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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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早春三月的晚上，月沈島上的鯨落鎮沒有刮風。
大海廣袤沈靜，幽暗的夜空下成片空樓無聲佇立，偶有夜歸人乘著飛行器劃過低空，帶出一道道暗藍色的光軌。災後重建的鯨落鎮在夜裏和從前並無二致。
純凈的夜空被巨大的半透明人工天穹擋住，在視野中呈現出模糊的藍黑色。
一隊五人正在海岸邊逡巡，他們都穿著制式深色衣褲，左臂佩戴著發光的巡查隊臂章，腰間別著激光武器，他們是隸屬鯨落鎮警局的海岸線巡查隊第三小隊。
二十年前，地球曾造外星生物襲擊，數以萬計的動植物滅絕，人類總量的大半數也沒能幸免。
襲擊地球的元兇來自數百光年外的一顆神秘行星——X星。它曾在一百多年前被人類觀測到並誤認為恒星，事實上卻居住著智慧生物。X星生物貪婪殘暴，計劃入侵地球，先遣艦隊在進入光化層後，卻無法適應地球上的生態，在返航前用輻射攻擊造成了那場大災難。另有消息稱，X星生物還把擁有超級進化天賦的生命物質投入海洋，啟動了潛入計劃。
為抵禦後續的輻射攻擊，人類在災後第三年建成了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工天穹，在距離地面80公裏外的高空用一圈屏障把地球與太空隔開，災後的第一時間更是在各地組建了海岸線巡查隊，日日夜夜沿著海岸線巡邏，以防外星生物從海洋潛入內陸。
一晃二十年過去，人類世界在災後恢覆了正常運轉，那場滅頂之災也逐漸被進入新紀元的人類所淡忘，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就如同今晚月沈島東北角的海邊一樣平和。
“隊長，今天你生日，收隊之後一起去吃宵夜吧！”巡邏過半，隊裏有人提議。
朱厭轉過臉，見其他四人正用無比期待的表情等他回應，他剛要點頭，耳朵裏卻傳來一陣異常的蜂鳴聲。
四名隊員也聽到了同樣的蜂鳴警報，臉上的期待瞬間轉為緊張不安。這種信號表明，附近三公裏內存在X星特有放射物質。
朱厭舉起激光.槍，轉身向大海的方向走去，耳中的蜂鳴聲也隨之變得越發急促。探測儀開啟，五人眼前都出現了一圈模糊的紅點，它不斷游移，最終在海上的某處成功聚焦。
夜裏的海是黑色的，巨大的海浪正無聲湧向岸邊，什麽也看不見。
“它在海裏！”一個隊員驚呼。
“要不潛下去看看？”另一個隊員顯得更加緊張。
朱厭的語氣沈穩而果決：“剛才周圍還一切正常，馬上就要漲潮，那東西應該是隨遠處的潮水沖過來的。現在海裏情況不明，全員待命，在它被沖上岸的第一時間進行抓捕。”
“收到。”
“好嘞！”
隊員們迅速回應，朱厭發現他們臉上的緊張並沒有消失，有人甚至臉色煞白雙手顫抖。海岸線巡查隊已經有二十年歷史，卻從未探測到外星生命存在的痕跡。這種可疑的情況突然落在眼前，不緊張才怪。
夜裏9點35分，和預報的漲潮時間一致，潮水準時湧上岸邊。
朱厭的判斷無誤，隨著海浪的晃動，那枚聚焦的紅色靶心也越來越近，他迎敵的興奮感也越發清晰。
海浪拍打著亂石灘，發出巨大的轟鳴，與此同時，五支激光.槍.口已經齊刷刷地對準了探測屏中正在移動到海灘上的靶心。
“等等！”突然，朱厭叫停了行動。
緊張的氣氛依舊凝固在空氣中，還多了幾分不明所以。
朱厭視力極佳，瞬間捕捉能力超乎常人，就在前一秒，他察覺到被海浪卷上來的似乎是個人形。
人類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度互相傷害。這是新紀元的共識。
耳中的警報聲依舊在高頻地嗡嗡作響，說明咫尺眼前的確存在外星放射物。海浪終於緩緩退下，隊員們屏住呼吸向靶心紅點最終停止的位置看去，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月光隔著毛玻璃似的天穹灑向地面，投下暗淡的碎光，碎光悉數落在眼前這片亂石灘上，暧昧不清地照亮了一具蜷曲而殘破的屍身。
有個隊員瞪直雙眼，似乎失去了語言邏輯：“這......到底......是人是鬼啊？”
“哇啊啊啊——”先前提議吃宵夜的那個隊員迅速背過身去，吐了一地。
屍體的樣子差點沖破朱厭所能承受的底線。
另一個膽子稍大些的隊員歪著頭，瞇起眼睛在屍體上打量了片刻，轉過煞白的臉對朱厭說：“隊長，這應該是人類吧？好像還有點眼熟......不可能......怎麽可能是她......”
