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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報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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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報覆

溫芍出去時還是好好的, 結果回來之後這副模樣,齊姑姑見了也跟著被唬住了,連忙給她擦了頭發上沾染的雨水, 又換了幹凈衣裳。

一時大夫還沒來,溫芍痛得蜷在榻上,齊姑姑也不敢問她是怎麽摔的,只叫來珠雨問話, 得知珠雨把溫芍丟下自己去找珠花, 齊姑姑罕見地劈頭蓋臉將珠雨罵了一遭, 連犯懶不願出去走動的麥冬也沒有幸免於難。

溫芍知道根本不關她們的事,於是還是忍著痛向齊姑姑求了情。

齊姑姑的臉色很不好看, 她心裏也是怪溫芍不懂得分寸的, 明明是有了身子的人還那麽不小心,但眼下情況未明,她也不好再出言指責。

等大夫來了一看,溫芍果然是動了胎氣, 不過大夫說得也很清楚,方才跌了一跤還是其次, 溫芍自己心情激蕩不安才是根子。

送走了大夫,齊姑姑讓人去煎藥, 自己過來問溫芍:“這幾日凈園有讓你不順心的人或事了?”

溫芍搖搖頭。

“你大膽說便是,”齊姑姑皺起眉,“有不好的我都會打發出去, 現下你不能自己忍著。”

溫芍自然不能與齊姑姑說原由, 想了想只好道:“真的沒有什麽, 是我自己不小心。”

齊姑姑立在一邊,先是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 才道:“我還道你平日悶聲不響是個穩重的,怎麽偏偏這事上如此馬虎,真的沒有發生什麽事?”

齊姑姑到底是府上上了年紀的老人了,為人眼光更有幾分老辣,溫芍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即便溫芍嘴上說了幾次沒有,但在她的目光之下還是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生怕被她發現什麽端倪。

今日的事她自己知道就夠了,才不想被鬧得到處都知道,否則便更是丟人。

隔了一會兒,珠雨把熬好的湯藥拿了過來,齊姑姑看著溫芍把藥喝下,見時候也不早了,這才退了出去,一時只剩珠雨在一邊,溫芍看她眼睛都是紅腫著的,便知道齊姑姑一點都沒有最下留情。

溫芍默了陣子,問她:“珠花找到了嗎?”

“找到了,”珠雨才哭過一場,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才走了這麽一陣,姐姐到底怎麽了呢?明明人是在菊園,怎麽就跌在了他處?”

溫芍心裏一緊,忙把她叫到身邊,壓低了聲音道:“你沒同齊姑姑說我本來在菊園吧?”

珠雨搖頭:“沒有,齊姑姑罵得好兇,我也不敢開口,怕她更要說我……”

“那便好,”溫芍松了一口氣,“你不要再和其他人說起今日的事,特別是菊園,懂了嗎?”

珠雨應下,或許是被訓了心情不佳,也沒再問什麽,溫芍看她楚楚可憐地站著,反而略有了愧疚之意,細聲安慰了幾句,天色更晚了些,溫芍今日身心俱疲,正要打算歇了,便聽見外面有動靜,原來竟是顧無惑回來了。

珠雨被齊姑姑訓得不行,知道顧無惑來了更是怕得不行,差點當場哭出來,顫顫巍巍地直往溫芍身邊縮,溫芍看她這可憐模樣,又怕她一會兒說漏了嘴,便趕緊讓她下去避開了。

只是溫芍原本打算裝著睡著了算了,疲於再應付顧無惑,但眼下卻是來不及了。

好在顧無惑進來,先是看了溫芍一眼,接著也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溫芍本能地想垂下眼簾,但這回卻生生忍住了,淺淺笑望著顧無惑,回答道:“沒什麽,我走路不小心罷了。”

“雨天濕滑,是該小心。”顧無惑明顯不如齊姑姑那般刨根問底,也不如齊姑姑心切,“往後,多叫幾個人陪著你便是。”

