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獨家

一層層的熱浪仿佛直接燒到了顧鈺的心口, 他顫巍巍走到胞妹的身後，深吸了一口氣，道：“小憐。”

顧憐擦了擦淚, 對蕭遲硯道：“蕭大哥, 我大抵是病了, 竟然聽見了我阿兄的聲音……”

蕭遲硯默默松開放在她肩上的手。

顧鈺提高了些聲音，“小憐！”

顧憐嚇了一激靈, 轉過身去, 見著了自家消瘦了一大截，看起來憔悴不堪的兄長, 哭聲噎在了嗓子裏, 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垂著頭等待挨訓。

在她身側，蕭遲硯猶豫了一下，也垂下了頭, 雙手放在身前，等著顧鈺說話。

本來顧鈺也不是一個愛計較的人，屋子沒了再修便是, 只要胞妹安全，旁的都不是問題, 但此時見著兩人的模樣, 他心裏難得的也起了些火氣, 在原地轉了兩圈，進了蕭遲硯的屋子, 然後對兩人道：“進來。”

他坐在院裏, 忽然後悔連夜趕回來了，早知曉幹脆再晚些回來, 好歹不至於這麽糟心。

顧憐站在他的身前，有心想說些什麽，被看了一眼，又乖巧站好。

蕭遲硯也站得格外自然，壓根不覺得自己也等著挨訓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顧鈺看了他一眼，一句‘蕭大哥’怎麽也喊不出口了，只能用書卷拍了拍顧憐，示意她站遠些。

見兩人中間終於隔出來些距離，顧鈺心裏的氣稍微順了一點，問道：“家中是如何起火的？你可有傷到？”

“起了大風，草把上的火星飄到了柴火垛上，就燒起來了，”顧憐心底其實也害怕委屈著，一時又紅了眼眶，“都怪我，我不該在起風的時候點火的，屋子全燒了……”

屋子的確是燒了，並且看這架勢，估計得燒得渣都不剩。

顧鈺捂住額，嘆了口氣，“算了，只要你人沒事就好。”

顧憐摸了下自己手上的金鐲子還在，又想起來家裏沒有銀票，碎銀子和銅板燒不壞，才止住了淚。

就在顧鈺為難該去哪裏的時候，蕭遲硯很合時宜出聲了，“顧大哥，長住客棧不妥，不如你與小憐暫且在我家安置。”

顧鈺被他這一句‘顧大哥’叫的面色鐵青，冷哼了一聲，道：“顧某擔不起。”

雖說他早就知曉自家妹妹對蕭遲硯有意，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顧鈺心裏萬般不是滋味，哪裏還能記得蕭遲硯的一丁點兒好？

他悶悶道：“不勞煩你費心了，等火停了，我便與小憐搬回去。”

說著，他就打算帶著顧憐去住客棧，誰料天際忽然落起雨來，仿佛是有意為之，幾人只能退到屋檐下。

蕭遲硯不說話，顧鈺也不說話，顧憐站在兩人中間，怯怯道：“阿兄，不如我們今日就在蕭大哥家住一宿吧。”

顧鈺冷哼一聲，“我與你睡一間屋子，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他防賊似的防著蕭遲硯。

蕭遲硯也沒什麽意見，將左側屋的門打開，見被褥都齊全，又很貼心地從自己屋裏拿了一床被子給顧鈺。

秋深露重，睡地上不會好受，不過顧鈺在嘉州府考試加上回蘄州這兩日奔波，早就累得不成樣子，雖說有心守著妹妹，但還是一沾枕頭就睡了，甚至連個枕頭都沒有。

顧憐側身望著他，心底心疼，又開始責怪起自己來。

不過……

她的目光落到帳頂，等到放榜，兄長就成了舉人，可以做官，那時候還愁住的地方嗎？

況且他們日後一定不會還留在蘄州。

顧憐想了會兒，便也睡熟了

次日清晨，整個巷子裏都彌漫著一股焦味。

雨勢未歇，顧家的大火早就撲滅，來來往往的人卻不少，有些人哪怕打著傘也要湊熱鬧。

顧鈺還未醒，顧憐也不打算吵他。

蕭遲硯一早就出門替兄妹二人買好了洗漱的物什，甚至還有換洗的衣物。

店家來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顧憐坐在他的身邊，見那有她人高的浴桶，猶豫道：“蕭大哥，這是不是太誇張了。”

蕭遲硯沈吟了一下，“我只告知了店家需要的東西。”

他一看就是沒有買過東西的人，顧憐嘆口氣，和店家說了哪些東西需要換，不需要的物件全都退了，絕不浪費一個銅板。

來送衣物的是張大娘子家的夥計，顧憐看著那衣裳款式，只覺得肉疼，張大娘子也的確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將店裏那些貴的時興的款一個勁兒地送了過來。

顧憐扯了下蕭遲硯的袖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蕭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花這麽多銀子？”

蕭遲硯從來不亂花銀子，他這麽多年的軍餉都攢著，幾乎沒有動過，再者，他原本就身家不菲，也不覺得買這些東西有多浪費，不過是灑灑水的事情。

他想了想胞妹和二叔家幾個堂妹的每月份例，甚至覺得自己給顧憐買的太少了些。

但見顧憐皺著臉，蕭遲硯心底忽然生了一股憐愛，忍不住在她面頰上撫了一下，道：“給你買多少都不算多。”

