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 落魄千金x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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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落魄千金x魔尊
◎他低下頭，吻他的主人。◎
雲清宗掌門夫妻回到門派後半月有餘, 在這期間卻一直沒有將消息透露出去。
比起接受其他十一宗門的感激與祝賀，他們夫妻倆一門心思只想與家人團聚。
在將近一個月的相處之下，與親人久別重逢的情緒才終於重新回歸平靜。
只是大師兄浮璟始終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直到細心的雲夫人察覺了, 這天將浮璟私底下叫到跟前來。
浮璟這才抱著一只受傷的小靈貓跪在地上, 滿懷愧疚情緒將真假千金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他原也不想立馬就說，生怕刺激到剛從秘境裏回來的掌門夫婦。
可若因此害死了他們的親生骨肉，他身為雲清宗大師兄，只怕也是萬死難辭。
雲夫人起初聽得一頭霧水。
待聽到後面孩子竟然被當年救過的一個農婦偷換, 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浮璟懷裏受傷的小靈貓就是織霧身邊的靈寵。
小靈貓重傷回來, 身上沒有靈契，他起初並不知曉是織霧的靈寵。
直到後來看見小靈貓足底特殊的花紋，又偶然在黑淵附近找到了破損的傳訊符，那是他送給織霧的東西, 他是生怕織霧也會遭遇不測。
可雲夫人在聽見“織霧”這名字後，很快，就將秘境裏遇見相同名字的少女給聯想了起來。
少女被二師兄丟下黑淵, 可大師兄給她的傳訊符也壞了。
所以被丟入黑淵的少女走投無路之下, 只能將自己的靈寵給送走……
雲夫人這時候才恍然大悟。
少女隱匿去姓名的那些人, 此刻再和雲清宗的人一一對應了起來。
所以，那少女當時竟然是被雲蘿給推倒的，不僅摔破了雙手，也摔壞了傳訊符。
這才導致織霧後來跌入黑淵後, 連向大師兄求救都做不到……
雲夫人怔住，竟是一陣揪心刺骨的疼痛，接著一頭栽倒在地上。
浮璟正等候師母責罰, 見狀更是嚇了一跳, 趕忙喊人進來。
晚間, 雲蘿匆匆忙忙趕到房間，看望忽然暈倒的雲夫人。
可向來溫婉可親的雲夫人此刻靠在雲父的懷中，臉色冰冷得如覆冷霜。
待玄昭也過來後，雲夫人卻忽然問道：“是不是你將阿霧丟進了黑淵裏去？”
玄昭神色微變，被當面戳破了這件事情，他到底不敢反駁親長，沈默地低垂下眉眼，雙膝猛然跪在地上。
雲蘿楞在原地，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她下意識想要上前去為玄昭求情。
“母親……二師兄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想來他也不是故意的……”
雲蘿只道玄昭人品極好，即便做了也許有什麽隱情也尤未可知，該讓宗裏人調查清楚再說。
雲夫人想到秘境裏的的少女在絕望之際甚至放棄了性命，救了一只小靈貓。
這樣善良的孩子是她的女兒，卻因為回到父母的家中，遭到了這麽多的欺負……
甚至，她的女兒原本是個健健康康的小姑娘，在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卻生生變成了一個啞巴……
雲夫人額角昏脹發酸，只將想要上前求情的雲蘿一把推開。
當天晚上。
雲父一臉凝重同雲老夫人道：“母親，我們回來的消息接下來也暫且不必公開。”
“先將門派內部的事情處置好再說。”
他這話讓人一頭霧水，可雲蘿卻瞬間攥緊了雲老夫人的袖擺。
雲老夫人下意識想要維護雲蘿。
她不由說道：“是織霧那個孩子太不懂事，我也是想等她被找回來後再告訴你們夫妻二人……”
雲父語氣淡淡說道：“她再不懂事，也是我的女兒。”
“母親若覺得她不好，我和夫人會自行教導，卻輪不到旁人來欺負。”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也讓雲蘿白了面色。
雲老夫人聽出了雲父話中責怪之意臉上頗有些掛不住，“你當著雲蘿的面說這些做什麽……”
雲父嘆息，閉了閉眼道：“沖撞母親非我本願，可是……”
“我與夫人的心眼下如同被置於火上焚燒，不願遷怒旁人，還請母親帶著旁人回去吧。”
雲老夫人見身邊被稱作“旁人”的雲蘿眼眶都快要紅透，更是心疼不已，連忙將人帶走。
只是隔天清晨，雲老夫人才從浮璟那裏得知了織霧的遭遇。
浮璟昨夜從師母對二師弟的責問中得知織霧失蹤後的情形，眼下便連同玄昭將織霧丟入黑淵的事情一並告知了老太太。
雲老夫人瞬間楞住，“什麽……”
織霧竟不是自己慪氣出走，而是被玄昭為了雲蘿丟進了黑淵，甚至眼下都還不知死活……
如此對比起來，雲老夫人這才知曉自己先前在兒子兒媳面前指責織霧維護雲蘿的畫面有多傷他夫婦二人的心。
老太太愈發不可置信，“怎……怎麽會這樣？”
浮璟攙扶著她，語氣頗委婉說道：“您老還是不要再參與這件事情了……”
畢竟，在照顧織霧這件事情上，老太太已經很失責了。
若還要參與進來，只怕真要和掌門夫婦反目成仇。
老太太人都嚇傻，陷入自己親孫女有可能已經因此喪命的消息中，當天夜裏便驚嚇到直接病倒，哪裏還敢再多說一個字。
只等雲夫人身體稍稍好轉，夫妻二人將宗門內部的長老弟子匯聚一堂。
雲父當著整個雲清宗的面，將雲蘿叫來眾人面前。
夫婦倆提出要將雲蘿送出雲清宗。
雲蘿終於情緒再度崩潰，哭紅了眼說道：“我已經答應過祖母了，我有的，阿霧也一定會有的。”
雲夫人語氣平靜道：“你說的不對。”
“是你過去的一切都是阿霧的，而你日後自己有的東西，阿霧也不需要有，因為我與掌門為人父母，自會給她最好的東西。”
雲蘿面頰泛白，淚珠搖搖顫顫墜到下巴尖，可憐的模樣讓宗門內的長老們都心生不忍。
“師嫂，師兄，你們這樣對阿蘿是否太過於絕情……”