溫芍看著他的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花下他與顧茂柔說的話,溫芍心口像壓了一塊石頭,總是不舒坦極了,她努力遏制住自己想大口喘息的沖動,只朝著顧無惑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仿佛今日的事真的只是一件意外而已。

但溫芍一點也不為著聽見那些讓她難以忍受的話而後悔,再選一次,她還是會選擇站到那個地方去。

一切都是她的妄念太重,及早清醒過來並沒有什麽不好的,也怪不得他人。

溫芍略定了定心神,又開口道:“世子,我想還是搬到原來的地方去住。”

“怎麽忽然要搬走?”顧無惑並沒有馬上同意或是拒絕,而是先問她緣由。

溫芍從心底裏生出一股沒來由的厭煩,纖長的眼睫旋即便遮去目中神色,輕聲說道:“從前我是要服侍世子,如今有了身子到底不方便,還不如分開來,這裏我不伺候世子,自有其他人來伺候,麥冬芷荷或是珠雨都可以。”

顧無惑思忖片刻後道:“這裏舒服一些,那裏畢竟是外院。”

“旁邊還有姑姑住著,想必也是穩妥的,”溫芍的牙齒咬了一下下唇,若顧無惑完全冷漠,她倒是還好受些,可偏偏這種虛情假意,更讓她難以忍受,“世子如今事忙,白日夜裏的,在這裏我總也歇不好。”

此話一出,顧無惑便沒話好說了。

“今日晚了,明日再讓齊姑姑過來安排,”顧無惑不再挽留,說完竟有些疲倦地按了按額角,“你先歇了罷。”

他說著便往外面喚來珠雨,自己又往外面去了。

溫芍躺下,側過身子朝裏躺下,枕著手臂聽著窗外點滴的雨聲,神情懨懨。

肚子裏的抽痛感已經消失了,這讓她心情稍緩,可無論如何都是開心不起來的了。

庭院中雨聲漸大,靠暖閣的窗邊新種了一株芭蕉,雨點打在芭蕉葉上,敲擊出細細碎碎的聲音。

帳內燭火幽微,映得溫芍的眸光也明明滅滅。

她只是一個卑賤的婢女,而顧無惑是高高在上的瑞王世子,她從沒奢求過他愛上自己,可既然兩人能一直歡好,還有了孩子,他也總該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吧?

溫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下意識覺得一定是這樣,結果今日她才方知,是自己過於天真。

可能顧無惑從來沒看上過她,剛巧是她撞了上去,所以也不用費心思就是她了,不是她也可以是任何人。

顧無惑不想娶妻,緣分一詞玄之又玄,他便借此只想要個孩子。

手臂上極薄的細絹被水漬沾濕,透出下面雪白的肌膚,白玉一般。

室內無人,溫芍小聲地抽泣起來。

若是能回到一開始,只是他救了她,她一心一意地只報答他就好了。

一直到夜深,溫芍沒有睡意,眼淚也不知不覺已經止住。

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溫芍連忙閉上眼睛,才記起自己是背過身躺著的且又在暖閣中,於是便又睜開雙眼。

熟悉的腳步聲果然朝裏面而來,溫芍微微屏住聲息。

她聽見腳步聲在自己帳外停下,但沒有多久,旋即便已然遠去,也不知那片刻工夫,顧無惑是在她的帳外做什麽。

但是溫芍也已經沒興趣知道了。

顧無惑的手腳很輕,一會兒之後便又重歸寧靜。

他早起晚歸在這裏耽誤的時間也不長,其實絲毫沒有打擾到溫芍休息。

溫芍把臉往被褥裏埋了埋,自己也不過是找一個借口罷了,倒還能讓自己舒服一點。

顧無惑回來之後,溫芍很快便睡了過去,等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他也早就離開了。

溫芍醒來便松了一口氣。

今日就可以搬走了,她不用再看見他了。

齊姑姑一早也來了,她先是看了看溫芍的情況,情形倒都還好,便稍稍放下心。

只是又對溫芍說道:“世子說你要搬回去?其實日後身子重了,你繼續住在這裏也不合適,分開確實是應該的,但你昨日才動了胎氣,若再挪動,怕是更不利於安胎,過些時日等胎坐穩了再搬也不遲。”

