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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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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建章宮中, 在青州城時風度翩翩的世家郎君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褚三郎聽到“武衛軍”三個字,渾身便是一僵。

武衛軍難道不厲害嗎?當然厲害,作為天子的私軍, 他們能擁有的權勢讓很多朝臣們都畏懼不已。

餘窈的大舅母無法反駁餘窈的話, 褚三郎此時此刻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無功無名,陛下破例想要提拔他授予他一個官職, 他不能不識好歹。

“陛下厚恩, 聞先必不負眾望。”褚三郎想到臨行前,自己父親眼中化不開的憂慮,即便滿心抗拒, 可還是接下了這個“賞賜”。

到武衛軍中任左尉, 從六品的官職, 足以讓不明所然的人艷羨。

“算算年紀, 朕該叫你一句表兄, ”屏風之後傳來天子很是熱情的聲音,“朕初登帝位,身邊很需要自家人幫忙,表兄從青州城趕到京城, 恰好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朝中無人可用啊!”

“僅一個六品的小官,表兄何必和朕客氣。你若是不出差錯, 一兩年的時間,朕還想把武衛軍郎將的位置給你。”蕭焱的語氣真誠,可事實上他看都沒看跪在底下的青年一眼, 手指在百無聊賴地摸著手腕的紅色香珠把玩。

建章宮裏不止褚三郎,真正的武衛軍郎將黎叢也在, 他向來沈默寡言,此時聽到陛下說要把自己的位置騰給自家表兄,臉上也沒什麽反應。

別問,問就是已經習慣了,反正陛下把他拿來做筏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褚三郎卻是苦笑一聲,道了一聲“不敢”,這話他若真的應下,當是直接得罪了人。

“好了,表兄你快起身吧,朕要去康樂宮一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外祖母,外祖母知道了定然很是開心。”蕭焱才不在乎褚三郎心中想什麽,他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似是在為不久後能看的樂子高興。

褚三郎起身恭聲告辭,結果人還沒退出去就被蕭焱又叫住了。

他擡頭,屏風後站起來的高大人影充滿了懾人的壓迫感。

“上一次表兄進宮時機不好,趕上朕頭疾發作的時候,唉,朕從小在宮中就沒養好身體落下一個頭疾的毛病,一發作起來六親不認只想殺個人……表兄千萬不要怪罪朕,表妹現在身體怎麽樣,要不要朕派個太醫過去,或者她住到宮裏方便養好身體?”

屏風後的天子罕見地開了金口道歉,又提到補償褚家五娘子讓她住到宮裏修養身體。

明明是好事,可褚三郎聽著卻寒毛直立,五娘的喉嚨紅腫發青,到今日還不能正常地發聲,叫她住到宮裏萬一再出現……

“多謝陛下惦記,五娘恢覆的很好,無需再請太醫了。”褚三郎低下頭,委婉拒絕。

“那真是可惜了。”蕭焱覺得有些遺憾,面無表情地回道。

這一刻,他的回答讓褚三郎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去到青州褚家要觀賞褚家祠堂的武衛軍郎將。

褚三郎動了動嘴唇,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問出口,他想現在這樣就很好,因為那一層脆弱的窗戶紙被捅破了之後,他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

褚三郎退出了建章宮,外頭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一步步往宮外走,感覺到了無盡的涼意。

“朕給你送了一個得力幹將,記住,務必物盡其用!”人走了,蕭焱的目光也變得冷沈,他從屏風後走出來,開口吩咐。

“臣明白。”

蕭焱睨了他一眼,讓人把屏風撤去,又笑著問,“你說,他到底有沒有把朕認出來呢?”

他聽聞褚家的人都很聰明,個個名聲遠揚。

“應是認出來了。”黎叢一板一眼,覺得是什麽就說什麽。

“無趣。”蕭焱越過人,遙遙地看向殿外,也許是日光太耀眼,顯而易見的炎熱,他忽然說了一句話。

“這時候的櫻桃又涼又甜,滋味不錯。黎大郎將應該沒有吃到,可惜。”

黎叢楞了一下,沒有出聲。

櫻桃甜不甜和他有什麽關系?而且他想吃也不是很難的一件事。

顯然,天子不需要他的附和,他招來宮人讓挑些品相好的櫻桃,準備去康樂宮。

自出了他手扼褚家人的事,蕭焱還沒有去過康樂宮,當然,褚老夫人也沒有派人來請。

似乎,有一道無形的裂痕已經出現在這對祖孫之中。

不過,蕭焱聽到小可憐說起他們將來的兒女,他的心裏就多出一分溫情,決定要主動去看望外祖母。

畢竟他也只剩下這麽一個長輩了,也許提親,還要外祖母出面呢。

對於蕭焱的到來,褚老夫人的臉上明顯多出一分驚喜,她就像不知道親孫女差點被活活掐死的事,笑著讓外孫趕緊坐下。

“日頭大,陛下過來也該坐車。”