朱厭強忍著惡心，面無表情地說出一個名字：“顧海心。”
他眼前投射出的虛擬屏幕上應聲調取出對應的身份信息，登記照片上，一個約摸30來歲的女人衣著華麗，帶著微笑的精致面孔與眼前這張被海水泡得浮腫的臉迅速完成了特征匹配，相似度高達96.5%。
***
新歷19年3月20號，顧舟登上月沈島，回到故鄉鯨落鎮，距她上次離開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鯨落鎮是一座於百年前蓬勃發展起來的沿海重鎮，曾有過輝煌的漁業與能源產業，出過許多富豪大佬。顧家就曾輝煌一時。
顧家在百年前以捕魚為生，在顧舟曾祖母的那一代發達。那個時代，地球上的資源被隨意開采濫用，已經有了枯竭的苗頭，曾祖母偶然發現某種深海黑魚不但營養豐富，還可以提煉出便宜好用的新型燃料，於是開始大規模捕撈並出口至世界各地，很快她就成了這一地區最富有的人。
後來，顧家如同母系氏族，女人世代當家，即便配偶非富即貴，也始終沿襲母性。顧舟的母親有三任丈夫，與第一任政客生下姐姐顧海心，後因日久厭煩分道揚鑣，第二任丈夫是顧舟的父親，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在顧舟出生後沒多久，顧母又相中了當年紅極一時的男演員，於是火速離婚，正當她籌備第三次婚禮時，大災難突然降臨。
整個顧家除了顧海心和顧舟，都沒能幸免於難。
舊歷2107年的那場大災難後，十五歲的顧海心當家做主，她派人把年幼的顧舟秘密送出月沈島，刻意抹去了妹妹的存在，隨後獨自占有了巨額財富。可是，災難後的海洋裏，魚類數量驟減，顧家視為搖錢樹的深海黑魚甚至滅絕，自此斷了財路。
這些陳年往事一半來自顧舟童年模糊的記憶，還有一半是道聽途說來的。畢竟富可敵國的顧家唯一繼承人顧海心的一舉一動都頗受外界關註。
盡情享受榮華富貴的顧海心如今一命嗚呼，屍體上還帶著剛修補過的可疑痕跡。
顧舟對此並不在意，整個認屍過程裏，她內心的感覺除了陌生還是陌生。但無奈她是顧海心在世上的唯一血親，她還有巨額的財產需要繼承，這些流程與手續都是不可避免的。
“顧小姐，如果沒有進一步的解剖需求，請在這裏簽字。”警員的聲音冷冰冰的，“簽完字就可以帶走屍體辦理後事了。”
顧舟問：“真的是溺水？”
在幼時的記憶中，那還是大災難前的世界，顧海心時常一個人在海裏潛泳。夕陽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少女的長發翻滾在浪裏，鍍著一層如夢似幻的金色。
警員面無表情回答：“3月17號夜間漲潮，她應該是在夜游時遇到了巨浪。”
即使問一萬遍，大概都是這樣標準且敷衍的答覆。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簽完字顧舟火速離開警局。鎮上由人工營造的春意還算盎然，災後量產培育出的克隆植物正在街邊努力地抽芽開花，路人正樂呵呵地遛著永遠不會應激的電子貓咪......顧舟無心流連，直奔律師事務所，顧家的遺產才是她此行的首要目的。
她和顧海心之間除了那陌生的血緣關系，剩下的全部與錢有關。
***
律師調出文書告知顧舟，顧家的賬戶上一毛不剩，所有值錢的資產也出售一空。
換句話說，顧海心在生前已經把家產花光了。
“差點忘了這個。”律師打開手邊帶鎖的小匣，從裏面拿出一枚銹跡斑斑的黃銅鑰匙，“顧家老宅還在，估計是廢棄年代太久遠，沒有任何處置價值。”
顧舟接過鑰匙，一些模糊的畫面湧入腦海。
建在半山的白色圓頂西洋建築，巨大的枝形吊燈，雕刻花紋的華麗櫃子，精美的瓷器餐具，還有屋外那成片成片開著青色花朵的小草......