“我在這裏,世子總是不方便的,”溫芍垂眸,卻沒有讓步,“齊姑姑放心,胎兒不會有什麽事的。”

見她執意如此,齊姑姑也怕話多了又傷了她的心神,便只能著手去安排事情。

午時過後,溫芍便搬離了裏院的暖閣,重新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住處。

齊姑姑重新分派了各處的活計,麥冬和芷荷仍做裏面的事,而溫芍這邊就由齊姑姑親自來照料,另還有珠雨也幹脆撥給了溫芍,平日裏陪著她。

搬出來之後,日子忽然便過得快起來,眨眼之間便是一日又一日地過下去。

到了隆冬時節,溫芍的肚子已經開始大了起來,圓鼓鼓地綴在身前,但是她四肢卻細瘦,人一點都沒胖起來,齊姑姑見了便念叨了幾回,後來聽大夫說胎兒長得很好,便也不再多嘴了。

聽說北邊的戰事不利,眼下又是天寒地凍的時節,顧昂行軍打仗和運送糧草便更是艱難,顧無惑為此也更是少回府中,常常出了宮便又被召回宮中去商討對策。

二人見面的機會便更少。

溫芍還刻意躲著。

她總是在得知顧無惑回府的時候便說自己累了,於是順理成章避開了與他見面。

有時顧無惑也會來她房中,見她還睡著便只是靜悄悄的在不遠處站一站,每每都是很快便走了。

對此,溫芍總是如釋重負的。

年節前便開始下起了雪,漫天都是白紛紛的,落在每一處角落,瓊花玉樹,格外潔凈。

原本到了節下該是忙碌的,但瑞王府本就人少,主子仆婢都不多,今年雖還多了顧無惑,然而他這段時日總是不在,再加上又有顧昂的事情,連在府上的顧茂柔也為著父親心緒不佳,不僅甚少出現,連節慶也懶怠主持布置,於是預備著就草草過了。

誰知這年節就在眼前了,事情卻到底兜不住了。

顧昂大敗,身受重傷,南朔節節退讓,眼下正與北寧對峙在一處險谷,此時冰天雪地,若援軍再不至,他們守不住便只能繼續敗退下來,北寧便會蠶食南朔許多領土。

消息傳入建京,朝野上下頓時大亂,就連街邊的百姓也紛紛討論此事,無心再過這個年節。

溫芍雖可以不見顧無惑,但這些事情哪有不聽說的,光是看齊姑姑一日愁過一日的臉,便能知道事情不好。

往大了說,顧昂此戰為的是國,只要身為南朔的臣民就無法對於戰敗而無動於衷,國土百姓盡失於北寧之手,無異於是在年節上敲響的喪鐘,人人皆悲。而往小了說,顧昂是瑞王府的主人,還正值壯年,他若在眼下戰敗,皇帝的態度又尚且未曾明確,對於瑞王府來說也是前途未蔔。

這日,齊姑姑往溫芍房中收好了給孩子準備的衣物,腳步頓了頓,最後到底走到了溫芍面前。

溫芍正靠坐在軟塌上養神,屋子裏面暖融融得像春日一般,她整個人懶洋洋的,一點勁兒都提不起,一時也沒註意到齊姑姑來了。

齊姑姑忍下要嘆氣的沖動,坐到溫芍身邊,溫芍這才察覺,連忙直了直身子,卻見齊姑姑已經開口說道:“自從你搬來這裏,與世子見面的機會便更少了。”

溫芍不置可否,只道:“總也沒什麽好時機。”

齊姑姑蹙了蹙眉,她同樣也是女子,心總歸是細一些的,怎會瞧不出端倪,只是實在不知溫芍心裏在想什麽,或者真的只是巧合,兩人才一直沒能怎麽見上面說上話,又不好多嘴問了,又怕勾起溫芍什麽旁的情思,於是便只能硬生生壓在心裏。

“外頭的事你也聽說了,”齊姑姑剝了一瓣橘子遞給溫芍,“這幾日瑞王府也不太平,人心浮動的。”

溫芍心下油鹽不進,只在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素手撫上自己隆起的肚子,輕聲道:“世子與郡主都在,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大亂子。”

齊姑姑點頭:“這倒是了,只是情形到底不好,眼下這仗要怎麽打下去,朝廷都還在爭論呢!”