殿中已經不見那個姓安的老嬤嬤,蕭焱嗅不到那股爛臭味心情還是很好的,說道幾步路而已,他不怕熱。

“朕特別讓人挑了些櫻桃,用冰鎮著,外祖母嘗嘗味道怎麽樣。”他招手讓宮人將紫紅色的櫻桃呈上來,期待地望著褚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看那碟子櫻桃,飽滿鮮艷,拿過去一顆吃了下去,讚道,“用冰鎮著,是個好主意,陛下送來的外祖母很喜歡。”

不過,褚老夫人這一生見過吃過太多好東西了,一顆櫻桃即便再好也只是櫻桃,僅僅品嘗了一顆她就放下了。

蕭焱直勾勾地盯著剩下一顆未動的櫻桃,輕輕笑了起來。

很喜歡嗎?是嗎?只吃了一顆。

***

褚三郎回到褚家的時候衣服已經濕透了,裏裏外外全是汗水。

他房裏的侍女含雪見到嚇了一跳,連忙為他張羅著換衣沐浴。

褚三郎十分疲憊,沐浴過後也提不起精神,不過在令人喚來了五娘和七娘後,他還是勉強維持住心力當場宣布陛下授予了他武衛軍左尉一官職。

“之前陛下賜宴,意思不明也使得我們擔驚受怕,但這次他授予為兄官職,有緩釋之意,五娘,七娘,你們也可以安心了。自今日起,為兄也不再限制你們在京中走動,稍後,我也會將此事傳書告訴父親。”

堂中,褚心月和褚心雙都松了一口氣,兄長被授予官職可以說是峰回路轉了!

只是……

“三哥,武衛軍一向為朝臣世家忌憚,你還是要小心一些。”褚心月的聲音嘶啞難聽,顯出幾分擔憂。

她很清楚,三哥也不喜歡甚至更加厭惡武衛軍,船上那個想要殺了三哥的人就是武衛軍郎將,如今偏偏三哥要到武衛軍中,褚心月不太樂觀。

隔著帷帽,褚心月和褚心雙兩人都還沒意識到宮中撞見的天子就是那個挑釁他們的武衛軍郎將。

“三哥可是大才子,又是陛下的表兄,當個武衛軍左尉還不是手到擒來。”褚心雙一向天真驕縱,滿心覺得好日子就要到了,已經開始計劃如何融入京城的貴女圈。

她眼珠一轉看向了姐姐,猶豫著說要不要舉辦一場宴會,就當為兄長慶祝。

“不行,祖母說過的話你們都忘了,這一個月起碼我們都要低調一些。”褚心月還沒出聲,褚三郎就先開口拒絕了,語氣頗為嚴肅。

“不辦就不辦,三哥幹嘛這麽兇。”褚心雙的積極性受到了打擊,又因為從來沒這麽憋屈過,氣的腳一跺跑開了。

“七妹,也是好心。”褚心月撫著受傷的喉嚨,有些焦躁,其實她也無法忍受一直隱於人前的時日。

尤其在她的所有自信被狠狠打碎之後。

“不要再說了,五娘,你傷勢未好,回房好好休息。”褚三郎閉了閉眼睛,他沒有和兩個妹妹說當聽到陛下授職的時候,他的預感很不好。

褚心月的擔憂與之相比,不值一提。

“是。”褚心月應聲而退,她身邊的侍女梅玉往褚三郎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也正是她這一眼,褚三郎突然想起來他原本打算去侍女提過的醫館一趟,見一見那位蘇州城的“郎將夫人”。

***

餘窈從外祖家出來,一臉著急。

原本外祖母想要留她住下一晚,被她以家中種下的藥草還要澆水這一借口給拒絕了。

餘窈實際上不擔心藥草,王伯知道怎麽照顧它們,她真正著急的是郎君萬一去了醫館接她沒有見到人怎麽辦。

昨日被接過一次,餘窈就堅信今日的郎君也一定會駕著那輛寬敞豪華的馬車過去。

她問了外祖父幾個關於藥性的問題後,腳步匆匆地出了林家的門,幾乎一路小跑著回到了林家醫館。

所幸這裏離林家並不遠,餘窈跑過來出了些汗也沒太累到。

“表姑娘,您怎麽又回來了?”小藥童看到她有些驚訝,他以為她和林大夫一樣今日就算歇診了。

醫館中還有別的大夫在,但也到了離去的時候了。

“我還有事情,阿闕,昨日有沒有病人再找來?那兩個人患有頭疾。”餘窈還惦記著自己的安神香,張口就問。

“哦,有,有的,不過是三個人。”小藥童記性很好,說共有三個人找了過來,“有兩個人的確提到了表姑娘的安神香,說是晚上睡覺香了一些,頭疾見效似乎不大。還有一個人,不對,那是一個很有風範的郎君,說和表姑娘有一面之緣,他的臉色不大好,才走呢。”

小藥童的話讓餘窈陷入了迷惑中,前兩個人她正等著,可第三個人是誰,她想不到哇。

“也許是二舅舅診治過的病人,我沒註意吧。”她這般猜測,在聽到門外有馬車駛動的聲音,急忙將這點疑惑拋到腦後,腳步輕快地迎了出去。

外面,男人似乎想看一看這家醫館,從馬車裏面下來了。

出色的容姿和矜貴的氣度當即吸引了不少註意,凡是經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餘窈看到他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克制住了臉上的歡喜,她擔心被醫館中的人發現。沒有提親之前,她覺得還是低調一些好。