“難道你們之前的感情是假的嗎？”
幼年的雲蘿很難帶，時常嚎啕大哭到嗓子沙啞，是雲父不顧自己掌門身份，親自背著雲蘿來回在山階上行走，每每都要他走的腰腿酸痛，雲蘿才肯安詳睡去。
雲蘿大一些的時候生病，雲夫人不眠不休眼底熬得青黑，守著小小的孩子每一口藥都要親口品嘗，確認不會苦到孩子才會餵給她。
更別說再大一些的時候，雲蘿生辰時，雲父去南海深處殺蛟龍采珠為她做珠串玩，雲夫人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她一句孩子話，紮破了十指尖尖，學著凡間的母親親自為她做了一床被子。
除此之外，為她付出的疼愛心血絕不輸給這天底下其他溺愛孩子的父母親。
眼下只因十幾年前的一場錯誤說割舍就割舍，於心何忍？
雲蘿只覺天塌陷般，無法接受，“難道……只有骨血才能維持親情？”
雲夫人手掌撐著扶手，緩緩起身，向前幾步，“如果，你為了阿霧跌落黑淵，為了阿霧差點死去，我會感激你的。”
“可是現在，險些就死去的是阿霧……”
“我能這樣耐心和你說話，已經極念舊情了。”
用其他求情長老的話來說，雲蘿當時只是個孩子，是無辜的。
若僅僅是這樣，夫妻二人自然不會絕情到這個地步，養貓養狗都有感情，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孩子？
可是……
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可以留在雲清宗裏，但一個傷害了她女兒的人卻絕不可以。
雲夫人年輕時候性子頗為沖動。
放在從前，她多半只會不管不顧將傷害她親人的人一巴掌打飛。
雲父雙手背在身後，想到當年在自己背上睡香甜的孩子，又想到同時落在農婦手裏的親生女兒，感情是覆雜的。
織霧缺了一魂一魄，眼下看來，竟和雲蘿脖頸間那塊極珍貴的鎮魂玉離體脫不了關系……
雲父只能拋開覆雜的情緒，語氣略顯絕情，“夫人，不必再多說了。”
不去報覆那個村婦的孩子，已經是他們對雲蘿最大的寬容與念舊了。
她若能珍惜就該明白，他們對她有多麽仁慈。
至於玄昭……
他被擡上來時，臉色慘白異常，甚至連站立都需要其他弟子的攙扶。
顯然是被掌門提早吩咐過，將他帶去罰惡堂中將在雲清宗數年來學習的所有修為全部廢除。
“你入門數載，天賦頗佳……”
“但即便織霧不是我們的女兒，你這雙鋤強扶弱的手就可以將一個柔弱女子丟入黑淵……可見德行有虧。”
勉強跪伏在地上的玄昭口中虛弱，“師父……”
雲父聲音愈寒，“更何況，那是我的親生女兒。”
他一巴掌拍在玄昭的胸口，陡然將對方拍飛出去數丈。
玄昭滾落到墻角處，猛然吐出一口鮮血，周身最後一點從雲清宗裏養成的根骨也被徹底廢除。
從此從天之驕子徹徹底底淪為他本該成為的平庸無力的普通凡人。
“從今往後，你們好自為之。”
雲父決絕地轉開視線，對眾人道：“雲清宗自開宗以來的宗旨從來都是鋤強扶弱，行善積德，而不是巴結恭維……”
他視線一一掃過那些眾人。
“從下月起增設一門德行的課業，也免得爾等修了行，卻失了德，學那凡間小人的趨炎附勢之態，考核不過者，自降為外門弟子修習滿三年離開便是。”
眾弟子只覺臉熱，低聲應諾下來。
*
服用下那枚神魂碎片沒多久後，織霧便察覺到身體一些變化。
等雲夫人帶著一些珍貴藥材找到織霧想為她治療啞疾時，少女已經恢覆了可以說話的能力。
而治愈她的人是誰，夫妻二人這當口立馬默契地想到了同一個人。
那個當初如入無人之地一般跨入他們秘境，而後輕易便將少女帶走的玄衣男人。
可厭淵宮的主人為什麽要幫助織霧？
這樣的問題……雲夫人極想問，卻又怕冒犯到面前才將將二度重逢的女兒。
畢竟，他們的女兒會淪落到需要旁人來救，本就是他們為人父母的失責之處。
雲清宗裏的一切來龍去脈都有了交代，雲夫人只告訴織霧，傷害過她的人都已經被驅逐。
宗裏再不敢有人欺負她一分一毫。
“阿霧，你母親一直都很想你，和我們回去可好？”
雲父同樣也是第二次才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和夫人一樣都隱隱感到一絲無措，卻也只能將嗓音放得更為輕柔，不敢做出更多會驚嚇到少女的事情。
雲夫人忍住心頭酸楚，輕聲道：“阿霧，我和你父親會好好補償你的，絕不叫你再受任何委屈。”
織霧聞言卻是微微沈默。
她在秘境裏因緣際會之下見過他二人。
彼時便覺這對夫婦善良溫厚，待自己的孩子也滿懷愛意，不用想象都能猜想到他們會有多麽疼惜自己的孩子。
在當時，是織霧連設想自己會有這樣父母的念頭都不敢有。
知曉當中有誤會，有差錯，也知曉父親母親被關進秘境十年之久根本沒有任何責任……
可是，真的要回去嗎？
就像在小漁村裏，仙人般的師兄問她要不要回去，她羞怯，手掌心緊張無措地蹭了蹭衣擺，即便害怕極了、恐懼極了，可想要見到父母的念頭還是戰勝了一切。
她懷著惶恐不安的心情來到了雲清宗，卻只看見了雲蘿的眼淚、聽見許多指責的聲音。
指責她為什麽要出現……
織霧其實是期盼過的，有多期盼，最後便有多失落。
就像是被人劃破了軟肉的蝸牛，縮回殼子裏之後再也不敢妄想那些過於美好的東西了。
織霧又和這對掌門夫婦說了些什麽，他二人過了將近兩個時辰，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到了晌午，織霧心不在焉地被魔物提醒去用膳。
“魔尊今日忙碌，不能陪你一起用膳。”
魔物的話在耳邊響起，織霧這才發覺，晏殷以往每日都會等她一起用膳。
織霧作為一個村子裏走出來的普通農女，自然也需要普通人的一日三餐。
可魔物們卻從來都不需要。
魔物們每隔十天半個月餓了就會自動去找吃的，吸兩口魔氣都餓不死，沒那麽多講究。
可厭淵宮主人卻會陪著少女每日一起一日三餐。
晏殷看起來比其他魔修都要更加像人，吃東西時的講究儀態也叫人完全挑不出錯。
織霧起初不是沒有膽戰心驚過，生怕桌上是一些活心活肝，血肉模糊。
好在幾頓下來都是正常的食物，她才逐漸放下心來。
可是今日他卻不在……是因為也知曉她父母來了嗎？
厭淵宮裏消息最是靈通，這點毋庸置疑。
晌午用膳的時候沒有見到對方。
織霧過了晌午後本該小憩一會兒，可始終都很是心不在焉。