先前顧無惑與溫芍說過一次北寧和南朔的事,但溫芍眼界所限,終歸也只是一知半解,於是便垂下頭,道:“齊姑姑,我不懂這些。”

“罷,罷,”齊姑姑按了按溫芍的手背,那一聲嘆息最終還是溢了出來,“你今日稍晚些再歇,等一等世子,他要見你。”

溫芍道:“我怕忍不住睡了,不由我自己說了算。”

齊姑姑望著她欲言又止,頭一回覺得這個普通婢子出身的溫芍竟會有如此倔強的一面,她冷眼看著他們二人的近況,倒也作過許多猜想,甚至還猜過是顧無惑心底裏厭倦了溫芍淺薄,這才冷淡了下去,可如今看來,怕是溫芍的問題居多。

只怕是顧無惑此刻心裏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只當是尋常總是碰不了面,男子都粗心大意,他這陣子又事忙,錯過便錯過了。

然而眼下齊姑姑就算要再去提醒顧無惑,也已經來不及了。

齊姑姑又把心思放回溫芍這裏,與她細細說道:“聖上打算派世子前去接應王爺,若是快的話,世子倘或明日便要動身,今晚你必須要等著他,他有要緊話和你說。”

聞言,溫芍一句“能有什麽要緊話”差點脫口而出,但她還是懂得分寸的,明白齊姑姑沒有惡意,在她面前也不能這麽直楞楞說出來,於是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齊姑姑見她答應,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想了想最後還是勸溫芍道:“你有什麽話想說,也可以同世子說,心裏有事還是說清楚的好,盡是憋著是不會再有下文的。”

溫芍一怔,料到齊姑姑是已經有些看出來了,馬上便接著說道:“姑姑說笑了,我心裏怎麽會有事,只是人犯懶不愛動彈,白日黑夜的嗜睡罷了。”

齊姑姑是明眼人也是聰明人,見狀便不再說什麽,陪著溫芍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她是走了,可溫芍的心裏卻掀著風浪般的難受。

她實在是不想見顧無惑,更別提說話了,可今晚卻是不得不見,即便是他可能明日便要離開,今後倒是松快的,但溫芍還是不自在得緊。

直到了夜裏,掌了燈又用了晚膳,溫芍的心便如同那飄飄搖搖的燭火一般。

顧無惑最早明日便要走,齊姑姑這會兒正忙著給他收拾整理行囊,一時之間根本抽不開身,便讓珠雨過來陪著溫芍說說話,讓她一定不能先犯困睡了,要溫芍一定要等著顧無惑過來。

等著等著也不知已經到了時辰,溫芍也懶得問,反正是齊姑姑下了命令不許讓顧無惑跑空,無論多晚都得等下去。

連珠雨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灌了一杯茶下肚,趴在小幾上強打起精神和溫芍說話:“聽說世子要走,等世子回來,說不得姐姐已經生了,這要是生個小郎君出來,姐姐下半輩子可就什麽都不用愁了。”

珠雨向來不比麥冬她們謹言慎行,從來言語間都是多有羨慕溫芍的話語,溫芍好幾次想勸勸,但每每都是算了,珠雨的經歷比她還要苦一些,讓她想想又怎麽了呢,珠雨只是說了出來而已,怕是在大多數人眼中,溫芍確實是交了天大的好運了。

於是溫芍聽了也只是笑了笑,自己手上忙著整理一把絲線。

“要我說,姐姐就不應該搬出來,如今連世子的面都不怎麽能見到,”珠雨湊了頭過來小聲說道,“不過你看,今日還是世子一定要見姐姐的,足可見姐姐在世子心裏的分量了。”