“畢竟現在這個時代，房子一文不值，況且還是棟鬧鬼的宅子。”
律師用尖酸的補刀拉回顧舟的思緒，並冷漠地下達了逐客令。
當年在災後幸存的人類中，未成年人的數量超過了一半。面對那場輻射攻擊，人類的年齡與存活能力明顯形成反比。孩子活下來並繼承長輩的財富，年輕一代完全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過得瀟灑富足，與舊時代相反，如今的窮人倒成了少數。
窮如顧舟，從小一個人在外吃了不少苦，讀書工作討生活，本以為終於苦盡甘來，聽聞死訊後她甚至第一時間辭去工作退掉租房，只為重歸故裏成為富有的繼承人，不料最後落到手裏的只有一棟不值錢的鬧鬼老宅。
滿懷期待走進，兩手空空走出，顧舟離開律師事務所，心情從天堂落到地獄，一夜暴富的夢想就此破滅。
顧海心，你這個自私鬼，敗家子......夜幕降臨，顧舟揣著鑰匙，心中罵罵咧咧，摸回那棟不值錢的老宅。
畢竟她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宅建在鯨落鎮東北角臨海的半山腰，沿著有百年歷史的瀝青車道往上走，不帶任何雜質的風從海上吹來，和記憶裏的腥鹹味卻有天壤之別。繞過最後一個彎道，一幢巨大的建築正在黑暗裏意味不明地註視著她。
顧舟嘆氣，朝大門走去。
這時，眼前的黑暗裏突然傳來一陣窸窣。
她立即停住腳步，警覺地打量起屋外的那片空地，高高的雜草叢輕輕晃動著，似乎有一個碩大的黑影正潛伏在其中。
“嘎吱嘎吱嘎吱......”是急促咀嚼的聲音。
山裏出來覓食的動物？可是，現在幾乎沒有野生動物存活的蹤跡了。是傳聞中的鬼宅真的在鬧鬼？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初來乍到的顧舟顯得十分警惕，不動聲色地調出眼前的虛擬屏幕，準備聯系緊急救援。
報警電話撥出，她的耳朵裏很快傳來智能坐席機械的語音：“您好，這裏是115區鯨落鎮警局，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我家門口......”
她正思考著該如何形容眼下的情境，草叢裏的窸窣聲戛然而止，那未知的活物竟直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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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的晚上，月沈島上的鯨落鎮沒有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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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凈的夜空被巨大的半透明人工天穹擋住，在視野中呈現出模糊的藍黑色。
一隊五人正在海岸邊逡巡，他們都穿著制式深色衣褲，左臂佩戴著發光的巡查隊臂章，腰間別著激光武器，他們是隸屬鯨落鎮警局的海岸線巡查隊第三小隊。
二十年前，地球曾造外星生物襲擊，數以萬計的動植物滅絕，人類總量的大半數也沒能幸免。
襲擊地球的元兇來自數百光年外的一顆神秘行星——X星。它曾在一百多年前被人類觀測到並誤認為恒星，事實上卻居住著智慧生物。X星生物貪婪殘暴，計劃入侵地球，先遣艦隊在進入光化層後，卻無法適應地球上的生態，在返航前用輻射攻擊造成了那場大災難。另有消息稱，X星生物還把擁有超級進化天賦的生命物質投入海洋，啟動了潛入計劃。
為抵禦後續的輻射攻擊，人類在災後第三年建成了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工天穹，在距離地面80公裏外的高空用一圈屏障把地球與太空隔開，災後的第一時間更是在各地組建了海岸線巡查隊，日日夜夜沿著海岸線巡邏，以防外星生物從海洋潛入內陸。
一晃二十年過去，人類世界在災後恢覆了正常運轉，那場滅頂之災也逐漸被進入新紀元的人類所淡忘，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就如同今晚月沈島東北角的海邊一樣平和。