少女很有心眼地當沒看到男人,故意走過他的身邊,很快地勾了一下他的衣袍,然後就目不斜視地往前。

小小的拙劣的伎倆惹人發笑。

但蕭焱有意對小可憐好一些,所以他反常地沒有對她“視而不見”的舉動不快,而是唇角噙著微笑,慢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後。

因為是逆著日光,他盯著自己的影子將少女的影子一點點吞沒,眼中的愉悅變得真實起來。

對,就該是這樣。

他得吃掉她,在靜謐的午後或者夜晚。

走到拐角了,是醫館中的人看不到的地方,餘窈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兩只手臂緊緊抱住了蕭焱的腰。

“郎君,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她笑的沒有防備,仿佛認定了身後的人只有一個。

只有他。

“傻了吧唧。”蕭焱又覺得她很傻,笨拙地要命,不過念在她實在會討他的歡心,他決定這次就暫時放過她。

扯了扯她的頭發,扭了捏她的臉頰,蕭焱又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於是就擁著人上了馬車。

餘窈一直在笑,沒有一絲陰霾的笑容配著她清淩淩的眼睛,讓躲在暗處的人看個正著。

褚三郎註視她鉆進馬車,目光久久沒有移開。

原來,這個時候的陛下才是真正地在笑。而他也是因此,第一次關註起了在青州城就驚艷過的少女。

褚三郎不知道青州城的所謂郎將與郎將夫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他卻能看出那種全心全意的信任。

無關於身份地位,只是因為那個人。

陛下是那個她喜歡的人。

褚三郎微微放松,似乎他覺得有一個人在喜歡著褚家虧欠過的那個人,他心中的愧疚就能少一分。

***

坐在車裏面,餘窈講起了自己去外祖家發生的事情。

她第一次提起對大舅舅一家的嫌棄,語氣不無抱怨,“以前父親母親都在世的時候,往京城送了不少禮,大舅舅他們怎麽會連一千兩都拿不出來呢。大舅母還要我去住只有兩間的藥舍,母親住過的院子現在也被大表兄占了。”

“可這樣了他們也不心虛,要拿走我的銀子不說,還一句話就把我叫到林家,罵我一頓。”

“討厭他們,若不是外祖父外祖母還在世,我就不和他們來往了。”

“大舅母話裏話外老是炫耀她那個岳家,禦史的職責不是在朝堂上嗎?用來耍威風,真不要臉。”

餘窈從來沒有對人顯露過的陰暗心思一句句說了出來,她不是一點脾氣沒有的聖人,當意識到她和蕭焱的關系越來越親密,她講話變得無所顧忌,也多起來。

蕭焱的眼皮微微耷拉,一邊玩著她的手指頭,一邊笑瞇瞇地聽她在嘀嘀咕咕。

像是夏日宮裏的蟬,很吵可那是他唯一能聽到而又不是在嫌惡他的聲音。

“你那大舅母總提的禦史姓華吧?你說的不錯,那是個不要臉面的東西。”他不止在聽,還時不時地附和餘窈一句。

每到這個時候,餘窈就很開心,重重地點頭,“原來郎君也知道。”

她只覺得這是她與郎君之間的小秘密,郎君只要聽著或者和她一起抱怨,她就很滿足。

“因為,禦史臺的人都不是好東西。”蕭焱想到了那晚和小可憐走在一起去拿衣服的青年,眸光微沈,“常平對此可是深有體會,下一次你可以和他多說說這些。”

他是故意的,帶著深沈的惡意。

奈何餘窈根本不明白,她還以為常平或者常平家裏受到禦史的彈劾,搖搖頭嘆息。

“禦史臺的人運氣都不好,上一個禦史大夫全族都沒了,姓華的東西若是繼續猖狂,定也沒有好下場。”蕭焱和她同仇敵愾,目光瞥到馬車裏放著的櫻桃,又來了精神,讓餘窈餵他。

餘窈一想到昨日臉就開始熱,不過郎君想吃,她還是乖巧地一個個去掉核,放到郎君的嘴邊。

蕭焱吃的很滿意,又照例問她今日學會了多少。

“安神香的作用不大,我決定融一些藥草進去試試。”餘窈回答的頭頭是道,很有幹勁。

“嗯,很好。”蕭焱面無表情地想著,是時候找太醫院的人發難了。

不過,為了獎勵她,他得先把她的小心願滿足了。

次日,有人在朝中彈劾禦史臺的一名禦史玩忽職守,明知故犯,不僅與人狼狽為奸還放任家人收攬錢財外放高貸。

禦史姓華,官職不算太高但也不低。

當日下午,天子就派了武衛軍去華家搜查,新上任的左尉褚三郎恰好是天子的表兄。

華家心心念念想要和褚家人見上一面攀關系,終究還是見到了。

只是很有戲劇性,這是最後一面。

不知是恐懼還是畏罪,華禦史人當場死在了褚三郎的面前,鮮艷的血跡濺在了褚三郎的衣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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