於是到了下午，她打探了晏殷所在的地方，主動去見他時，對方卻似乎正準備見什麽重要的人，那左護法和其他幾個眼熟的魔物都在。
織霧原想離開，卻被他語氣淡淡地喚住。
“什麽事？”
織霧在眾多魔修的註視下，輕聲道：“我先前曾和您說過那件事……”
“一個月，不管好沒好都不會再勞煩您……”
她委婉地提起這件事後，又語氣更輕道：“我就是想問問，您有沒有什麽需要……需要我報答的地方？”
她會問出這樣的話，顯然像是要與他結清恩情。
如此，往後就再不欠他什麽。
座上的男人摩挲著指腹間一塊表面頗為晦澀的石頭，語氣冷淡道：“等我想好再說。”
他眼睫並不擡起，“本尊在忙，你出去。”
織霧發覺他語氣算不上好，再想到自己真正的來意，便只能更快更小聲道：“我……我還想回雲清宗一趟。”
說完，少女便好脾氣地出去了。
織霧沒有在意對方兇自己。
畢竟，他也沒有義務要對她好。
她獨自回去後，只覺心間莫名有些亂。
只是眼看著時辰不早，索性便想先收拾好東西，回頭再和他知會一聲就好。
畢竟他身為厭淵宮主人，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親自經手……
只是沒過一個時辰，晏殷踏進屋裏後，看見少女的舉止，神色愈發陰沈。
織霧原以為這只是一樁再小不過的事情，卻不曾想，由此便和這位魔尊大人頭一回生出了分歧。
以往織霧從未與他生出過任何分歧，倒不是因為晏殷是個什麽好說話的人。
恰恰因為他不好說話，所以織霧才從不與他作對。
只是她怎也想不到，她要回雲清宗的事情，會招來他這樣的不滿。
“不許回去。”
晏殷語氣莫測道：“忘了你是怎麽變成啞巴的？”
雲清宗裏發生的一些事情並不難打聽。
少女聽見他提起雲清宗，卻小聲維護，“母親還……還有父親，是喜歡我的。”
“哦？”
晏殷黑眸盯住她。
她父母不過是來見她一面就對她好？
“你就那麽缺乏旁人喜歡？只要誰對你好一點，你就可以輕易和旁人走？”
“包括……和我上丨床？”
他的話音落下，美人瞬間有些不可思議地張大了霧眸。
他這樣說，有些過分。
織霧抿了抿唇。
在凡間的規則來看，發生這樣的事情，受益者往往是男子。
可她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中，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他卻也什麽都沒有提出，只默許下來。
眼下這般話，讓一個對他沒有任何感覺的人會毫不在意。
可若對他有幾分好感，難免會被消磨……
她擰開頭，竟沒有說什麽生氣的話，也沒有不高興，只是抿著小嘴，低著腦袋像個默許他欺負自己的受氣包一樣，收拾好東西便要離開。
晏殷站在窗畔身形未動。
只是在她走出去後，腦海中掠過不下百種囚禁她的方式。
她那麽喜歡忤逆他，幹脆綁在架子上用鐵鏈鎖起來，亦或是……
他眸色愈沈，捏碎了窗框。
……
雖然暫且還無法徹底接受親生父母。
可織霧在聽到父母親想要和厭淵宮主人提出留在厭淵宮裏親自為她調養身體……她心頭難免生出一絲慌意。
雲清宗是名門正派，若他二人真的為了她留在了厭淵宮這樣的魔域當中，日後受到其他門派的攻訐不說。
便是厭淵宮裏那些完全不懂禮儀的魔修們，都未必不會讓他們二人難堪。
又或者，她內心深處根本也不願親生父母因她的緣故而受這份委屈，一番思量下，自是答應了會回雲清宗一趟，如此他們才勉強願意暫且離開。
只等回到雲清宗後，織霧自會再與他們仔細說明。
雲夫人與雲父將織霧帶回雲清宗後，這次卻再沒有一個人敢產生任何不敬。
織霧陪了掌門夫婦幾日，她說不上親昵也說不上疏離的態度讓夫妻倆心裏都很難受。
這般年歲的小姑娘原是一顆糖、一朵花便能哄得開心的年歲，可她小心翼翼又極懂事的模樣，卻不知私底下吃了多少苦頭。
織霧並不在意這些。
反倒是大師兄浮璟私底下找到織霧，又同她道了回歉。
“抱歉，阿霧……師兄先前那般大意，連傳訊符壞了都不知曉。”
浮璟說著頓了頓，又同織霧說道：“是了，你那小靈貓解開靈契之後就會變成野獸，再不肯認任何人做主人。”
織霧從他口中聽得小靈貓尚且還活著，心頭的大石這才稍稍落地。
浮璟掃了她一眼，緩緩道：“我帶你去看看它吧。”
他說罷便將織霧帶去了一個放置靈寵的房間。
那房間裏放置著一只籠子，籠子血跡抓痕累累，裏面關著的正是一只小靈貓。
“這些解開靈契的野獸想到自己曾經為人寵物的經歷，難免會變得暴躁，撞籠子撞得頭破血流也是有的……”
他說著便頗為殷勤道：“我也是專程等你回來，好將它和你重新綁定上。”
只要有了與主人之間的靈契締結，小靈貓就會重新變得溫順起來。
然而浮璟說完後，少女卻出乎他的意料搖頭拒絕。
她擡手打開籠子，卻不防小靈貓一口咬中她的手指。
浮璟見狀頓時發怒，“果然是個靈智底下的小畜生……”
不待他動手做些什麽，那小靈貓在嘗到血的氣息後卻突然頓住。
接著猛地竄出了籠子，順著織霧的手臂竄到她的肩上，瘋狂蹭她、舔她的面頰，口中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
一旁浮璟看得略有些瞠目結舌，“這是在它母親身邊才會有的聲音，它這是……將你當成了母親不成？”
織霧也很詫異。
她想到黑淵底下與小靈貓相依為命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將一滴血滴入了它的眉心，也許恰是如此，它才認出了她。
“也許也是它久別重逢的朋友……”
織霧若有所思。
“趁現在，它還沒有暴躁時可以先將它與你結上靈契……”
織霧卻仍是搖頭，“我不想束縛它。”
她說著便對小靈貓道：“等你日後想離開的時候隨時都可以離開，若不想離開，就一直跟在我身邊，我會照顧好你的，好嗎？”
小靈貓卻只是熱情舔她，黏在她的肩膀上不肯離開。
浮璟見狀只暗暗發嘆。
原來少女的心腸這般柔軟，軟到連這般桀驁不馴的野獸都肯為她臣服。
不怪掌門夫婦會那般心疼她，連將位置交給旁的長老好親自去厭淵宮陪她的念頭都生了出來……
可織霧只在雲清宗裏停留了幾日，還是決定要離開。
雲夫人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到底忍不住紅了眼眶。
