處停住。

‘原來文家女茵,在外還有名聲啊。’

他腦中不期響起了她說這話時候的模樣。

沒有怨懟,沒有憤怒, 可偏偏那般雲淡風輕的淺淺笑說, 就讓他的心口收縮般的不適。

掌腹在她側顏上虛覆片刻後,他又將手慢慢收回。

後半夜,似有幽香與荊棘同時入他的夢。前者裊裊暗香, 醉人心脾, 令人神魂夢醉,後者細刺淋漓, 劃過心肉,令人心有刺感。

翌日勤政殿,辰時剛過,外頭宮人疾步無聲入殿。

“聖上,長信宮來人稟,道是貴妃娘娘要請鴆酒。”

禦座上的人似並未意外,只稍沈默後,就道了聲允。

“將聖旨一並拿給她。”他示意了案首上早就備好的聖旨,頓了下,又吩咐:“馮保,你親自跟著去。”

旁邊馮保應聲,親捧了明黃色聖旨躬身退下。

屏息候在殿上的嫻妃,不由拉緊的大皇子的手。

今日她是特意帶著大皇子請旨換太傅的,沒成想親眼見了這一幕。

可這一幕,又何其熟悉,元平十三年,也發生過。

等馮保擎著聖旨退下,禦座上的人方看向嫻妃母子,問:“你欲要請馬閣老做大皇子太傅?”

嫻妃恭謹的道了聲是,又道那馬閣老學識淵博,大皇子很是仰慕。

聖上淡淡唔了聲,道:“朕會派人去文淵閣詢問馬閣老意思。他若無異議,這事朕就允了。”

嫻妃暗松口氣。自她父親那事後,她兄長已經幾次去馬府登門拜訪,據說那馬閣老的態度已經不似從前般強硬。最近一回拜訪,聽她兄長說,馬閣老那邊已經算是松了口。

從勤政殿出來,嫻妃心裏並不見多少喜悅,想著聖上對貴妃的縱容,她心裏總想堵著什麽似的。

看著身旁的大皇子,她突然就產生了種難以言喻的慶幸。

好在那貴妃沒有子嗣。否則,宮裏的其他皇嗣還不得被比成了草芥。

馮保帶著於嬤嬤親往太醫院拿鴆酒。

請了鴆酒往回走的這一路,馮保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於嬤嬤手上端著的酒,不錯分毫。

於嬤嬤雖被盯得不適,卻也知道是規矩,遂也不說什麽。

尚未至長信宮殿前,就遠遠見了貴妃儀仗,原來貴妃已提早出來候著了。

於嬤嬤加快步子上前,馮保手捧聖旨也隨之跟上。

文茵的目光從明黃色聖旨上掠過,在那紅木托盤上的酒壺上定過兩瞬,平靜收回了視線。

“走吧。”她道,攏了素色披風上了攆轎。

今日的六宮來的比往日死靜。

幾乎看不到出來閑逛的人,連不得已外出的宮人,都是悄無聲息的貼著墻根走。

貴妃儀仗所到之處,不見人煙,鴉雀無聲。

長長的宮道很靜,日光將儀仗隊的影子拉的很長。明明是清早的璀璨朝陽,可那鋪灑宮墻的殘紅色調,卻讓人覺得似那落日餘暉。

鐘粹宮除了主殿住著康嬪外,其他偏殿還住著選侍、才人等。

貴妃儀仗進去的時候,鐘粹宮的幾處偏殿無一例外都緊閉著門,聽不見裏頭一絲半點聲響。

主殿門前候著數個看守的宮人,門內倒是隱約傳來些哀求的哭聲。

文茵偏眸問了句:“大皇女抱走了嗎?”

