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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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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情

此話一出, 眾人齊齊安靜。知道內情的人不能承認,不知道的則猜疑不定, 他們共同看向首座上的青年。

江雪鴻只慢條斯理揚了揚拂塵,盯著辛謠問:“你如何知道邪陣之事?”

對上那刀鋒般洞悉一切的眼神,辛謠反應過來自己慌不擇言了:“是、是呂曼吟夫人告訴我的……”

尾音未完,心頭先涼了半截——這個冷靜到幾乎冷酷的人,總能在沸鼎之際,發現那極微小極隱蔽的破綻。

眾人亦已了然:不必再追問了,暮水聖女居然和清霜堂四房暗中勾結起來了。

她素來趨炎附勢, 見江雪鴻執迷陸輕衣且無心權勢, 便迅速轉向江寒秋, 換下了掌門任選,卻還是做了掌門夫人。

江雪鴻有意讓這尷尬持續了更久, 終於不疾不徐開口:“本尊袖手宗門多年, 但上清道宗畢竟是本尊父母所立,如今惡事頻發, 叛徒就由本尊出面查證。”

低沈緩慢的聲音落在安靜的殿內,顯得分外清晰。

原來, 今日江雪鴻開三星殿並不是被動解圍,而是要主動索權。他想要權,第一步就是處置掌門夫婦。

辛謠瞳孔震縮不止, 慌跪下來:“不必您親自出面, 掌門和我定會查明真相還道君夫人清白。”

江雪鴻寸步不讓:“首席與掌門分庭共治, 江寒秋德薄而位尊, 本尊代其行政, 有何不妥?”

“您絲毫都不顧念手足之情嗎?”

“本尊只論理,不論情。”

以兄弟相稱, 即便沒有血緣,也有三百多年的情分。辛謠難以置信他心中對江寒秋居然毫無尊重可言:“這些年掌門事事親力親為,師兄如此武斷,難道不會令人心寒?”

話畢,高處落下一聲輕蔑的淡嗤,不等眾人反應,瞬間便消散全無。

銀玉高座上的男人冠冕加身,不染風雪,語聲端的是霜寒冰清:“江寒秋罪責有三——其一,上清道宗劍訣共九重境界,在其任掌門兩百年間,宗門弟子無一悟破七重境,文教衰落,劍道隱淪。”

“其二,宗內出現陰兵與臥底,掌門既無預警又無布防,置弟子於險境之中,監管不力,罪責難逃。”

“其三,清霜堂與落稽山於西泱關交戰至今,我宗涉入仍未能破局,反有弟子受困於墨芙蓉,若非掌門無謀,豈會受制於人?”

這些年,寂塵道君冷眼宗門,眾人只當他一心只執念著那個十惡不赦的妖女,沒想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話說得這般直露,再不表態就是不識時務了,眾人依次點頭稱是。

眼看自己的黨羽呈現倒戈之勢,辛謠掙紮質問:“掌門如今尚在外對敵,道君如此汲汲名利,就不怕遭到門人恥笑嗎?”

江雪鴻眉目不動:“本尊為夫人爭,有何不妥?”

說是論理不論情,卻處處護著一個可疑至極的妖妻。

辛謠連連冷笑:“夫人?您傷勢未愈她便離宗游玩,雲衣可曾把您當做夫君?”

她竟當眾揭起江雪鴻的短:“一點小傷便讓元虛道骨持有者蹉跎至今不見起色,道心如何想必師兄自己清楚。雲衣與您日夜相處,至今都不曾起疑,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才是真的惡毒,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周遭人群面面相覷:元虛道骨是上清道宗的立宗之本,一旦毀廢,後果不堪設想,為何首席和夫人都知情不報?

“暮水辛謠,”江雪鴻倏然起身,足底踏出寒霜,“你究竟是怕她為禍,還是怕本尊墮魔?或者,你只是怕我們夫妻二人臟了你和江寒秋的尊位?”

彼此的私心都昭然若揭,辛謠起身與他抗辯:“我都是為大局著想!寂塵師兄當年不顧宗門,在落稽山一去就是十年,不僅不配合仙盟除魔,擒獲妖女後更讓她越獄而逃。諸位長老們身上至今都留著舊傷,陸輕衣造下的累累人命罪業又要如何對天下交代?”

佩劍錚然而鳴,無數冰淩隨著她的聲音從天頂垂掛而落,衣袍被風雪卷得呼呼啦啦亂響。江雪鴻指尖凝起符篆,仍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壓制著所有人,一字一頓道:“陸輕衣的舊債,我來償還。”

棱角分明的面容冷得像冰封的大海:“不許動雲衣。”

兩百年前的天罰之夜,他在昆吾劍冢寂坐七天七夜時便是這副冷若冬夜月華的神情,冰壁封絕一切,絕不準許任何人靠近,其下卻好像有萬丈熔焰業火要燃沸起來。

他這般作態,簡直等同於直接承認雲衣就是陸輕衣。但除了被江雪鴻覆蓋去的魂契,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實她的身份。

寄雪劍尖離辛謠的心口只有一寸距離,長輩們還在猶豫是否要強制措施,江雪鴻已自己收了功法,化了一截冰淩甩給辛謠:“待掌門回來,提醒他歸還本尊的t東西。”

威壓解除,辛謠握著尖銳的冰淩,顫顫癱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人化作雲煙飄然離去。

江雪鴻為了雲衣奪權,再不反抗,她這些年苦心經營的心血就真要付諸東流了。

現在,必須去找江寒秋!