雲父沈吟片刻道：“今晚先一家人用一頓晚膳好嗎？”
事實上，她回來後，他們每日都在一起用膳。
可對於夫妻二人來說，這樣的機會竟變得那般珍貴不舍。
待用完晚膳後，天再度暗下來。
織霧當夜無法下山，只回到自己房中歇息。
雲夫人回到房中傷心難忍，雲父只能安撫道：“她安好便是對你我最大的獎勵，我們還能幫到她、能看望她……日後能做她的後盾就已經極好了。”
再一想到女兒在黑淵裏暗無天日差點死掉的情景，夫妻倆心口難免揪痛，哪裏還敢再勉強她半分。
夜半。
父母的親情雖然讓織霧感到不安。
可他們溫柔的力量卻在潛移默化間，讓織霧心情寬松下來後，在這雲清宗裏極難得地睡上了幾宿好覺。
只是織霧熟睡間卻忽然被人堵住了唇瓣。
她嚇得呼吸一顫，只嗅著那股又冰又冷的雪香氣……頓時羞惱地將對方唇瓣咬破。
織霧擁著被子起身，瞧見榻前被月色浸潤的男人，埋藏在心間數日的委屈好似終於隱忍不住。
她柔軟語氣愈發悶悶道：“往後，我再不會回厭淵宮去了……”
“生氣了？”
晏殷緩緩俯身，他將手遞過去道：“若不高興，咬我的手指也行。”
少女顫著眼睫瞧見那蒼白的手指，頓時重重一口咬下去。
這次卻不像方才咬他唇瓣一樣用力，卻難得壞心眼用齒尖磨他皮肉。
少女暗暗拿一雙水汪汪的霧眸看他面上的神態。
若見他得意起來，多半就要更加用力，若見他疼了，多半才會小心翼翼收了力道……
晏殷眸色晦暗。
她會有些兇狠的模樣，卻只會在他面前有……想到這點，他心裏接連數日的妒怒才稍稍平衡。
真想將雲清宗那些人拉過來看看，她只會對他這樣。
“你是我的。”
從她差點死掉那天起，她就和雲清宗沒有半分錢的關系了。
要不是因為雲清宗的掌門就是她的父母……
他知道，她也許受不了他滅了她父母滿門這樣的事情吧？
脆弱的凡人便是如此，她更是。
織霧聽到他的話卻微微怔住。
她只當喜歡他是一件極隱秘的事情，可是他也喜歡她嗎？
說不清楚這點，難免有些裝傻的嫌疑。
他會願意幫她解除身上的黑霧，會帶她去黑淵找神魂碎片，為她治好啞疾，還會因為她離開而生氣……
可沒有戳破的窗戶紙難免會填滿許多不確定性。
她擡眸看他一眼，對方卻低頭在她頰側輕輕磨蹭，語氣好似夢囈，“我也是你的。”
少女微微羞赧，終於將他指節從唇瓣間吐出來……
窗外方才還皎潔的明月很快被烏雲遮蔽起來。
晏殷垂眸望著她，他只丟下這兩句話後，接著身影便隱沒在黑暗中。
黑淵的封印要長達一個月才會徹底完成。
在黑淵徹底封印起來之前，晏殷擡腳踏入了濃黑的暗霧中。
這個時候進入黑淵，極有可能會因為來不及離開，而被封印在黑淵中。
百年之長的封印，足以讓一個人以千百種方式消失在黑淵之中。
他孤身進入了黑淵後，黑霧將他團團纏繞。
晏殷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煉獄坍塌之前。
他看到麻木如行屍走肉的自己淹沒在一團黑霧當中，好似接受著無窮無盡的折磨。
煉獄坍塌之後，煉獄裏的人爭先成為魔頭，一群黑霧繚繞的人影在撕咬。
就像野獸一樣，這裏面最終只會出現一個勝者。
……
過了一個月，又是夜裏，織霧看見了滿身傷痕的晏殷。
他傷的似乎有些嚴重，讓織霧很是詫異。
可他卻在第一時間將一個盒子塞給她。
“裏面是你的一魂一魄。”
織霧霎時楞住。
黑淵裏什麽都有。
時間、空間還有一些未知的境界……
哪怕這個修仙境裏獨一無二的東西被銷毀掉，下一刻也可以進入黑淵中找尋到。
只是這需要耗費尋常人所沒有的能力去尋找。
晏殷沒有那一縷魔氣運氣好穿越去另一個有她的時間，而是費了更大的精力才在黑淵廢墟深處找到。
盒子裏的石頭被附上了一魂一魄，變得如玉般瑩潤靈動。
“你從來都不比旁人差……”
“旁人有的，你也有。”
健康的身體，健全的魂魄，哪怕是這世上獨一無二只偏愛她的人，她都不比旁人少。
她可以不必再因為旁人隨意對她的好，而必須和顏悅色，她也可以像一個任性的小姑娘般，仗著有人偏愛，而有恃無恐。
倘若旁人待她好，她都會和旁人走……
那他就對她最好，讓她再沒有第二個選擇。
哪怕……那對從小就對她失責的父母也都不行。
織霧怔楞住，許久之後突然擡手將他抱住。
她方才碰到盒子的瞬間忽然有些傷心……
要是他在黑淵裏回不來了怎麽辦？
晏殷卻將石頭掛在少女的脖頸間，語氣仍舊是雲淡風輕。
“不會回不來的……”
可如果缺乏這一魂一魄，她就永遠只是一個凡人，無法修煉，也不能獲得長生。
可以存放一魂一魄的特殊石頭掛在她脖子上，和她日日相互感應，等到徹底熟悉之後，就會自然而然地融合。
石頭瑩潤生光，一看便是靈氣充沛之物。
晏殷告訴織霧，石頭失去光澤變回石頭那日，一魂一魄便融入她身體了。
*
黑淵徹底封閉以後的某一天，織霧的一魂一魄也漸漸和她身體熟悉了起來，卻不知道是在哪日就滲入了她的魂體當中，一點一點修補著魂魄中的裂隙。
黑淵的封閉，冥冥中也阻斷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循環。
直到一縷熟悉的記憶圍繞著織霧逐漸散開。
某個清晨，她想到數千年前的一個冬夜，一個青年緊緊抱住自己的妻子，淚無聲滴在妻子的發尾，卻吻著懷裏的妻子，語氣平靜的說：不光這輩子要長相廝守，來生也要。
漫長的歲月讓他忘記了那一切——
可他卻還是喜歡吻她的額，用相同的方式和她許下生生世世的承諾。
織霧打開門，看見門外嘗試在厭淵宮裏栽種凡間桃花的男人，口中忽然喃喃喚道：“殿下？”
晏殷睨了她一眼，“你喜歡人間的游戲？”
“殿下，是皇子嗎？”
織霧輕聲答他，“是太子。”
他順手往她頭上簪花，語氣含著一絲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柔軟，“那你也會是太子的主人。”
“好乖的主人……”
他口中嘀咕著，低下頭，吻他的主人。
少女被他吻得眼尾泛紅，被鬢角的桃花映襯得極其漂亮……
他去了趟黑淵，還是什麽都不記得。
她想，他那個時候太苦了，不記得也好。
在太子妃死後離開他的那幾十年裏，她從不知他多愛她。
他丟失在時空裏的愛意，在千年後才被她意外撿到。
從此視若珍寶，再不丟棄。
【作者有話說】
還欠一個番外讓作者榨幹一下，榨不出來就沒有了，榨得出來一章發完全部搞定。