“大清早就著人抱走了。”於嬤嬤回道,“暫抱去了皇後宮中。”

雖然皇後被禁足,可只要一日不被廢,她便是一日的六宮之主。安置皇嗣的事情,還是得皇後來。

文茵不再說什麽,下轎往正殿方向徑直走去。

看守的宮人趕緊將厚重的兩扇殿門打開,文茵走了進去。

於嬤嬤與馮保緊隨其後,隨即殿門從外又被無聲闔上。

“娘娘嬪妾錯了,娘娘高擡貴手就饒了嬪妾吧……”康嬪跪地哭求,膝行到文茵面前,“嬪妾是真的沒想與您作對,嬪妾只是一時糊塗啊……”

經過一夜的關押,康嬪早已憔悴的不成人形,此時此刻跪地痛哭流涕,看起來可憐到了極點。

文茵看著她:“其實,我何曾想針對你,老老實實不好嗎?”她是真的不明白,這些年來,是她說得不清楚還是給的教訓不夠,後宮的這些人,為什麽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別招惹她。

康嬪急切的抓著文茵衣擺,懇求道:“嬪妾知錯了,求娘娘開恩,再給嬪妾一次機會。”餘光瞥見於嬤嬤手上端著的那玲瓏壺,她渾身觳觫,對死亡的極大恐懼將她完全籠罩。

“娘娘,您菩薩心腸,請您看在大皇女……”

“別說了。”文茵直接打斷她,神色沒有半分動容,“有些事錯了就回不了頭,沒有補救的機會,就如人的性命,生來就僅有一次。”

不再去看康嬪,她轉過身伸手要去拿托盤裏的玲瓏壺,“當年瑾妃走的時候我親自送的她,今日我也親自來送你一程。”

康嬪瞳孔急速收縮,同時手一松,整個人向後癱坐在地。

“鴆酒劇毒,還請娘娘莫要沾手。”

在文茵碰觸玲瓏壺之前,馮保忙上前半步,伸手虛擋了下,又示意於嬤嬤:“還煩請嬤嬤代勞。”

文茵沒再堅持,於嬤嬤遂拎了壺倒滿了一杯酒。

康嬪看著這一幕,又嫉又恨,可當看見馮保手裏的明黃色聖旨時,心底卻又陡然升起股強烈的悲哀。

聖上是真狠心,是當真要她的命啊。

“就為了你一個宮女,就為了區區一個賤婢,卻讓我個生育過皇嗣的高位妃嬪去賠命!”極大的不甘籠上心頭,康嬪赤了紅眸,“憑什麽,憑什麽啊!”

“你錯了。生或死是你自己選的,倘若你手上沒有沾那些血腥的話,今日我不並會取你性命。”文茵將那些受她迫害的人的名字一一道出,看向她:“你嫉妒成性,但凡你這宮裏稍有姿色的宮人,你都容不下,要麽將人迫害至死,要麽設法毀人的臉。所以你是罪惡滔天,不可饒恕。”

“她們都是賤婢,都是賤命,怎能一樣!”

文茵不想多說,示意於嬤嬤端藥上前。

康嬪慌忙後退,“你說得冠冕堂皇啊,就像你文茵從未害過人性命一樣,當真可笑!”

“好歹我手上沒染無辜人的血。”

“哈,你說沒有可就是沒有?元平十三年,瑾妃指不定就是死的冤呢!”

於嬤嬤對這年份最敏感,一聽這話,眸光乍寒,下意識就快步上前要灌藥。

康嬪邊用力掙紮邊厲聲:“被我說中了罷!馮大監,貴妃她心虛了,你一定要向聖上稟報,當年瑾妃死的冤枉!!”

馮保低著頭看著腳尖,面上半分情緒不漏。

“嬤嬤停下。”文茵平覆了呼吸,知道這事勢必要在此說個明白,否則必會引起聖上懷疑,“康嬪,我心虛什麽?”

康嬪短暫死裏逃生,恨怒指著對方飛速說道:“文茵,當年可有人看見了,有身形神似你嬤嬤的人端著藥渣偷偷出去倒!只是卻不是像那瑾妃說的那樣是倒在禦花園裏埋上,其實是倒進了荷花池裏!”