溫芍心道,她能有什麽分量,不過是顧無惑心有所求罷了。

溫芍不想再聽珠雨繼續說這件事,便截了話頭,直接說道:“你去外面看看世子來了沒有。”

珠雨應聲正要起來,便聽見院門響了一聲,這下不用出去便知道了,顧無惑已經進了凈園。

溫芍稍稍揉了揉久坐之後有些沈重的腰,強打起精神朝門口望去。

但旋即她心下便覺異樣,連忙轉過頭,拔了頭上一根銀簪去挑燭花。

等顧無惑到了跟前,她才仿佛回神一般,擡眸去看他,叫了一聲:“世子。”

顧無惑點了點頭,在她對面坐下,兩人共對著一盞燭臺。

此時已至亥時,顧無惑知道如今溫芍晚上熬不了多久,便緊著回了府中,可饒是他再緊趕慢趕,還是有些遲了。

顧無惑也不耽誤,直接說道:“聖旨明日一早下來,我即刻便會走。”

溫芍便問:“世子要去多久。”

“說不得會多久,”顧無惑不由皺了眉,卻久久沒有松開,“聖上給我的兵馬並不多,或許僅僅只夠救急。”

北寧來勢洶洶,而為了建京的防守,皇帝此番並沒有給顧無惑足夠的兵力,而是把兵馬分散到各處戍守,說是為保建京城穩固無虞,可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在這個當口,皇帝竟對瑞王父子起了忌憚之心。

他怕顧無惑帶兵增援顧昂之後,若是成功又手握大量兵馬,他們父子二人在軍中聲勢更甚。

聖上不可能放任北寧進犯南朔,卻也不想看到瑞王勢大,眼下朝中竟無人敢以身涉險前去幫助顧昂,便只能派顧無惑,實在是無奈之舉。

溫芍聽後,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那世子保重。”

顧無惑看了她的肚子一眼,繼續說道:“此行兇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保全好自身。”

“柔柔任性,但她已經是出嫁之女,今後或許慢慢也就少來了,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只能請你多忍讓包容。府中有什麽事,若沒人拿主意,你便替我把主意拿了,全都無妨。”

溫芍抿了抿唇,聲音提高了一些:“我只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妾侍,做不了這樣的事,也不敢做。”

“溫芍,”顧無惑沈了聲,琥珀色的眸子深邃,“我說過,我不會娶妻。若是我回不來,這一切都要托付於你。”

他本不想把話說得那麽明白,可溫芍顧左右而言他,他只能挑明。

看著溫芍低垂的眼睫,辨不出她此刻的神情,顧無惑心裏忽然一陣虛無蔓延開來,他們實在沒見面太久了,在他印象中溫芍為人忠厚實誠,為何今日卻會推三阻四?

溫芍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湮滅:“世子怎麽會有事呢?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她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總之她現在雖煩了顧無惑,可到底他救過自己,她不願他真的去死。

顧無惑一時沒有說話。

喉間像堵著東西,溫芍很想說點什麽,但她下意識地一直往下壓,眼瞧著壓不住,她便另說了它話:“戰場上殺人見血,世子難道受得了?”

一個被寄在寺廟快二十年的人,怕是連殺雞都沒見過,忽然去了那樣的地方,也是能將人逼瘋的。

“朝中無人想去,但我只能去,被困在那裏的是我父親,被北寧侵犯的是我的國家,我無法眼睜睜看著。”顧無惑咬字極輕,目光中流露出疲倦。

他很清楚自己將會面對的是什麽,但他卻不得不去做,即便所有的因果盡數歸於己身,他也不能退卻。

“那便祝世子旗開得勝。”溫芍沖著他笑了笑。

顧無惑微微嘆了一聲,起身道:“我還有一些事,眼下不早了,只是擾了你入寢。”

