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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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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於藍

自從回到上清道宗, 夫妻二人便又陷入了相對無言的尷尬狀態。

那晚之後,雲衣總覺得江雪鴻對她起了疑心, 不敢在清醒時作弄他,每日只翻兩頁巫族舞譜,再時不時練幾招劍法。江雪鴻除了調查邪陣布局者,不知背地裏還在忙什麽。

秋季的雨滴滴霏霏淋漓不盡,寒氣從梧葉枯荷漫散入室內。一邊是顛鸞倒鳳,在夢中宣洩前世註定結局的瘋狂,一邊是貌合神離, 在白日演繹今生不知真假的試探。

某日, 淫雨難得放晴, 江雪鴻主動問:“今日天晴,可想出山門看看?”

雲衣癱坐在錦帷繡幄中照鏡子, 沒好氣擺擺手:“我最近不想出門。”

這些天, 每當她要入夢壞他的道心,便會中斷或驚醒, 有時還會直接催動情蠱,變成一場頌念清心訣的解毒局, 計劃中的溫柔一刀始終無法實施。

江雪鴻聽那聲音懶洋洋的,又回頭重新坐在床沿,伸手欲探她的額頭。雲衣下意識閃躲, 看著那只懸在半空的手, 尷尬了一瞬。

“突然伸手幹什麽?嚇我一跳。”

江雪鴻放下手, 關切問:“你近日入睡得比夏日晚了一刻, 可是有什麽心事?”

這個人壞就壞在太過細心, 總不能說,她睡不著是因為防著枕邊人吧?

雲衣扯謊道:“巫族舞譜有些難懂, 我想著想著就容易睡不著。”

江雪鴻立刻接道:“那便不看了。”

雲衣搖頭:“我也沒其他事做,正好鉆研鉆研。”

“你可與我說話。”

“……”對不起,沒興趣。

雲衣又對鏡修了片刻眉,江雪鴻仍沒有走的意思,繼續對她道:“古卷記載草木之妖易受秋冬節候影響,若覺得冷,務必同我說。”

難怪這幾日他都格外註意內外保暖,合著是怕她這朵牡丹花凍死。

雲衣心頭緊繃的弦微微觸動了一下,想到清冷仙君一本正經研究妖族習性的模樣,暗暗覺得好笑:“只有未化形的小草才會那麽嬌氣,何況我只算個半妖。”

江雪鴻的神色卻依舊毫無放松:“你化形未足四載,魂魄初凝,我不放心。”

習慣了毫無感情的冷漠語調,聽他一句“不放心”,雲衣居然覺得都算情話了。

她忽略掉心底異怪的感覺,把鏡子擱在一旁,趕人道:“你不忙嗎?”

江雪鴻不答,默誦起熟悉的咒訣,掌心升騰一圈白色的火焰,繼而現出金質的頂蓋底座,雪墨雙色流蘇迤邐而下——是無相燈!

熾熱的靈流瞬間充盈整個房間,雲衣半瞇起眼打量,待看清燈盞中間那朵搖曳不定的花枝,瞳孔重重一顫:她苦尋不到的牡丹元身,居然被江雪鴻藏在無相燈裏頭了?!

元身連著命門,卻掌握在宿敵手中,甚至還被火烤著!

雲衣不自主繃緊唇線:“什麽意思?”

把這東西亮出來,是在耀武揚威,還是想試探於她?

江雪鴻依舊沒有直接回答她,淩空將那被滋養得嬌艷欲滴、生機勃勃的牡丹花從燈盞中取出。

眼見元身變得透明,雲衣立刻撲過去:“還我!”

江雪鴻迅速把牡丹花卷進了自己的靈府,只將空空如也的秘寶遞給她:“無相燈有渡化邪祟之用,法訣近日便授你。”

雲衣討不回元身,恨得牙齒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她懊惱著接過無相燈,不確定問:“給我的?”

“嗯。”

就不怕她再闖一次昆吾劍冢嗎?

江雪鴻解釋道:“此燈凝聚了我的功德之力,不會再受邪祟侵擾。”

懷中燈盞明亮溫和卻不刺目,全無當年被邪氣玷汙盡盡、將碎未碎的模樣。雲衣訝然不已:“你怎麽攢的功德?”