“隊長，今天你生日，收隊之後一起去吃宵夜吧！”巡邏過半，隊裏有人提議。
朱厭轉過臉，見其他四人正用無比期待的表情等他回應，他剛要點頭，耳朵裏卻傳來一陣異常的蜂鳴聲。
四名隊員也聽到了同樣的蜂鳴警報，臉上的期待瞬間轉為緊張不安。這種信號表明，附近三公裏內存在X星特有放射物質。
朱厭舉起激光.槍，轉身向大海的方向走去，耳中的蜂鳴聲也隨之變得越發急促。探測儀開啟，五人眼前都出現了一圈模糊的紅點，它不斷游移，最終在海上的某處成功聚焦。
夜裏的海是黑色的，巨大的海浪正無聲湧向岸邊，什麽也看不見。
“它在海裏！”一個隊員驚呼。
“要不潛下去看看？”另一個隊員顯得更加緊張。
朱厭的語氣沈穩而果決：“剛才周圍還一切正常，馬上就要漲潮，那東西應該是隨遠處的潮水沖過來的。現在海裏情況不明，全員待命，在它被沖上岸的第一時間進行抓捕。”
“收到。”
“好嘞！”
隊員們迅速回應，朱厭發現他們臉上的緊張並沒有消失，有人甚至臉色煞白雙手顫抖。海岸線巡查隊已經有二十年歷史，卻從未探測到外星生命存在的痕跡。這種可疑的情況突然落在眼前，不緊張才怪。
夜裏9點35分，和預報的漲潮時間一致，潮水準時湧上岸邊。
朱厭的判斷無誤，隨著海浪的晃動，那枚聚焦的紅色靶心也越來越近，他迎敵的興奮感也越發清晰。
海浪拍打著亂石灘，發出巨大的轟鳴，與此同時，五支激光.槍.口已經齊刷刷地對準了探測屏中正在移動到海灘上的靶心。
“等等！”突然，朱厭叫停了行動。
緊張的氣氛依舊凝固在空氣中，還多了幾分不明所以。
朱厭視力極佳，瞬間捕捉能力超乎常人，就在前一秒，他察覺到被海浪卷上來的似乎是個人形。
人類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度互相傷害。這是新紀元的共識。
耳中的警報聲依舊在高頻地嗡嗡作響，說明咫尺眼前的確存在外星放射物。海浪終於緩緩退下，隊員們屏住呼吸向靶心紅點最終停止的位置看去，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月光隔著毛玻璃似的天穹灑向地面，投下暗淡的碎光，碎光悉數落在眼前這片亂石灘上，暧昧不清地照亮了一具蜷曲而殘破的屍身。
有個隊員瞪直雙眼，似乎失去了語言邏輯：“這......到底......是人是鬼啊？”
“哇啊啊啊——”先前提議吃宵夜的那個隊員迅速背過身去，吐了一地。
屍體的樣子差點沖破朱厭所能承受的底線。
另一個膽子稍大些的隊員歪著頭，瞇起眼睛在屍體上打量了片刻，轉過煞白的臉對朱厭說：“隊長，這應該是人類吧？好像還有點眼熟......不可能......怎麽可能是她......”
朱厭強忍著惡心，面無表情地說出一個名字：“顧海心。”
他眼前投射出的虛擬屏幕上應聲調取出對應的身份信息，登記照片上，一個約摸30來歲的女人衣著華麗，帶著微笑的精致面孔與眼前這張被海水泡得浮腫的臉迅速完成了特征匹配，相似度高達96.5%。
***
新歷19年3月20號，顧舟登上月沈島，回到故鄉鯨落鎮，距她上次離開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鯨落鎮是一座於百年前蓬勃發展起來的沿海重鎮，曾有過輝煌的漁業與能源產業，出過許多富豪大佬。顧家就曾輝煌一時。
顧家在百年前以捕魚為生，在顧舟曾祖母的那一代發達。那個時代，地球上的資源被隨意開采濫用，已經有了枯竭的苗頭，曾祖母偶然發現某種深海黑魚不但營養豐富，還可以提煉出便宜好用的新型燃料，於是開始大規模捕撈並出口至世界各地，很快她就成了這一地區最富有的人。
後來，顧家如同母系氏族，女人世代當家，即便配偶非富即貴，也始終沿襲母性。顧舟的母親有三任丈夫，與第一任政客生下姐姐顧海心，後因日久厭煩分道揚鑣，第二任丈夫是顧舟的父親，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在顧舟出生後沒多久，顧母又相中了當年紅極一時的男演員，於是火速離婚，正當她籌備第三次婚禮時，大災難突然降臨。
整個顧家除了顧海心和顧舟，都沒能幸免於難。
舊歷2107年的那場大災難後，十五歲的顧海心當家做主，她派人把年幼的顧舟秘密送出月沈島，刻意抹去了妹妹的存在，隨後獨自占有了巨額財富。可是，災難後的海洋裏，魚類數量驟減，顧家視為搖錢樹的深海黑魚甚至滅絕，自此斷了財路。