他說完,向溫芍遞過來一只撥浪鼓,原來是他從進門時就一直拿在手上的,但溫芍沒有註意。

溫芍擡頭看了看他,一時竟沒有伸手去接,顧無惑便又往前遞了遞:“這是我給我們的孩子買的,你留著給它玩。”

他的聲音此時稍稍壓低了一些,聽在耳中更為溫柔,溫芍拿過撥浪鼓,心裏卻一陣陣發寒。

然而她又怕顧無惑看出來,連忙搖了兩下手中的撥浪鼓,笑道:“我知道了,我會收著的。”

今日的溫芍有些別扭奇怪,顧無惑也說不出哪裏不對,但他此時也無心再去追究,只能歸結於是自己多心,或是她今日心情不佳。

他走到門口,最終還是忍不住側身說道:“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如果我沒回來,好好把它養大成人。”

不等溫芍回答,顧無惑已經邁步而出,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外。

溫芍怔怔的,忽然覺得他走後四周安靜得可怕。

如果他回不來,那這一輩子就再也不用見面了。

這幾個月一直躲避著,可結果真要如此了,溫芍竟也沒有多少開心。

方才她其實很想問一問顧無惑那日的話,但她還是忍住了。

都還沒有時過境遷,她就不要去自取其辱了,況且又要問什麽呢?問他是不是真心說的話?

顧茂柔對於他來說那麽重要,他不可能哄騙她的。

溫芍舒出一口氣,慢慢地靠回到引枕上去。

***

第二日天蒙蒙亮,溫芍便醒了過來,她卻沒有起來,只是聽著外面漸漸開始熱鬧起來,一直到顧無惑似乎要離開了,齊姑姑進來看了她一回,她也繼續裝成還在睡覺,齊姑姑見她睡著便沒把她叫起來去送顧無惑。

等齊姑姑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快要午時,她看見起了身的溫芍便重重嘆了一口氣。

“世子已經走了,你這段時日且先安安靜靜地休養著,來日生一個大胖小子出來,”齊姑姑搖搖頭,“明知今日他走,都不去送送他,虧得世子臨走前又特意叮囑我一遍,讓我照顧好你。”

溫芍垂下眼簾,齊姑姑看似是埋怨,但是後半句話卻又是故意說給溫芍聽的,她摳了幾下身上蓋著的狐皮褥子,關心不關心的,她如今聽了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或許過陣子她也能想開,這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了,她多想了這麽許多,實在也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顧無惑走後,天上便開始下起了連綿數日的大雪,雪片一團團撲下來,夜裏睡著,常聽見有樹木倒塌的聲音,都是被大雪給壓垮了的。

這雪一直從年前下到年後足有半個多月,而後雖小了些許,但也是下下停停,建京城中的老人都說,建京從未下過這麽大的雪,竟是從未見過。

而連地處南邊的南朔都下起了大雪,越往北去天氣只會越寒冷,行路也更為艱難,顧無惑有消息傳來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瑞王府當日便掛起了白幡白燈籠。

顧無惑終究是沒有救回自己的父親,一是由風雪所阻耽誤了時機,二是他的兵馬不足,而北寧不可能完全沒有防備,在增加了兵力之後,顧無惑無異於羊入虎口,營救顧昂不成,堪堪脫離險境,眼下只得先駐守前方,以待來日。

顧昂的屍首尚且未運回建京,而除了家書之外,顧無惑亦向皇帝上書,要求再次增援兵馬,如此才有可能繼續與北寧一戰。

然而顧昂與顧無惑連敗,皇帝得知後大怒,暫時沒有降罪下去已是幸事,其餘之事都只壓著不提,只說讓顧無惑戴罪立功。

消息傳來之後,顧茂柔當即便哭暈了過去,醒來之後也是日夜啼哭,除去張時彥相伴之外,其他人一概人不見,也不理府中事務,瑞王府漸漸亂成一團。

溫芍原本是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的,但光看齊姑姑的神色便知曉端倪,齊姑姑自然也不可能與她說,只有珠雨聽了來,偷偷與溫芍來說一些。

溫芍聽後,皆是無動於衷。

珠雨忍不住便悄悄問她:“溫姐姐,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世子嗎?王爺已經戰死了,若是世子此番再戰敗,不僅他的性命保不住,瑞王府也要搭進去!”