“一日日攢。”

但這日積月累不是三年五載,而是整整兩百年。

眼前的男人仿佛在散發著普度眾生的佛光,雲衣眼角一抽:“我看你夠成神的了吧。”

“我不成神。”江雪鴻眸光微閃,“待取回‘無心印’,也交給你。”

雲衣得不到元身,便毫不客氣收起無相燈,看他渾然不像誇下海口的臉色,含著懷疑問:“你不會是打算把昆吾劍冢甩給我吧?”

她使用起秘寶沒有分毫陌生感,江雪鴻稍稍楞了楞,還是道:“不會。”

前世他便是這般,一邊表面哄著她,一邊暗t地裏背叛了落稽山。

對話之間明明充滿關切之意,雲衣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憤來:“先把‘無心印’取回來再說吧。”

仔細想想,她竟從沒見過“無心印”。除了竊走江雪鴻仙元的陸輕衣,其他人不可能盜取秘寶,那邊只能是江雪鴻主動贈人。“無心印”究竟被他送給了哪個需要秘寶保護的人?

江雪鴻走了許久,雲衣悶在被子裏胡思亂想,依舊沒理出什麽思緒,俯身在鏡面按上了一個法訣,聯系到司鏡:“西泱關戰況如何?”

司鏡那頭的聲音有些虛浮:“勉強算平手吧,但墨芙蓉專揀清霜堂要塞捅婁子,尤其是白家四房損失不小。”

按江雪鴻的說法,前日的邪陣正是呂曼吟的手筆。仇人倒黴,雲衣自然樂見其成,卻聽司鏡那頭陡然咳嗽起來,她擔心問:“你沒事吧?”

重咳許久才平穩下來,司鏡沙啞道:“陰雨天的老毛病,習慣了。”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這副病秧子模樣,雲衣有些不是滋味:“你在西泱關既然沒死,為什麽不托人傳信給我?”

陸輕衣占據整座落稽山,尋藥也方便很多。倘若當年救治及時,他也不至於落下這麽嚴重的病根子。

司鏡反而停頓了許久,無奈道:“細作身份不明,我不敢隨意傳信,這是其一。”

“其二,你有沒有照照鏡子,看看那時的你到底是什麽神經病模樣?也只有江雪鴻和陸沈檀敢圍著你轉了。”

雲衣握鏡的手微微發顫。

前世的細節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江雪鴻夢中那個不知真假的陸輕衣,簡直就是嗜血殘暴的代名詞,寧可錯殺一萬,不肯錯放一人,對弱者毫無憐憫之心,造下無數殺孽。最終,落稽山覆滅之際,竟無一人想要為她求情。

就算心中有恨,她怎麽會活成這副令親近之人都憎厭的模樣?

司鏡點到即止,轉而道:“我這兒還有一則消息:那個墨芙蓉的模樣,和你有七分相似。”

雲衣皺了皺眉:她無父無母,哪兒來的覆制品?

“你記不記得,白謙有個名喚白蓮的義妹?”司鏡慢條斯理敲著面具,“那位姑娘明面上是為妖族所害,據暗線的消息則是被妖族擄走。若墨芙蓉便是白蓮,她一個仙門俘虜,究竟是如何成為陸沈檀的寵妃的?”

白蓮好像是為效仿陸輕衣改易過容顏,雲衣只覺得想不通的事越來越多,問:“你現在在哪兒?”

“嘉洲,查白蓮。”司鏡直截了當道,“你不是想離開江雪鴻嗎?不如近日找個借口去尋常閣。”

跑路機會唾手可得,雲衣卻有些猶豫:“可我還沒覆仇。”

司鏡覺得好笑不已:“怎麽,難不成真想睡死江雪鴻?或者你是想去父留子,同當年白無憂一樣做起上清道宗的當家主母?”

雲衣蹭地火了:“我不先把他拉下水,回頭他追上來怎麽辦?”

“這就般怕他?”

“最開始不是你先慫的嗎?”

司鏡冷冷嗤聲,回敬道:“最開始你要給他餵毒,現在倒餵起自己來了。”

說罷,鏡面傳來“咚”地一聲,眼前景象地動山搖。

司鏡任她簸弄著揶揄:“眼下你修為大增,直接半夜殺了他不是一了百了?莫非真走腎又走心了?”

“呸!我要他墮魔身敗名裂!”

