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2 章

關燈
第 2 章

窗柩透出幾縷柔和的晨光,溫柔地映著床上蹙眉不安的美人。

幹裂的土地上散落了箭矢無數,如同一條條逶迤而過的荊棘。

她站在畫布中心,惶然無助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死在了她的眼前。

倒在懷裏的丫鬟口中不斷吐著鮮血,她搖晃著她,淚水模糊了視線,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的懷裏閉了眼。

有一頎長身影立在記憶的最深處。

男人長身側立,華貴而威儀,重重霧影將他的面孔映得若隱若現,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透過霧影直直刺向她。

顧環毓從夢中驚醒,猝然睜開了眼睛。

青絲散亂,柔順地回披到背上。她緩緩從榻上坐起身,打量著眼前陌生的一切。

又做噩夢了。

入目一片破敗的青磚瓦墻。沒有金堆玉砌,沒有熏香溫枕。

一張床,一張桌,一個凳,空蕩蕩的屋裏布置的極其簡潔,不遠處的屋頂一角還掛著一個破了一半的蜘蛛網。

她盯著墻上的蜘蛛網,漸漸回過了神。

是了。

她想了起來,她在幾月前發生不測,被一家好心人所救,如今正寄人籬下,住在這家好心人的家中。

滿打滿算,自己在這裏住了將近三個月了。

這段日子昏迷了許久,如今終於蘇醒,卻是夜夜淺眠,夢裏總是會想起一些刀光血影,零零碎碎令她心悸不安。顧環毓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窗外在這時響起一聲聲響動。

顧環毓推開窗牖,幾縷晨光打在女郎傾身的玉面上,她瞇了瞇眼,看向窗外。

是陸雙在庭院劈柴。

每日都是這個時候,庭院裏總是發出一下一下的劈柴聲。已是入秋,風吹在人身上已經發了冷,他還穿著夏天的短打,半截的袖子往肩上擼,露出修長結實的胳膊線條,堆疊的衣帶綁在腰間,拱起的腰身精悍卻不粗壯,瞧著就有力。

顧環毓默默瞧了他一會。

蘇醒之後,那些腦子裏的破碎記憶,她一直記得很混亂。

但是有一個片段,她一直深深記在了心裏。

漫長的顛簸和昏迷後,她在黑暗中第一次醒過來,一男一女正站在自己身前。

那是她初到陸家的第一天。

她睜開眼睛時,他們正看著她,小聲商議著什麽。

她倒在冰冷的地上,聽不真切他們在說什麽,也不知眼前的人是誰,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個被丟棄的破布娃娃。

她氣若游絲,心若灰燼,目光緩緩越過他們,望向不遠處的柴門。

黯淡的目光中,有一高高瘦瘦的少年立在柴門邊,定定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模糊的視線裏,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如同風中筆直的一棵勁松。她在看他,他亦在看著她。

少年的整個人都罩著一層灰翳的影子。她看不清。

但只有那一雙灼灼如電的眼睛,穿過陰霾直直刺了過來。

與陸雙的初次一面,顧環毓一直記到了現在。

錯愕、驚艷、不可置信……他的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令她印象深刻。

也許是那雙飽含情緒的雙眼,令她不安的心靈感到了一絲人情味,不管怎樣,從他那裏還是令她獲得了一絲溫暖的安慰。

於是在看了他一眼後,她便又放心昏迷了過去。

再次醒來後,少年卻不覆從前。

思及此,她又想起昨夜的那碗蔥花面。

一碗蔥花面算不得什麽美味佳肴,但在這個寒冷的夜裏,已經足夠美味。

昏迷的時候似夢非夢,一些模糊的片段總是時隱時現——

她記得那段時間裏,有人耐心地餵她喝藥,等她能夠進食以後,又開始一口一口餵她流食。

聲音很溫和,氣息令她溫暖。

那種感覺。

和昨晚那碗蔥花面一模一樣。

“……環環,別看雙兒平時不怎麽和你說話,他人就是這樣,悶葫蘆一個,但你不知道呀,你昏迷不醒,我又不在的時候,可都是他照顧的你。”

聶氏的這話,放在以前,顧環毓是不信的。

木墩上的木頭被斧頭一分為二,腳邊橫七豎八堆了一堆柴。陸雙劈著柴,聽到旁邊傳來一聲門響。

他直起腰,擡臂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隨意朝顧環毓瞥去了一眼。

隨即低下頭,繼續幹著手裏的活。

顧環毓站在門前,見他一幅愛答不理的樣子,心裏又開始不確定起來。

她猶豫的當口,陸雙已經砍完了柴。他將腳邊的柴火抱起來搬到了柴房裏,又回到庭院的水甕旁,舀起一瓢水,嘩啦啦澆在自己的頭上,幾下子搓洗著頭發,順便又洗了把臉。

等他長臂一伸,準備拿晾在繩上的發巾時,動作突然停住。

視線裏出現一雙纖纖十指。

水蔥般的手指正捧著他的發巾。

陸雙餘光掃了一眼她的手腕。

顧環毓的肌膚本來就白,舉手動作間廣袖堆疊,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腕。腕上的金環順著動作悠悠滑了下來,隱在了廣袖深處。

陸雙的視線頓了頓,手指一動,從她手裏拿走了發巾。

他直起腰身,側過臉去,不再看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發。幾滴水珠順著發絲,滴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有事?”