*

寂塵道君肅清門派的第一日,為妻奪權的八卦便在北疆傳了個遍。

連日陰雨,成堆的卷宗被送進道君府,江雪鴻幾乎忙得不分晝夜。他多年未曾幹涉內務,遇事難免有些生熟,但畢竟兩百年前曾做過少宗主,最終也都有條不紊解決了。

遠在嘉洲的護身訣安安穩穩,獨守空房的男人時時刻刻都將紙鶴擱在桌邊,不聲不響等了半旬,終於按捺不住,主動傳音過去:“雲衣,可到尋常閣了?”

那頭默了許久,才傳來少女慵懶的嗓音:“閣裏又來了新人,我忙著打牌呢。”

聽其音想其容,連日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江雪鴻不自主放輕語調:“有事尋我,別累著,也別凍著。”

雲衣想不通在屋裏打牌還有什麽能累著凍著的,頓了片刻才想起來:“對了,你有空派個人把桑落送來我這兒。”

忙著處理新仇舊恨,差點忘了桑落。如果她跟司鏡走了,小狼崽子在上清道宗怕是要吃苦頭。

江雪鴻猶豫了一瞬,還是道:“桑落被辛謠指控雇兇投毒,近日我正在調查。”

在三星殿公開對峙之後,辛謠連夜出逃,連貼身侍女浣碧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必須盡快解決此事。

那頭,雲衣心跳陡懸:“她胡說!”

江雪鴻唯恐她多想,急忙安撫:“我在查,放心。”

雲衣反而更不放心:“你敢再查下去信不信我不回來了?”

江雪鴻瞳孔一顫:“別走。”

紙鶴連通聲音卻不能連通心意,兩個人都心虛不已。

雲衣威脅道:“見不到桑落,你也別來了。”

江雪鴻不顧取證,立刻應下:“我馬上派人送她去尋常閣。”

“三天,不許遲。”

“好。”

聽他事事順從,雲衣也緩和下來,隨意安撫了兩句:“本就是暫代掌門行事,夫君也別太過勞累了。”

對極渴的人來說,滴水也是甘霖。江雪鴻眉眼舒展開來:“好。”

掛斷前,雲衣囑咐道:“在忙,別找我啊。”

傳音隨著尾音斷開,江雪鴻仍凝著紙鶴,自顧自回答:“好。”

連頌數日的清心訣又功虧一簣,心頭只盤桓著一個念頭——想她。

想見她。想碰她。想吻她。

任憑心口泛痛,江雪鴻卻還是忍不住去回憶雲衣的一顰一笑,那眼角眉梢的鮮活生氣是他唯一的執念。情蠱作用下,疼痛竟都化作令人上癮的膩甜。

雖然她前塵盡忘,好在近日對他不再抗拒,有道君夫人的身份在,更不會有人讓她受委屈。等他處理完蹉跎至今的舊事,定要給她一個清清白白的上清道宗。

他獨自費思量了許久,出門吩咐慎初傳信給紫陽谷,把療好傷的桑落盡快送去尋常閣。少年弟子難得見到師尊這副冰雪初融的臉色,仰起頭大膽問:“師尊,可用再給師母帶些什麽東西過去嗎?”

雲衣輕裝簡行,許多東西都未曾帶上。雖然尋常閣應有盡有,江雪鴻總覺那些物件都被三教九流人等碰過,可來回搬運未免折騰。他迎著西風沈吟片晌,索性吩咐慎初取些銀票並靈石帶去,自己則獨自入了天香小院。

那人一去,連這室內的暖膩香氣都淡了不少。

雨滴敲打在窗欞上,江雪鴻環顧一圈,將被雲衣翻得淩亂無序的房間逐一收拾整齊,掃灑出塵完畢,才在她最常使用的梳妝臺邊坐下。

舊物重疊了無數回憶,記得婚後起初他們還會吵架冷戰,但一日一日相處下來,似乎一切都在好轉。

流水般平靜的視線徐徐掃過妝匣鏡奩,在那古銅鏡上陡然凍結成冰——這鏡上,竟隱約有股陌生又隱約熟悉的妖氣。極淺,極淡,混融莫辨,似乎僅僅停留在鏡面,有雲衣的,還有旁人的,不及細察消散無蹤,卻仍舊逃不過寂塵道君的法眼。

想到層出不窮的陰兵邪陣,江雪鴻心頭一凜,警惕在周遭搜查起來。簾幕窗欞沒有任何異常,他又將雲衣常用的胭脂香粉盒子、金玉首飾依次排開,卻都尋常如斯。

沒有本根的妖氣不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江雪鴻稍松了一口氣,將小物件擱回原位,眼看小屜被塞得滿滿當當,只得翻開妝盒最底層。

這層抽屜空空蕩蕩,只放著一團正紅纏金的亂線,隨著木屜再往外抽,江雪鴻眼底的霜冰驟然出現一絲裂紋——這是大婚之日,他親手系在雲衣衣帶上的同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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