感謝在2024-05-01 23:51:08~2024-05-06 11:05: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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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吻他的主人。◎
雲清宗掌門夫妻回到門派後半月有餘, 在這期間卻一直沒有將消息透露出去。
比起接受其他十一宗門的感激與祝賀，他們夫妻倆一門心思只想與家人團聚。
在將近一個月的相處之下，與親人久別重逢的情緒才終於重新回歸平靜。
只是大師兄浮璟始終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直到細心的雲夫人察覺了, 這天將浮璟私底下叫到跟前來。
浮璟這才抱著一只受傷的小靈貓跪在地上, 滿懷愧疚情緒將真假千金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他原也不想立馬就說，生怕刺激到剛從秘境裏回來的掌門夫婦。
可若因此害死了他們的親生骨肉，他身為雲清宗大師兄，只怕也是萬死難辭。
雲夫人起初聽得一頭霧水。
待聽到後面孩子竟然被當年救過的一個農婦偷換, 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浮璟懷裏受傷的小靈貓就是織霧身邊的靈寵。
小靈貓重傷回來, 身上沒有靈契，他起初並不知曉是織霧的靈寵。
直到後來看見小靈貓足底特殊的花紋，又偶然在黑淵附近找到了破損的傳訊符，那是他送給織霧的東西, 他是生怕織霧也會遭遇不測。
可雲夫人在聽見“織霧”這名字後，很快，就將秘境裏遇見相同名字的少女給聯想了起來。
少女被二師兄丟下黑淵, 可大師兄給她的傳訊符也壞了。
所以被丟入黑淵的少女走投無路之下, 只能將自己的靈寵給送走……
雲夫人這時候才恍然大悟。
少女隱匿去姓名的那些人, 此刻再和雲清宗的人一一對應了起來。
所以，那少女當時竟然是被雲蘿給推倒的，不僅摔破了雙手，也摔壞了傳訊符。
這才導致織霧後來跌入黑淵後, 連向大師兄求救都做不到……
雲夫人怔住，竟是一陣揪心刺骨的疼痛，接著一頭栽倒在地上。
浮璟正等候師母責罰, 見狀更是嚇了一跳, 趕忙喊人進來。
晚間, 雲蘿匆匆忙忙趕到房間，看望忽然暈倒的雲夫人。
可向來溫婉可親的雲夫人此刻靠在雲父的懷中，臉色冰冷得如覆冷霜。
待玄昭也過來後，雲夫人卻忽然問道：“是不是你將阿霧丟進了黑淵裏去？”
玄昭神色微變，被當面戳破了這件事情，他到底不敢反駁親長，沈默地低垂下眉眼，雙膝猛然跪在地上。
雲蘿楞在原地，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她下意識想要上前去為玄昭求情。
“母親……二師兄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想來他也不是故意的……”
雲蘿只道玄昭人品極好，即便做了也許有什麽隱情也尤未可知，該讓宗裏人調查清楚再說。
雲夫人想到秘境裏的的少女在絕望之際甚至放棄了性命，救了一只小靈貓。
這樣善良的孩子是她的女兒，卻因為回到父母的家中，遭到了這麽多的欺負……
甚至，她的女兒原本是個健健康康的小姑娘，在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卻生生變成了一個啞巴……
雲夫人額角昏脹發酸，只將想要上前求情的雲蘿一把推開。
當天晚上。
雲父一臉凝重同雲老夫人道：“母親，我們回來的消息接下來也暫且不必公開。”
“先將門派內部的事情處置好再說。”
他這話讓人一頭霧水，可雲蘿卻瞬間攥緊了雲老夫人的袖擺。
雲老夫人下意識想要維護雲蘿。
她不由說道：“是織霧那個孩子太不懂事，我也是想等她被找回來後再告訴你們夫妻二人……”
雲父語氣淡淡說道：“她再不懂事，也是我的女兒。”
“母親若覺得她不好，我和夫人會自行教導，卻輪不到旁人來欺負。”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也讓雲蘿白了面色。
雲老夫人聽出了雲父話中責怪之意臉上頗有些掛不住，“你當著雲蘿的面說這些做什麽……”
雲父嘆息，閉了閉眼道：“沖撞母親非我本願，可是……”
“我與夫人的心眼下如同被置於火上焚燒，不願遷怒旁人，還請母親帶著旁人回去吧。”
雲老夫人見身邊被稱作“旁人”的雲蘿眼眶都快要紅透，更是心疼不已，連忙將人帶走。
只是隔天清晨，雲老夫人才從浮璟那裏得知了織霧的遭遇。
浮璟昨夜從師母對二師弟的責問中得知織霧失蹤後的情形，眼下便連同玄昭將織霧丟入黑淵的事情一並告知了老太太。
雲老夫人瞬間楞住，“什麽……”
織霧竟不是自己慪氣出走，而是被玄昭為了雲蘿丟進了黑淵，甚至眼下都還不知死活……
如此對比起來，雲老夫人這才知曉自己先前在兒子兒媳面前指責織霧維護雲蘿的畫面有多傷他夫婦二人的心。
老太太愈發不可置信，“怎……怎麽會這樣？”
浮璟攙扶著她，語氣頗委婉說道：“您老還是不要再參與這件事情了……”
畢竟，在照顧織霧這件事情上，老太太已經很失責了。
若還要參與進來，只怕真要和掌門夫婦反目成仇。
老太太人都嚇傻，陷入自己親孫女有可能已經因此喪命的消息中，當天夜裏便驚嚇到直接病倒，哪裏還敢再多說一個字。
只等雲夫人身體稍稍好轉，夫妻二人將宗門內部的長老弟子匯聚一堂。
雲父當著整個雲清宗的面，將雲蘿叫來眾人面前。
夫婦倆提出要將雲蘿送出雲清宗。
雲蘿終於情緒再度崩潰，哭紅了眼說道：“我已經答應過祖母了，我有的，阿霧也一定會有的。”
雲夫人語氣平靜道：“你說的不對。”
“是你過去的一切都是阿霧的，而你日後自己有的東西，阿霧也不需要有，因為我與掌門為人父母，自會給她最好的東西。”
雲蘿面頰泛白，淚珠搖搖顫顫墜到下巴尖，可憐的模樣讓宗門內的長老們都心生不忍。
“師嫂，師兄，你們這樣對阿蘿是否太過於絕情……”
“難道你們之前的感情是假的嗎？”
