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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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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院子裏的東西一箱箱的進, 林嬤嬤正帶著兩個丫鬟收拾東西。

說是皇帝賞下來,今早下了聖旨,她作為未來太子妃的存在。

這倒是極其出乎李姝茵預料, 她本以為慶帝不論怎麽說都會阻撓一番。

一是她是燕國人。

二是她又是以和親身份過來的。

阿福匆匆進院子, 手中捏著信紙:“稚和公主,這是昨兒慕公子給您留下的信紙。”

她從躺椅上跳起, 歡喜接過,問道:“那他人現下在哪兒?”

阿福一聽便知道殿下未曾將昨兒慕公子交代的事說給她聽。

雖不知殿下什麽原有不說, 但他可不能賣了他。

阿福只好一本正經道:“慕公子說,他昨兒回家去了,餘下的事兒,若是有機會,他會回來的。”

他說的極其隱晦, 可這“家”, 分明指的是回燕國去。

她應了聲,便坐回去將信紙打開看了起來。

李長宴在外征戰時,也會時不時寄信回來。

那便是她少許能跨越母後眼線, 與外界接觸到的東西。

她依然記得自己第一次拿到信時, 那股子欣喜激動, 信上細細描述皇宮之外的事物。

新奇的、難得的,在宮裏完全見不到。

但眼下這封,卻是訣別信。

短短幾句,他寫的並不潦草,塗塗改改, 意外的認真。

不知什麽時候, 她的小臉淚痕遍布,卻還是倔強的咬著下唇, 不讓喉中嗚咽聲逃出。

眼前忽而出現一方白帕。

宋演輕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淚,目光溫柔。

有人安慰,這眼淚便止不住的流出。

她啞著嗓子問:“皇兄說,我和他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了,子文哥哥,是假的對吧?”

宋演靜靜的望著她,“二皇子從軍,本就征戰四方,鮮少回宮,見不到是對的。”

她心裏頭同明鏡似的,卻還是想問:“你們會成為敵人嗎?”

宋演道:“不會,但其餘的人可就不好說了。”

李姝茵撲進他懷裏,將臉上的淚水蹭在他上好的金絲玉袍上,埋首低語:“謝謝。”

宋演微怔:“他不會是慶國的敵人,孤玉阿茵之間不必言謝。”

李姝茵搖頭:“謝謝你在明明知曉他身份的情況下,並沒有計較他冒用身份一事。”

“孤與阿茵之間不必言謝,道謝之事過於生分,你可明白?”他微微攬著她,十分鄭重的說:“整個皇宮,整個天下,沒有人能抵得上你在孤這裏的地位,他是你的兄長,雖說他想帶走你......”

“也沒有帶走......”她小聲反駁。

宋演輕飄飄看了她眼,繼續道:“雖說他想帶走你,但至少還沒有帶走,t至少我們阿茵自始至終都是站在孤這邊的,這般便足夠了。”

李姝茵被他說紅了臉,狼狽的鉆進他懷中想要躲開他熾熱滾燙的話,卻每一次都被按著腦袋。

宋演神色清冷,面上夾雜著淡漠的笑意,脫口而出的話卻無比炙熱,差別極大。

當然,更大的還有他貼著她的身子。

滾燙無比。

他到底是什麽做的,怎麽如此溫暖?

她癟嘴:“子文哥哥,皇兄還說,你不能欺負我,若是你欺負我,我便寫信給他,快馬加鞭兩日便會到。”

宋演若有所思道:“孤何時欺負你了?”

她掙紮著逃出他的懷抱:“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好啦好啦,我要整理東西去啦,先前在昭日宮的好多東西,全都帶了過來。”李姝茵快步跑到槐樹底下,認真清點著慶帝賞賜下來的東西。

她方才想好了,即使她從昭日宮來了東宮,即使子文哥哥有很多很多錢,但還是要存著錢,要將那些好東西放著。

她來此人生地不熟,需要打點的地方數不勝數,若是都將銀子花掉了,日後需要的時候豈不是又得幹著急?

想著她便嘖嘖嘆道。

慶帝可真是大方,賞賜是一箱一箱無止境的往裏擡。

宋演遠遠看著,見她不知想到什麽好事,竟兀的笑出聲,心底也樂的開懷。

春風徐來。

槐樹底下少女衣袂飛舞,俊秀精致的小臉上帶著還未褪下的稚氣,一顰一笑要美過身側含苞待放的花蕊。

恍惚間,他又想起幼時見到她的模樣。

思及至此,他便忍不住問:“阿茵,那日孤翻墻進去時,你到底在唱什麽歌兒?”