顧憐卻聽不進去那麽多，又撐著傘親自去院門口盯著，將不需要的通通讓人送了回去，這才感覺舒心些，可一轉頭，卻見蕭遲硯看著自己。

她楞了一下，以為是自己太小家子氣，垂著眸子沒出聲。

但蕭遲硯卻什麽都沒說，將她牽到自己屋裏用早飯。

應該是特意叮囑過的緣故，盡是酒樓送來的早飯也是雙份兒的。

兩大碗還熱乎乎的湯面，四個大肉包子，兩個牛肉餡餅，還有兩碗豆漿。

“你阿兄累著了，醒時應當要到吃午飯的時辰，”蕭遲硯將筷子遞給她，一邊道：“我們先用早飯吧。”

顧憐接過筷子，慢慢吃起湯面來，待到吃了小半碗，她才問道：“蕭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小氣……”

蕭遲硯擡眸，見她秀眉微蹙，不敢看自己，有些心疼，實話道：“我不覺得你小氣，勤儉從來不是一件錯事，我只是心疼你吃了那麽多年的苦而已。”

顧憐啟了啟唇，一時無言，她好像太過低估了自己在蕭遲硯心中的地位。

她放下碗，有些勉強地扯唇笑了笑，“我吃飽了。”

她的目光轉向窗外，只見秋雨瑟瑟，一片頹然冷清之景。

顧憐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將這些煩人的思緒拋出腦外，含笑道：“蕭大哥，你覺得我阿兄能高中嗎？”

這些文官的事情蕭遲硯不大懂，若是武將，他或許還可以說說，不過此時，他還是道：“會的。”

顧憐支著腮，忽然道：“那我們之後呢？”

她眨了眨眸子，“你帶我回鄉下嗎？若是要回去，得在開春之前，春耕忙，不然怕來不及。”

蕭遲硯噎了一下，見顧憐認真的模樣，沈吟了一下，道：“你當真願意陪我回去操持田地？”

“當然，”顧憐面色微紅，聲音越說越小，“往後我們若是成親，我總是要跟著你的……”

話落，她眸子猛地睜大，“莫非你不願同我成親？”

“怎麽會，”蕭遲硯安撫她，決心盡快找個機會向她坦白，“我只是覺得現在最要緊的是你阿兄的事情，且若他不允，我們也不能在一起。”

顧憐彎著眸子笑了笑，“阿兄一定會答應的。”

·

加上下雨、降溫還有顧憐的有意為之，兄妹二人還是在蕭t遲硯院裏住了下來。

不過顧鈺防兩人防得緊，就連吃飯，也要坐在兩人中間，頗有些當未來大舅哥的風範。

這日下午，趁著難得的晴天，顧憐正在院裏給小黑洗澡，蕭遲硯一早就出了門，說要等到晚上才能回來。

顧憐剛把小黑狗從盆裏撈出來，便聽方禾苗的聲音響起，“顧姐姐，顧姐姐，有好多人往這邊來了！”

“你快出來看看！”

顧憐擦幹手，把小黑狗交給顧鈺，便去和方禾苗一起湊熱鬧。

來的是那日見過的縣令，他面上帶著笑，正拎著一大堆人往這邊走。

其中兩個領頭的衙役還一人手裏掛著一串鞭炮。

“這是做什麽？”方禾苗不解，順便從口袋裏抓出一把花生給顧憐，“顧姐姐，你知道這是做什麽的嗎？怎麽還來我們巷子了，誒，他怎麽朝著我們走過來了？”

縣令理都沒理這個毛頭小子，待走到顧憐面前，兩個衙役就點燃了手裏的鞭炮，劈裏啪啦的響聲嚇得顧鈺手裏的小黑狗躥下了地。

“恭喜顧舉人、賀喜顧舉人啊！”

縣令看見正在院子裏追狗的顧鈺臉上抽了一下，繼續面不改色道：“顧舉人此次一舉高中嘉州府鄉試第二名亞元，恭喜賀喜顧亞元啊！”

赫然聽聞這個消息，不僅是顧家兄妹，就連在周圍看熱鬧的街坊也都呆楞住了，紛紛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什麽元？亞元是什麽，第二名？”

“誰第二名？誰考上了？”

“顧家？哪家讀書人姓顧？我快讓媒婆給我家閨女撮合撮合。”

在眾人的驚疑聲與縣令的賀喜聲中，顧鈺則是神情淡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對眾人一一道謝。

他看著實在是太平靜了些，好像早就預料到，自己該中。

但是只有顧憐看見，兄長微微顫抖著的肩。

也只有顧憐知曉，他在得到顧亞元這個名號前，在泥潭中掙紮了多久。

秋陽灑下，門口眾人遲遲不肯散去，甚至帶著自家孩子過來沾沾喜氣。

方禾苗從家裏拿了花生瓜子分給眾人，幫著忙前忙後。

顧憐擦了擦淚，進廚房忙活，避開眾人。

她坐在矮凳上止不住地抽泣著，她等了這日等了太久。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陰影籠在前方。

顧鈺進來，同樣眼含薄淚，拍了拍她的肩，“小憐，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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