幼年的雲蘿很難帶，時常嚎啕大哭到嗓子沙啞，是雲父不顧自己掌門身份，親自背著雲蘿來回在山階上行走，每每都要他走的腰腿酸痛，雲蘿才肯安詳睡去。
雲蘿大一些的時候生病，雲夫人不眠不休眼底熬得青黑，守著小小的孩子每一口藥都要親口品嘗，確認不會苦到孩子才會餵給她。
更別說再大一些的時候，雲蘿生辰時，雲父去南海深處殺蛟龍采珠為她做珠串玩，雲夫人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她一句孩子話，紮破了十指尖尖，學著凡間的母親親自為她做了一床被子。
除此之外，為她付出的疼愛心血絕不輸給這天底下其他溺愛孩子的父母親。
眼下只因十幾年前的一場錯誤說割舍就割舍，於心何忍？
雲蘿只覺天塌陷般，無法接受，“難道……只有骨血才能維持親情？”
雲夫人手掌撐著扶手，緩緩起身，向前幾步，“如果，你為了阿霧跌落黑淵，為了阿霧差點死去，我會感激你的。”
“可是現在，險些就死去的是阿霧……”
“我能這樣耐心和你說話，已經極念舊情了。”
用其他求情長老的話來說，雲蘿當時只是個孩子，是無辜的。
若僅僅是這樣，夫妻二人自然不會絕情到這個地步，養貓養狗都有感情，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孩子？
可是……
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可以留在雲清宗裏，但一個傷害了她女兒的人卻絕不可以。
雲夫人年輕時候性子頗為沖動。
放在從前，她多半只會不管不顧將傷害她親人的人一巴掌打飛。
雲父雙手背在身後，想到當年在自己背上睡香甜的孩子，又想到同時落在農婦手裏的親生女兒，感情是覆雜的。
織霧缺了一魂一魄，眼下看來，竟和雲蘿脖頸間那塊極珍貴的鎮魂玉離體脫不了關系……
雲父只能拋開覆雜的情緒，語氣略顯絕情，“夫人，不必再多說了。”
不去報覆那個村婦的孩子，已經是他們對雲蘿最大的寬容與念舊了。
她若能珍惜就該明白，他們對她有多麽仁慈。
至於玄昭……
他被擡上來時，臉色慘白異常，甚至連站立都需要其他弟子的攙扶。
顯然是被掌門提早吩咐過，將他帶去罰惡堂中將在雲清宗數年來學習的所有修為全部廢除。
“你入門數載，天賦頗佳……”
“但即便織霧不是我們的女兒，你這雙鋤強扶弱的手就可以將一個柔弱女子丟入黑淵……可見德行有虧。”
勉強跪伏在地上的玄昭口中虛弱，“師父……”
雲父聲音愈寒，“更何況，那是我的親生女兒。”
他一巴掌拍在玄昭的胸口，陡然將對方拍飛出去數丈。
玄昭滾落到墻角處，猛然吐出一口鮮血，周身最後一點從雲清宗裏養成的根骨也被徹底廢除。
從此從天之驕子徹徹底底淪為他本該成為的平庸無力的普通凡人。
“從今往後，你們好自為之。”
雲父決絕地轉開視線，對眾人道：“雲清宗自開宗以來的宗旨從來都是鋤強扶弱，行善積德，而不是巴結恭維……”
他視線一一掃過那些眾人。
“從下月起增設一門德行的課業，也免得爾等修了行，卻失了德，學那凡間小人的趨炎附勢之態，考核不過者，自降為外門弟子修習滿三年離開便是。”
眾弟子只覺臉熱，低聲應諾下來。
*
服用下那枚神魂碎片沒多久後，織霧便察覺到身體一些變化。
等雲夫人帶著一些珍貴藥材找到織霧想為她治療啞疾時，少女已經恢覆了可以說話的能力。
而治愈她的人是誰，夫妻二人這當口立馬默契地想到了同一個人。
那個當初如入無人之地一般跨入他們秘境，而後輕易便將少女帶走的玄衣男人。
可厭淵宮的主人為什麽要幫助織霧？
這樣的問題……雲夫人極想問，卻又怕冒犯到面前才將將二度重逢的女兒。
畢竟，他們的女兒會淪落到需要旁人來救，本就是他們為人父母的失責之處。
雲清宗裏的一切來龍去脈都有了交代，雲夫人只告訴織霧，傷害過她的人都已經被驅逐。
宗裏再不敢有人欺負她一分一毫。
“阿霧，你母親一直都很想你，和我們回去可好？”
雲父同樣也是第二次才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和夫人一樣都隱隱感到一絲無措，卻也只能將嗓音放得更為輕柔，不敢做出更多會驚嚇到少女的事情。
雲夫人忍住心頭酸楚，輕聲道：“阿霧，我和你父親會好好補償你的，絕不叫你再受任何委屈。”
織霧聞言卻是微微沈默。
她在秘境裏因緣際會之下見過他二人。
彼時便覺這對夫婦善良溫厚，待自己的孩子也滿懷愛意，不用想象都能猜想到他們會有多麽疼惜自己的孩子。
在當時，是織霧連設想自己會有這樣父母的念頭都不敢有。
知曉當中有誤會，有差錯，也知曉父親母親被關進秘境十年之久根本沒有任何責任……
可是，真的要回去嗎？
就像在小漁村裏，仙人般的師兄問她要不要回去，她羞怯，手掌心緊張無措地蹭了蹭衣擺，即便害怕極了、恐懼極了，可想要見到父母的念頭還是戰勝了一切。
她懷著惶恐不安的心情來到了雲清宗，卻只看見了雲蘿的眼淚、聽見許多指責的聲音。
指責她為什麽要出現……
織霧其實是期盼過的，有多期盼，最後便有多失落。
就像是被人劃破了軟肉的蝸牛，縮回殼子裏之後再也不敢妄想那些過於美好的東西了。
織霧又和這對掌門夫婦說了些什麽，他二人過了將近兩個時辰，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到了晌午，織霧心不在焉地被魔物提醒去用膳。
“魔尊今日忙碌，不能陪你一起用膳。”
魔物的話在耳邊響起，織霧這才發覺，晏殷以往每日都會等她一起用膳。
織霧作為一個村子裏走出來的普通農女，自然也需要普通人的一日三餐。
可魔物們卻從來都不需要。
魔物們每隔十天半個月餓了就會自動去找吃的，吸兩口魔氣都餓不死，沒那麽多講究。
可厭淵宮主人卻會陪著少女每日一起一日三餐。
晏殷看起來比其他魔修都要更加像人，吃東西時的講究儀態也叫人完全挑不出錯。
織霧起初不是沒有膽戰心驚過，生怕桌上是一些活心活肝，血肉模糊。
好在幾頓下來都是正常的食物，她才逐漸放下心來。
可是今日他卻不在……是因為也知曉她父母來了嗎？
厭淵宮裏消息最是靈通，這點毋庸置疑。
晌午用膳的時候沒有見到對方。
織霧過了晌午後本該小憩一會兒，可始終都很是心不在焉。
於是到了下午，她打探了晏殷所在的地方，主動去見他時，對方卻似乎正準備見什麽重要的人，那左護法和其他幾個眼熟的魔物都在。