李姝茵正抱著黃金墜子看的入迷,聞言笑了笑,紅唇翕動,吐出二字:“秘密。”

宋演微微偏頭:“是燕國坊間小調?你再哼哼兩聲。”

“不要。”她快步跑到他跟前,“秘密,不能唱。”

“殿下。”阿福叩了叩院門。

宋演渾身泛著冷意,起身往外走。

李姝茵如同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拽住他衣裳一角,仰著腦袋問道:“子文哥哥,你生氣了?”

宋演察覺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生怕李姝茵誤會什麽,他轉身握住她的手,“阿茵,孤要處理一些事情,讓林嬤嬤帶著你熟悉一下東宮,往後你可是都要住在這兒的。”

“好!”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我等你回來一起吃晚膳!”

宋演笑道:“好。”

*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王公公道。

慶帝臥在窗側,聞言慢慢的放下手中文書,動作慵懶緩慢:“嗯。”

宋演走近,珠簾林立,擋住了慶帝的身子,隱約只能瞧見一抹明黃色的身影。

“父皇。”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樂。

但慶帝知道,他是恨他的。

良久,他輕輕嗯了聲,支起身子探出珠簾,身姿挺拔的少年猛地闖入視線。

他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面上所夾雜的病懨之氣弱了幾分,浮躁傲慢也被收斂,更像是一位少年天子。

“如若朕說,不是朕做的,你信嗎?”他問。

宋演點頭:“信。臣自然是聽信陛下所言。”

瞧瞧,又是帶著濃郁的諷刺。

他早已料到,但這心還是忍不住發澀,“這麽些年了,朕也不想殺他。阿演,再過個十幾年,你會明白,帝王為何會記恨,不過只是羽翼豐滿。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但陛下你可曾想過,拆東墻補西墻,遲早有天,需要推翻所有桎梏。”宋演忽然拔高聲量,一抹晶瑩劃過臉頰落入衣領子裏,“借著寧氏的勢力處理掉殷氏,現如今你不是還得再費心思處理寧氏,這便是你的謀略嗎?”

慶帝楞在原地,眸中的震驚之色難掩。

宋演的話,同昨日殷無塵說過的一模一樣。

寺院之中,因地處偏僻,又是皇家獵場,鮮少會有人祭拜,遂而顯得異常的冷清。

遷時坐在石凳上,身前是兩杯冒著熱氣的茶水,他似乎料到慶帝會來,直到禁衛軍將此地團團圍住,他也不覺得震驚詫異。

“殷老。”

時隔多年再見,非常的不真實。

遷時微微頷首:“陛下,貧僧法號遷時。”

誰曾預料,威風凜凜征戰沙場的大將軍,終有一日會卸下鎧甲,剃發為僧。

“遷......時.......”他輕輕念著,試圖揣摩其中的意思。

遷時將身前冒著熱氣的茶盞遞給他:“陛下一路操勞。”

慶帝卻沒有接過,而是問道:“明明可以走,為何要留在上京?”

“貧僧出了上京也無處可去,這邊有貧僧為數不多的親人,人固有一死,早些晚些,又有什麽差別呢?褪去僧佛的身份,貧僧還是早已經死掉的罪臣,茍活了這些時日,偷得餘生半日閑,貧僧無怨無悔。”

二人之間陷入寧靜。

本是無話不談的君臣,本是一同謀略的師徒,卻敗在權一字上。

“朕所做之事,不可能有錯。”

即使到現下這個地步,高傲的帝王仍舊不願承認過去的是是非非。

在他眼中,他會愧疚,但那些愧疚不足以成為他俯首的理由。

遷時卻是早已料到他的話,也料到他的態度。

“時隔多年,陛下你不曾變過分毫。”

“借著寧氏家的勢力處理掉殷氏,現如今還得再費心思處理寧氏,這便是你的謀略嗎?”

遷時笑道,“臣這些年教導你的事,又被你忘記了。”

是也。

在慶帝仍是太子的時候,殷無塵是當時的太子傅,幾乎是伴著他長大,甚至將自己的兩個女兒都送進皇宮。

那時他以為,不管怎麽樣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即使沒有真正的親情,這般長久的師徒情,也會讓他手下留情。

可這最不可估計的便是人性。

慶帝的猛地轉身,頗有些被戳中心事的惱怒,他憤憤咬牙:“朕一棋接著一棋,怎麽會錯?”

遷時無奈搖頭,卻只是坐在凳子上,緩緩撥動佛珠,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師,朕如何也走不上回頭路了。”

他作勢想要轉身離開,卻又想起什麽,不甘的回頭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寧氏只差最後一擊,朕會讓你知道,這些年的決定絕對沒有錯!”

“朕不會有錯,絕對不會!”