“這難道是我擔心就能改變的事嗎?”這會兒齊姑姑不在跟前,溫芍便悠悠嘆道,“如今連郡主都哭倒在了床上,我又能怎麽辦?”

珠雨聽後若有所思。

立春這日一早又下了一場春雪,一直下到快傍晚的時候才停了,只是天仍舊是陰沈沈的,很快天色便暗了下來。

齊姑姑與珠雨陪著溫芍用飯,這些日子溫芍對顧無惑幾乎是不聞不問,齊姑姑既不想她知道外邊兒的事,又想她問一問,是以對她也不是不失望的,言行間便冷淡了許多。

用完飯撤了桌子,齊姑姑又同溫芍坐了一陣,到底忍不住旁敲側擊道:“最近郡主病了,府上也沒人主事,你的身孕眼看著已經八個月了,有些事情也得預備起來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只是如今這府上也不太平……唉……”

溫芍並不問一問顧茂柔的病,也不問一問府上是如何不太平,她思忖了一會兒只淡淡對齊姑姑說道:“凈園的事一向是姑姑做主,姑姑看著辦就行了。”

齊姑姑被她氣得氣息一窒,問她:“你就真的不想問問最近發生了什麽嗎?”

珠雨站在一邊,生怕溫芍把她偷偷傳遞消息的事抖落出來,於是一個勁兒地給溫芍使眼色。

溫芍笑了笑:“我不想知道。”

聞言,珠雨放下心,齊姑姑起身便出去了。

溫芍在燈下坐了一陣,今夜仿佛特別安靜,後來才知道是雪又開始下了,她便準備上床去躺著,如今的日子,一日覆一日都是這般過著,閑適確實是閑適,無聊也確實是無聊。

珠雨才要扶著溫芍起來,卻聽見房門忽然被人打開,她和珠雨都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竟然是齊姑姑。

從溫芍搬回這裏之後,齊姑姑怕驚到了她的胎,說話做事一向是極為小心的,從未見過像今日這般冒失。

溫芍望向她,旋即便從齊姑姑臉上看到了她的慌張。

“姑姑怎麽了?”溫芍也不是是非不分,雖然如今於有些事情上冷淡,但也不代表她是冷心腸的人,見齊姑姑神色不對,連忙上去攙她。

齊姑姑反握住溫芍的手,溫芍這才看見她的鼻尖上都是汗珠。

“快收拾東西,一會兒說不得就要走。”齊姑姑說道。

溫芍心下一驚,馬上問道:“是世子那裏出事了嗎?”

“不是,”齊姑姑握著溫芍的手竟開始顫抖起來,“世子那裏暫時無事,是建京要出大禍了。”

因北邊動亂,皇帝不願將足夠的兵力給予顧無惑,又怕來日建京受困,便將兵力分散在各處要塞防守戍衛建京,以防北寧,如此兵力不足只是顧無惑的事,拖延的也不過就是顧無惑的腳步,但建京無憂。

然而顧無惑沒有來得及救出顧昂還罷,眼下與北寧的戰事竟又膠著起來,散布各處的兵馬便遲遲無法召回建京,建京兵力空虛已有近兩月之多。

皇帝當年登基之時,殺盡了所有與他爭奪帝位的兄弟,除了一母所出的弟弟顧昂留在建京之外,其餘兄弟一概被貶斥到了他處,如今時局忽然動蕩,自然有人又起了旁的心思。

顧昂戰死,建京空虛已不是什麽秘密,顧無惑又未能及時打退北寧,觀望了數日之後,此時便是動手最好的時機。

義陽王暗中起兵,繞開建京面對北寧的綿長防線,等到建京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是兵臨城下。

齊姑姑與溫芍說完這些,又怕嚇著她,於是強自先鎮定下來,繼續說道;“你也不用怕,咱們這麽大一個王府都在呢,最多不過就是出去躲避幾日,很快就能回來。”