織霧原想離開，卻被他語氣淡淡地喚住。
“什麽事？”
織霧在眾多魔修的註視下，輕聲道：“我先前曾和您說過那件事……”
“一個月，不管好沒好都不會再勞煩您……”
她委婉地提起這件事後，又語氣更輕道：“我就是想問問，您有沒有什麽需要……需要我報答的地方？”
她會問出這樣的話，顯然像是要與他結清恩情。
如此，往後就再不欠他什麽。
座上的男人摩挲著指腹間一塊表面頗為晦澀的石頭，語氣冷淡道：“等我想好再說。”
他眼睫並不擡起，“本尊在忙，你出去。”
織霧發覺他語氣算不上好，再想到自己真正的來意，便只能更快更小聲道：“我……我還想回雲清宗一趟。”
說完，少女便好脾氣地出去了。
織霧沒有在意對方兇自己。
畢竟，他也沒有義務要對她好。
她獨自回去後，只覺心間莫名有些亂。
只是眼看著時辰不早，索性便想先收拾好東西，回頭再和他知會一聲就好。
畢竟他身為厭淵宮主人，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親自經手……
只是沒過一個時辰，晏殷踏進屋裏後，看見少女的舉止，神色愈發陰沈。
織霧原以為這只是一樁再小不過的事情，卻不曾想，由此便和這位魔尊大人頭一回生出了分歧。
以往織霧從未與他生出過任何分歧，倒不是因為晏殷是個什麽好說話的人。
恰恰因為他不好說話，所以織霧才從不與他作對。
只是她怎也想不到，她要回雲清宗的事情，會招來他這樣的不滿。
“不許回去。”
晏殷語氣莫測道：“忘了你是怎麽變成啞巴的？”
雲清宗裏發生的一些事情並不難打聽。
少女聽見他提起雲清宗，卻小聲維護，“母親還……還有父親，是喜歡我的。”
“哦？”
晏殷黑眸盯住她。
她父母不過是來見她一面就對她好？
“你就那麽缺乏旁人喜歡？只要誰對你好一點，你就可以輕易和旁人走？”
“包括……和我上丨床？”
他的話音落下，美人瞬間有些不可思議地張大了霧眸。
他這樣說，有些過分。
織霧抿了抿唇。
在凡間的規則來看，發生這樣的事情，受益者往往是男子。
可她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中，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他卻也什麽都沒有提出，只默許下來。
眼下這般話，讓一個對他沒有任何感覺的人會毫不在意。
可若對他有幾分好感，難免會被消磨……
她擰開頭，竟沒有說什麽生氣的話，也沒有不高興，只是抿著小嘴，低著腦袋像個默許他欺負自己的受氣包一樣，收拾好東西便要離開。
晏殷站在窗畔身形未動。
只是在她走出去後，腦海中掠過不下百種囚禁她的方式。
她那麽喜歡忤逆他，幹脆綁在架子上用鐵鏈鎖起來，亦或是……
他眸色愈沈，捏碎了窗框。
……
雖然暫且還無法徹底接受親生父母。
可織霧在聽到父母親想要和厭淵宮主人提出留在厭淵宮裏親自為她調養身體……她心頭難免生出一絲慌意。
雲清宗是名門正派，若他二人真的為了她留在了厭淵宮這樣的魔域當中，日後受到其他門派的攻訐不說。
便是厭淵宮裏那些完全不懂禮儀的魔修們，都未必不會讓他們二人難堪。
又或者，她內心深處根本也不願親生父母因她的緣故而受這份委屈，一番思量下，自是答應了會回雲清宗一趟，如此他們才勉強願意暫且離開。
只等回到雲清宗後，織霧自會再與他們仔細說明。
雲夫人與雲父將織霧帶回雲清宗後，這次卻再沒有一個人敢產生任何不敬。
織霧陪了掌門夫婦幾日，她說不上親昵也說不上疏離的態度讓夫妻倆心裏都很難受。
這般年歲的小姑娘原是一顆糖、一朵花便能哄得開心的年歲，可她小心翼翼又極懂事的模樣，卻不知私底下吃了多少苦頭。
織霧並不在意這些。
反倒是大師兄浮璟私底下找到織霧，又同她道了回歉。
“抱歉，阿霧……師兄先前那般大意，連傳訊符壞了都不知曉。”
浮璟說著頓了頓，又同織霧說道：“是了，你那小靈貓解開靈契之後就會變成野獸，再不肯認任何人做主人。”
織霧從他口中聽得小靈貓尚且還活著，心頭的大石這才稍稍落地。
浮璟掃了她一眼，緩緩道：“我帶你去看看它吧。”
他說罷便將織霧帶去了一個放置靈寵的房間。
那房間裏放置著一只籠子，籠子血跡抓痕累累，裏面關著的正是一只小靈貓。
“這些解開靈契的野獸想到自己曾經為人寵物的經歷，難免會變得暴躁，撞籠子撞得頭破血流也是有的……”
他說著便頗為殷勤道：“我也是專程等你回來，好將它和你重新綁定上。”
只要有了與主人之間的靈契締結，小靈貓就會重新變得溫順起來。
然而浮璟說完後，少女卻出乎他的意料搖頭拒絕。
她擡手打開籠子，卻不防小靈貓一口咬中她的手指。
浮璟見狀頓時發怒，“果然是個靈智底下的小畜生……”
不待他動手做些什麽，那小靈貓在嘗到血的氣息後卻突然頓住。
接著猛地竄出了籠子，順著織霧的手臂竄到她的肩上，瘋狂蹭她、舔她的面頰，口中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
一旁浮璟看得略有些瞠目結舌，“這是在它母親身邊才會有的聲音，它這是……將你當成了母親不成？”
織霧也很詫異。
她想到黑淵底下與小靈貓相依為命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將一滴血滴入了它的眉心，也許恰是如此，它才認出了她。
“也許也是它久別重逢的朋友……”
織霧若有所思。
“趁現在，它還沒有暴躁時可以先將它與你結上靈契……”
織霧卻仍是搖頭，“我不想束縛它。”
她說著便對小靈貓道：“等你日後想離開的時候隨時都可以離開，若不想離開，就一直跟在我身邊，我會照顧好你的，好嗎？”
小靈貓卻只是熱情舔她，黏在她的肩膀上不肯離開。
浮璟見狀只暗暗發嘆。
原來少女的心腸這般柔軟，軟到連這般桀驁不馴的野獸都肯為她臣服。
不怪掌門夫婦會那般心疼她，連將位置交給旁的長老好親自去厭淵宮陪她的念頭都生了出來……
可織霧只在雲清宗裏停留了幾日，還是決定要離開。
雲夫人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到底忍不住紅了眼眶。
雲父沈吟片刻道：“今晚先一家人用一頓晚膳好嗎？”
事實上，她回來後，他們每日都在一起用膳。