他暗暗咬牙。

若是沒有殷無塵,他的確很難在執政初期坐穩位置,也很難籠絡朝中人心,但不代表他是無用之人。

待他離開後,圍著寺院的禁衛軍卻不曾褪下,以此將殷無塵軟禁在其中。

殷無塵不慌不忙的起身,蒼老年邁的身軀走起路來還有些費勁,有小和尚匆匆來問,外邊有想要請願的人,是否要讓他們進來。他只是淡淡點頭,而後顫顫巍巍的朝著竹林走去。

寺廟是純凈無殺戮之地,他又怎能死在這裏?

......

“放肆!”慶帝嗤了聲,指尖發顫,“你們都是臣子,哪有臣子質疑君上的?”

宋演靜默。

父皇絕不可會屈服,那便沒有什麽繼續說的意義了。

“陛下認為什麽便是什麽,臣無言以對。”

砍向寧家的這把刀,是他開的刃。

慶帝自是明白這個道理,深深嘆息:“朕時常懷念你的母後。”

宋演神色淡淡:“陛下大可以去尋她。不過臣以為,母後若是在天有靈,見您所作所為,她也不想見你。”

慶帝不怒反笑,鮮少沒有動手打他:“你以為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打的那些人,目中無人走的路,若不是朕,你還會有如此好過,朝臣百官,有幾人想你好過?你不是小孩子,豈能不明白?”

“所以呢?”

宋演笑:“合該我受著這些?我從未想做太子,若是做成皇帝會變成你這幅模樣,我不如從未來過這世上。”

慶帝一怔,氣急攻心,他止不住猛咳。

王公公見狀忙遞了方白帕上前,只是那帕子揭下,是血紅一片。

“陛下。”他跪在地上,垂首不敢看他。

慶帝擺擺手,略顯得無力,又自嘲道:“你們都恨朕,恨罷,恨罷!”

“事到如今,不是我逼迫您的。”

慶帝剜向他,“滾,給朕滾出去!”

“是。”

少年背影蕭瑟,毫無拖泥帶水,轉眼便消失在這金鑾殿內。

慶帝見他如此,心頭火更甚,仍舊呵斥他:“你信不信,朕讓你做不成這太子!”

“朕會廢了你!”

“你姓的是宋,可不是殷。”

淩厲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顯得異常清晰。

*

李姝茵將桂花糕撞進提盒中,正欲吩咐宮人將東西端到書房去,卻不曾想一個回身撞進了溫潤的懷抱之中。

裹挾著淡淡的青竹香氣。

她方要開口問詢,卻突然感受到t脖頸被一片溫熱浸濕。

“怎麽了?”

她忙將手中東西放下,覆上他環在她腰間的手,“子文哥哥?”

少年輕輕應了聲,嗓音悶悶的還帶著些許鼻音。

思忖片刻,她輕輕推開他,透過窗外希冀的光,她肆意打量著他的眉眼。

這時,她才猛地察覺,眼前高過她一個頭的男人,也不過只有十七歲,甚至只比她年長一歲。

“子文哥哥,你怎麽哭了?”她小聲的問。

他現下如同一盞易碎的琉璃燈,輕輕一碰便會四分五裂開來。

眼尾洇著紅暈,黑如鴉羽的長睫上掛著幾顆淚珠,欲落不落。他如此直接,在她面前暴露自己從未有過的脆弱模樣,像是一個流浪街頭的乞兒,淋著大雨來尋他的食物。

心口暖暖鈍鈍的,叫她連著吸了好幾口氣,才得以尋回自己的聲音,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防止自己共情更甚,跟著他一同哭出聲來。

“子文哥哥,是不是陛下他又打你了?”

她倒是發現了,這慶國皇帝腦子並不正常,動不動便要打人,脾氣也不好,瞧著駭人的緊。

也不知這性情暴躁的爹,如何誕下子文哥哥這種清清冷冷、溫潤如玉的孩子。

宋演瞧著她擔心的模樣,這幾日的陰郁一掃而空,揉了揉她的發頂,暗啞著聲道:“孤沒事。”

李姝茵抹去他眼角的淚,明顯的不相信,鼓著小臉氣沖沖的瞪著他。

宋演自也不想她多擔心,怪只怪他一時沒有控制好情緒,本就不應該讓她知道。

但若是一旦有人問起,這情緒便如同泉水湧出,怎麽也止不住。

更何況,她滿眼關懷擔憂,如同受驚小鹿,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阿茵,若孤真是傳聞中那樣的人,你會不會......”

他打心底很是害怕。

怕什麽?

怕他那光鮮亮麗身份之下骯臟齷齪的心思暴露在外。

她如陽明媚,本就是他命中一束光亮。

那日一碗元宵,怕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李姝茵溫聲道:“子文哥哥,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收拾他去。”

美人落淚,委屈至極,換做誰也不會冷眼旁觀。

他像是下定某些決心:“阿茵,外祖父昨兒自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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