顧環毓一怔,盯著他冷淡的側影,放回袖中的手無意識絞了一下。

她輕咬了咬唇,想了想,還是將心裏建設了一早的話說了出來。

聲音很輕,“……謝謝。”

不知道要謝他什麽,是謝他昨晚那碗面,還是前陣子對她的照顧。

想到此處,顧環毓微微紅了臉。

陸雙卻皺起了眉。

他轉過臉,盯著她看了一會,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想了想還是咽了回去。他將發巾重新晾在繩上,胡亂揉了揉頭發,走去柴房外的竈臺,開始燒火做飯。

顧環毓慢吞吞走了過去,盯著他蹲著往竈裏添柴的動作,弱弱開口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陸雙聽到這話,自下往上看了她一眼,她仿佛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些不屑的譏誚。

“你會幹什麽?”

顧環毓一陣語塞,“我……”

這話有些難堪,她當下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又邁步上前,“……我可以。”

“不需要。”

她停住。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

一陣山風吹來,幾只山雀落在檐角上,嘰嘰喳喳,似乎在試圖吸引她的註意。顧環毓擡起頭,視線順著山雀看向一望無盡的山間谷壑。

女郎目光憂郁,幽幽望著遠山,一身麻布粗衣也掩蓋不住絕色姿容,風吹過她的鬢角,幾縷墨發隨風飄蕩。晨光中如同神女。

陸雙默默收回餘光。

顧環毓看著少年正要將淘米的水倒掉,上前一步,“我來吧。”

動作之間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陸雙表情一變,立刻像個炸了毛的貓一樣,“你別碰我——”

顧環毓玉面唰的一下白了,怔在當場。

她難堪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表情有些茫然,喃喃道,“……對不起。”

陸雙薄唇緊抿,臉色黑的如同鍋底一般,最要命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氣在何處。

看到她黯然失色的一張臉後,內心更是焦躁到了極點。

他垂著眼,組織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話,最後只是咬了咬牙,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了一句,“你回屋吧。”

顧環毓這次沒有堅持,喃喃點了點頭,沈默地轉身。

陸雙盯著她黯然神傷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然後緩緩轉頭,盯著檐角上的山雀。

山雀依舊嘰嘰喳喳在叫,似乎在奚落眼前他的一切。

可是他怎麽會明白山雀在說些什麽?

他永遠也不會懂的。

他們本就不在同一個世界。

就像……他與她。

他搓了搓手指,那裏似乎還殘留著她的一縷餘溫。

那一天,女郎如同墜落凡塵的仙子一般,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他主動將自己的房間騰了出來,搬去了柴房。

她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替聶氏偶爾照顧過幾次,當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麽,直到女郎蘇醒之後,意識到男女大防,他開始主動與她疏遠。

兩人之後涇渭分明,從來沒有出現過狀況。

可偏偏還是有了巧——

也許是那一日天太黑,又也許是他太累了,那一日打獵回家晚了,他忘了自己的房間已經住進了別人,自然而然推開了門,踏了進去。

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

顧環毓正在桶中沐浴。

盡褪的小衣逶迤在一旁,濕漉漉的霧氣似乎要擰出水,女郎的發絲水蛇一般蕩在水面,有幾縷貼在圓潤的肩頭,熱水俏皮地滑落在她伸展的玉臂上,她的唇角似乎還帶著一抹微笑,再往下看去,是一片玲瓏的玉山,若隱若現在氤氳的霧氣中。

他呆立在當場。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女郎側過頭來。

他立刻反應了過來,幾乎是落荒而逃地狼狽離去。

從那之後,他便開始頻繁地做起了荒唐的夢。

昏迷中的她如同不染憂愁的月宮仙娥,白天的她則是高潔清雅的大家閨秀。

而入了夜,在他的夢裏,她成了夜夜誘他的妖。

——他怎麽會這樣夢她?

她沒有看清楚,他確信她不會看到是他。

但是,他躲得再快,也躲不開自己的心魔。

他本該心如止水,將她視作不可褻瀆的天上仙子。

是他不該。

她的美麗和高貴,將他的卑賤襯托的愈加不堪。

是他將她扯下了神壇。而她也不費吹灰之力,搖身一變由神化魅,誘他墜入孽海情天,難以脫身。

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

聶氏一早隨陸父上山,回家後沒顧上吃早飯,早早去了顧環毓的屋中探望。

顧環毓起身給她讓座,依舊是溫和有禮的樣子,可淡淡淺笑的眉眼之間卻帶著郁色。

聶氏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心裏有疑,面上卻只笑道,“來這裏都大半個月了,怎麽還是這麽客氣呢。家裏粗茶淡飯的,本來就沒有照顧好你,環環可千萬不要嫌棄才是。”

“嬸嬸別這樣說。”

顧環毓垂眸,羽扇般的眼睫落下,勾起一道溫柔的弧度,“嬸嬸一家救我一命,又悉心照料,大恩大德,環環銘記於心,等家人尋來之後,必定求家中重謝。”

她忘記了自己的全名,只記得了一個“環環”。

然而此話落在聶氏的耳中卻是心驚。

“什麽?環環?你要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