可對於夫妻二人來說，這樣的機會竟變得那般珍貴不舍。
待用完晚膳後，天再度暗下來。
織霧當夜無法下山，只回到自己房中歇息。
雲夫人回到房中傷心難忍，雲父只能安撫道：“她安好便是對你我最大的獎勵，我們還能幫到她、能看望她……日後能做她的後盾就已經極好了。”
再一想到女兒在黑淵裏暗無天日差點死掉的情景，夫妻倆心口難免揪痛，哪裏還敢再勉強她半分。
夜半。
父母的親情雖然讓織霧感到不安。
可他們溫柔的力量卻在潛移默化間，讓織霧心情寬松下來後，在這雲清宗裏極難得地睡上了幾宿好覺。
只是織霧熟睡間卻忽然被人堵住了唇瓣。
她嚇得呼吸一顫，只嗅著那股又冰又冷的雪香氣……頓時羞惱地將對方唇瓣咬破。
織霧擁著被子起身，瞧見榻前被月色浸潤的男人，埋藏在心間數日的委屈好似終於隱忍不住。
她柔軟語氣愈發悶悶道：“往後，我再不會回厭淵宮去了……”
“生氣了？”
晏殷緩緩俯身，他將手遞過去道：“若不高興，咬我的手指也行。”
少女顫著眼睫瞧見那蒼白的手指，頓時重重一口咬下去。
這次卻不像方才咬他唇瓣一樣用力，卻難得壞心眼用齒尖磨他皮肉。
少女暗暗拿一雙水汪汪的霧眸看他面上的神態。
若見他得意起來，多半就要更加用力，若見他疼了，多半才會小心翼翼收了力道……
晏殷眸色晦暗。
她會有些兇狠的模樣，卻只會在他面前有……想到這點，他心裏接連數日的妒怒才稍稍平衡。
真想將雲清宗那些人拉過來看看，她只會對他這樣。
“你是我的。”
從她差點死掉那天起，她就和雲清宗沒有半分錢的關系了。
要不是因為雲清宗的掌門就是她的父母……
他知道，她也許受不了他滅了她父母滿門這樣的事情吧？
脆弱的凡人便是如此，她更是。
織霧聽到他的話卻微微怔住。
她只當喜歡他是一件極隱秘的事情，可是他也喜歡她嗎？
說不清楚這點，難免有些裝傻的嫌疑。
他會願意幫她解除身上的黑霧，會帶她去黑淵找神魂碎片，為她治好啞疾，還會因為她離開而生氣……
可沒有戳破的窗戶紙難免會填滿許多不確定性。
她擡眸看他一眼，對方卻低頭在她頰側輕輕磨蹭，語氣好似夢囈，“我也是你的。”
少女微微羞赧，終於將他指節從唇瓣間吐出來……
窗外方才還皎潔的明月很快被烏雲遮蔽起來。
晏殷垂眸望著她，他只丟下這兩句話後，接著身影便隱沒在黑暗中。
黑淵的封印要長達一個月才會徹底完成。
在黑淵徹底封印起來之前，晏殷擡腳踏入了濃黑的暗霧中。
這個時候進入黑淵，極有可能會因為來不及離開，而被封印在黑淵中。
百年之長的封印，足以讓一個人以千百種方式消失在黑淵之中。
他孤身進入了黑淵後，黑霧將他團團纏繞。
晏殷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煉獄坍塌之前。
他看到麻木如行屍走肉的自己淹沒在一團黑霧當中，好似接受著無窮無盡的折磨。
煉獄坍塌之後，煉獄裏的人爭先成為魔頭，一群黑霧繚繞的人影在撕咬。
就像野獸一樣，這裏面最終只會出現一個勝者。
……
過了一個月，又是夜裏，織霧看見了滿身傷痕的晏殷。
他傷的似乎有些嚴重，讓織霧很是詫異。
可他卻在第一時間將一個盒子塞給她。
“裏面是你的一魂一魄。”
織霧霎時楞住。
黑淵裏什麽都有。
時間、空間還有一些未知的境界……
哪怕這個修仙境裏獨一無二的東西被銷毀掉，下一刻也可以進入黑淵中找尋到。
只是這需要耗費尋常人所沒有的能力去尋找。
晏殷沒有那一縷魔氣運氣好穿越去另一個有她的時間，而是費了更大的精力才在黑淵廢墟深處找到。
盒子裏的石頭被附上了一魂一魄，變得如玉般瑩潤靈動。
“你從來都不比旁人差……”
“旁人有的，你也有。”
健康的身體，健全的魂魄，哪怕是這世上獨一無二只偏愛她的人，她都不比旁人少。
她可以不必再因為旁人隨意對她的好，而必須和顏悅色，她也可以像一個任性的小姑娘般，仗著有人偏愛，而有恃無恐。
倘若旁人待她好，她都會和旁人走……
那他就對她最好，讓她再沒有第二個選擇。
哪怕……那對從小就對她失責的父母也都不行。
織霧怔楞住，許久之後突然擡手將他抱住。
她方才碰到盒子的瞬間忽然有些傷心……
要是他在黑淵裏回不來了怎麽辦？
晏殷卻將石頭掛在少女的脖頸間，語氣仍舊是雲淡風輕。
“不會回不來的……”
可如果缺乏這一魂一魄，她就永遠只是一個凡人，無法修煉，也不能獲得長生。
可以存放一魂一魄的特殊石頭掛在她脖子上，和她日日相互感應，等到徹底熟悉之後，就會自然而然地融合。
石頭瑩潤生光，一看便是靈氣充沛之物。
晏殷告訴織霧，石頭失去光澤變回石頭那日，一魂一魄便融入她身體了。
*
黑淵徹底封閉以後的某一天，織霧的一魂一魄也漸漸和她身體熟悉了起來，卻不知道是在哪日就滲入了她的魂體當中，一點一點修補著魂魄中的裂隙。
黑淵的封閉，冥冥中也阻斷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循環。
直到一縷熟悉的記憶圍繞著織霧逐漸散開。
某個清晨，她想到數千年前的一個冬夜，一個青年緊緊抱住自己的妻子，淚無聲滴在妻子的發尾，卻吻著懷裏的妻子，語氣平靜的說：不光這輩子要長相廝守，來生也要。
漫長的歲月讓他忘記了那一切——
可他卻還是喜歡吻她的額，用相同的方式和她許下生生世世的承諾。
織霧打開門，看見門外嘗試在厭淵宮裏栽種凡間桃花的男人，口中忽然喃喃喚道：“殿下？”
晏殷睨了她一眼，“你喜歡人間的游戲？”
“殿下，是皇子嗎？”
織霧輕聲答他，“是太子。”
他順手往她頭上簪花，語氣含著一絲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柔軟，“那你也會是太子的主人。”
“好乖的主人……”
他口中嘀咕著，低下頭，吻他的主人。
少女被他吻得眼尾泛紅，被鬢角的桃花映襯得極其漂亮……
他去了趟黑淵，還是什麽都不記得。
她想，他那個時候太苦了，不記得也好。
在太子妃死後離開他的那幾十年裏，她從不知他多愛她。
他丟失在時空裏的愛意，在千年後才被她意外撿到。
從此視若珍寶，再不丟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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