說不害怕當然是假的,但溫芍也知道此刻怕是沒有用的,既然齊姑姑這麽說,也只能照著他們的安排來,否則又能怎麽辦。

溫芍這裏東西不多好收拾,齊姑姑也沒有另外再叫人,整個府上此時都是兵荒馬亂的,於是只讓珠雨跟著溫芍收拾,另外由麥冬芷荷幾個收拾凈園的要緊東西帶上,她自己則要去顧茂柔那裏一趟。

宜芳閣亂得比凈園要厲害得多,顧茂柔的家當多,仆婢下人也多,來來去去得看得人都眼暈。

齊姑姑到的時候她正叫了人去張家遞話,讓張家的人也趕緊收拾好東西準備一塊兒出城去,張時彥倒是一慣那樣陪在她身邊。

見到齊姑姑,顧茂柔皺了皺眉,但還是問道:“凈園如何了?”

顧無惑不在,凈園裏頭住得要緊些的人也只有溫芍,顧茂柔這一句自然是問她的。

“已經在收拾了,不會耽誤。”齊姑姑扶起一個跌倒在地的小婢女,問顧茂柔,“眼下是怎麽說的?”

齊姑姑是先王妃身邊的人,又有撫育顧無惑長大的功勞,顧茂柔自然也對她恭敬有加,回答道:“姑母已經傳了消息過來,子時去東邊的平昌門匯合,她自有辦法出城,等到出了城便有地方可去,躲一陣子再說。”

齊姑姑點點頭:“那好,只是這車馬還得郡主多費心,溫姨娘的身孕都快八個月了,最是要當心的時候,這兵荒馬亂又旅途顛簸的,我實在怕她受不住。”

“我有數,”提起溫芍,顧茂柔一味只是沒好氣,“她腹中的也是阿兄的孩子,我自然知道輕重,她與我一輛馬車便是,齊姑姑跟著她伺候。”

齊姑姑一聽便放下心,連忙向顧茂柔告退,又匆匆往凈園趕。

她前腳才走,張時彥後腳便對顧茂柔道:“郡主,此事要三思啊!”

“你可省省吧,我還能怎麽辦?”顧茂柔有些煩躁,“阿兄臨走前來同我說過,讓我不能再找她麻煩,還要看顧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我方才也說了,那是阿兄的孩子,若這個當口出了什麽岔子,阿兄回來怎麽可能放過我?”

張時彥聽後心中冷笑,他早已篤定顧無惑是回不來了,那麽溫芍又有什麽要緊,誰還會在乎她的死活?

張時彥一直對他們二人懷恨在心,伺機報覆,怎麽可能放過這次機會。

不過張時彥不敢對顧茂柔說什麽顧無惑回不來了之類的話,他只道:“這倒不是有私心,只是實在是為了郡主好。”

“怎麽說?”顧茂柔白了他一眼。

張時彥道:“郡主也聽見齊姑姑說了,她已有八個月的身孕,是否經得住這一路的顛簸?若是路上動了胎氣或是直接要臨盆了,豈不是拖累了我們?眼下形勢那麽緊迫,到底能不能順利逃出去還未可知,帶上她簡直是個累贅。”

顧茂柔一楞,她倒是一點沒有想到這上面。

這確實是個問題。

如果路上溫芍出了什麽狀況,一定是會耽誤他們的,這一耽誤,或許耽誤的就是他們的性命。

況且她本來就與溫芍不睦,沒有一定要救她的道理。

張時彥又道:“建京也未必就會出很大的事,我們不過是提前避禍,依我看,不如把她留在王府,讓她自生自滅。”

顧昂是皇帝的親弟弟,瑞王府與宮中關系極為緊密,哪怕顧昂和顧無惑都被皇帝擺了一道,顧昂也已經身亡,但是義陽王進入建京後是絕不可能放過瑞王府的。

張時彥的提議,與直接殺了溫芍沒有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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