於嬤嬤端著酒杯的手抓緊。

文茵看著康嬪,神色不動:“狗急跳墻不是這個跳法,當年所謂埋藥渣一事,經過查證是子虛烏有的事。況且,你難道忘了,瑾妃是假孕,弄那麽一出也不過是為了栽贓嫁禍於我。”

“哈,就算那藥不是用來給瑾妃用,可哪個又知道你熬藥是為了害誰!聖上子嗣稀少,你敢說沒你一分功勞,你敢指天發誓說自己沒害過皇嗣?哈,後宮上下全都被你那副目下無塵的模樣給騙了!文茵,你說我嫉妒成性,可你自己又好到哪裏!”

“你說完了嗎?”

“我……”

“嬤嬤,灌酒罷。”

於嬤嬤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把抓過掙紮中的康嬪,將滿杯鴆酒全灌了進去。

出了鐘粹宮,文茵朝馮保道:“人死為大,望大監派人將她好生安葬。”

馮保躬身應下。

回長信宮的路上,文茵下轎與於嬤嬤走了一段,擡轎的宮人們遠遠的在後面跟著。

“嬤嬤別擔心,當年的事已經蓋棺定論了。”

“可是娘娘……”於嬤嬤心有不安,“我沒想到當年當真是被人瞧見真切。”

當年瑾妃設了那局,是想陷害娘娘謀害皇嗣。可那瑾妃大概死也想不到,當時她跟娘娘是當真在謀害皇嗣。只是這皇嗣不是旁人的罷了。他們也是就那麽巧,與瑾妃設的局趕上了,當時她跟娘娘好險沒過得了那關。不過好在到底那局有漏洞,所謂的她深夜禦花園埋藥渣的事,最終被查出來是瑾妃派人去偷埋的。

本以為這事就此沈埋下去,哪想得竟有人真切瞧見了她倒藥的事。

“放心吧嬤嬤,旁人輕易聯想不到那處。更何況時隔多年,相關證據都已消弭了。”文茵徐步走著,視線下垂掠過自己的手,“不過康嬪有句話說的沒錯,我這雙手也不幹凈。說得再冠冕堂皇,也到底還是沾了人的性命。”

“娘娘別多想,她們都是罪孽深重,是老天爺收的她們。”

文茵沒有再說話,只是無聲環顧這紅墻碧瓦的華麗皇宮。

就是這座重重宮門的皇城,將好好的人都變成了鬼。長此以往,或許終有一日,她妖妃的名號為真真切切坐實了吧。

這樣的她,或許死後是要往地獄裏去的。

勤政殿,朱靖聽完馮保的稟告後,沈吟稍許。

“可聽那康嬪有說,當時的目擊之人是誰?”

“奴才那會沒來得及問。”

朱靖沈思片刻便將此事撂下,只當是那康嬪心有不甘,胡亂攀扯的。

康嬪被賜死的聖旨很快傳遍六宮。

各妃嬪無不都覺得遍體生寒,直接導致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眾妃嬪都遠遠繞著路的避開長信宮,對長信宮的宮人們也避而遠之。

不過因為這件事,貴妃的名聲在後宮上下又添了狠毒一項。

早前賜死瑾妃那事,眾妃嬪雖覺得貴妃處事狠厲,卻也能多少接受,畢竟瑾妃陷害貴妃謀害皇嗣,那是欲將貴妃置於死地。那貴妃反要其性命,倒也理所應當。

可現在康嬪的情況不一樣啊,不過一婢子,怎就至於為此要了一宮主位的性命?那可是育有皇嗣的妃嬪啊,怎能說殺就殺了?

越想她們越怕,同時對那貴妃的恐懼深入骨髓。

而新進的那些妃嬪終於見識到了,所謂的貴妃不好惹,是何種不好惹法,此後再也不敢起半點跳竄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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