這些陳年往事一半來自顧舟童年模糊的記憶，還有一半是道聽途說來的。畢竟富可敵國的顧家唯一繼承人顧海心的一舉一動都頗受外界關註。
盡情享受榮華富貴的顧海心如今一命嗚呼，屍體上還帶著剛修補過的可疑痕跡。
顧舟對此並不在意，整個認屍過程裏，她內心的感覺除了陌生還是陌生。但無奈她是顧海心在世上的唯一血親，她還有巨額的財產需要繼承，這些流程與手續都是不可避免的。
“顧小姐，如果沒有進一步的解剖需求，請在這裏簽字。”警員的聲音冷冰冰的，“簽完字就可以帶走屍體辦理後事了。”
顧舟問：“真的是溺水？”
在幼時的記憶中，那還是大災難前的世界，顧海心時常一個人在海裏潛泳。夕陽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少女的長發翻滾在浪裏，鍍著一層如夢似幻的金色。
警員面無表情回答：“3月17號夜間漲潮，她應該是在夜游時遇到了巨浪。”
即使問一萬遍，大概都是這樣標準且敷衍的答覆。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簽完字顧舟火速離開警局。鎮上由人工營造的春意還算盎然，災後量產培育出的克隆植物正在街邊努力地抽芽開花，路人正樂呵呵地遛著永遠不會應激的電子貓咪......顧舟無心流連，直奔律師事務所，顧家的遺產才是她此行的首要目的。
她和顧海心之間除了那陌生的血緣關系，剩下的全部與錢有關。
***
律師調出文書告知顧舟，顧家的賬戶上一毛不剩，所有值錢的資產也出售一空。
換句話說，顧海心在生前已經把家產花光了。
“差點忘了這個。”律師打開手邊帶鎖的小匣，從裏面拿出一枚銹跡斑斑的黃銅鑰匙，“顧家老宅還在，估計是廢棄年代太久遠，沒有任何處置價值。”
顧舟接過鑰匙，一些模糊的畫面湧入腦海。
建在半山的白色圓頂西洋建築，巨大的枝形吊燈，雕刻花紋的華麗櫃子，精美的瓷器餐具，還有屋外那成片成片開著青色花朵的小草......
“畢竟現在這個時代，房子一文不值，況且還是棟鬧鬼的宅子。”
律師用尖酸的補刀拉回顧舟的思緒，並冷漠地下達了逐客令。
當年在災後幸存的人類中，未成年人的數量超過了一半。面對那場輻射攻擊，人類的年齡與存活能力明顯形成反比。孩子活下來並繼承長輩的財富，年輕一代完全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過得瀟灑富足，與舊時代相反，如今的窮人倒成了少數。
窮如顧舟，從小一個人在外吃了不少苦，讀書工作討生活，本以為終於苦盡甘來，聽聞死訊後她甚至第一時間辭去工作退掉租房，只為重歸故裏成為富有的繼承人，不料最後落到手裏的只有一棟不值錢的鬧鬼老宅。
滿懷期待走進，兩手空空走出，顧舟離開律師事務所，心情從天堂落到地獄，一夜暴富的夢想就此破滅。
顧海心，你這個自私鬼，敗家子......夜幕降臨，顧舟揣著鑰匙，心中罵罵咧咧，摸回那棟不值錢的老宅。
畢竟她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宅建在鯨落鎮東北角臨海的半山腰，沿著有百年歷史的瀝青車道往上走，不帶任何雜質的風從海上吹來，和記憶裏的腥鹹味卻有天壤之別。繞過最後一個彎道，一幢巨大的建築正在黑暗裏意味不明地註視著她。
顧舟嘆氣，朝大門走去。
這時，眼前的黑暗裏突然傳來一陣窸窣。
她立即停住腳步，警覺地打量起屋外的那片空地，高高的雜草叢輕輕晃動著，似乎有一個碩大的黑影正潛伏在其中。
“嘎吱嘎吱嘎吱......”是急促咀嚼的聲音。
山裏出來覓食的動物？可是，現在幾乎沒有野生動物存活的蹤跡了。是傳聞中的鬼宅真的在鬧鬼？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初來乍到的顧舟顯得十分警惕，不動聲色地調出眼前的虛擬屏幕，準備聯系緊急救援。
報警電話撥出，她的耳朵裏很快傳來智能坐席機械的語音：“您好，這裏是115區鯨落鎮警局，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我家門口......”
她正思考著該如何形容眼下的情境，草叢裏的窸窣聲戛然而止，那未知的活物竟直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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