“哦——”司鏡不屑。

雲衣隔空錘了他好幾下,暗暗衡量起利弊。

江雪鴻道心動搖不定,繼續引誘下去也不是辦法,既然有機會走,不妨先和故友接上頭,她和司鏡、戚浮歡三個人,總能對付住江雪鴻一個人。

最後,她揉著發酸的手腕,道:“那我過兩日便去尋常閣。”

計劃敲定,雲衣先讓桑落給尋常閣傳信,又拿著道君令出去置辦了一些細軟物件,還去紫陽谷給司鏡揀了幾味草藥一並帶上。回到道君府時已是傍晚,隔著房門便聞到一股噴香的飯菜香氣——飯菜是熱的,下廚人卻是冷的。

雲衣在外人面前把江雪鴻貶得一無是處,對上正主還是有些心虛,偏偏不爭氣的肚子恰到好處叫了一聲。江雪鴻也不多說什麽,用銀針驗過毒,直接牽著她落座,一頓飯吃得分外沈默。

吃人手短,雲衣硬著頭皮開口:“夫君今日回來得好早。”

江雪鴻迅速掃了一眼搬空的衣櫃,視線轉向她:“你最近不想出門。”

是不想出門,還是不想同他一起?

雲衣第一反應是惱火:“你跟蹤我!”

火氣被冰凍三尺的威壓迅速掣住,江雪鴻擒過她的腕,一字一頓問:“為何要撒謊?”

種有蠱毒處被他捏得刺痛不已,雲衣甩手道:“你松開!”

江雪鴻反而加重幾分勁道,簡直要將那手腕掰斷。

他精神不太正常,自己勢單力薄,不能硬碰硬。再讓他追問下去,甚至會連累了尋常閣和司鏡。

雲衣克制下不滿,軟聲求他:“夫君,疼。”

江雪鴻仍冷著眸子,稍卸了幾分力:“為何要獨自出門?”

“我出去是為了……為了給你驚喜!”雲衣借著在尋常閣誆騙賓客的經驗,胡編亂造道,“今年錯過了你的生辰,我想做一條白綾絲帕補上,嫣梨姐姐最擅刺繡,我去跟著她學幾天不行嗎?”

江雪鴻將信將疑:“給我做?”

在尋常閣時,他的確曾同她要過這件東西,她竟還記得?

他一動搖,雲衣氣焰頓漲,趁勢甩開他:“說出來還算什麽驚喜,都怪你!”

江雪鴻忙道:“抱歉。”

他平靜下來,緊追著雲衣,無措又落寞:“我怕你走。”

逃過一劫,雲衣正要松口氣,江雪鴻又道:“還做嗎?”

雲衣扭頭:“不做了。”

江雪鴻黯然坐回原位,心裏頭卻徹底惦記上了那空穴來風的帕子,直到這夜和衣躺下,還重覆喚著:“雲衣。”

雲衣被他一聲聲叫得惱恨,在被窩裏踢了他一腳:“我要先去尋常閣。”

“去就做嗎?”

“看心情。”

“只做一條?”

“不然你想累死我嗎?”

她句句都是嫌棄,江雪鴻卻心情大好,雙手摟過她,含混道了一個“好”字。

雲衣掙脫不開,只能在夜裏暗暗咒罵:好個頭!敢威脅我,保準讓你人帕兩空!

更令人窒息的是,這一夜夢中,江雪鴻竟真同心魔版“陸輕衣”研究起了帕子。簪釵為針,發絲為線,鉆研了沒多久,就又黏糊黏糊起來。雲衣氣得七竅生煙,卻無法掙脫入夢咒相連的夢境,硬被逼著在胸衣上留了半個“鴻”字。

天明時分,雲衣一睜眼,火速開始打包行李,再不想看那個“帕”欲熏心的男人一眼。

剛放置好折疊的衣裙,她忽而被人從背後抱住,動作強硬,配合著彬彬有禮的協商口吻:“你我一道來回?”

……他是屬狗的吧!狗皮膏藥的狗!!!

雲衣強行耐著性子道:“夫君在宗內就好,我不會去很久。”

他瀕臨入魔,急需節欲穩固道心,道宗內部也需要加以整頓,放她回去住幾日並無壞處。可前世的每一次離別都那麽漫長,最漫長那次,更隔著長達兩百年的生死之界。

一旦她走了,真的還會回來嗎?

江雪鴻把頭枕在她肩側:“傳訊符可還記得?”

雲衣頷首,耐著性子哄騙他:“我乘鶴輿去,到了便給你傳音。”

“打算何時回來?”

雲衣竟從這清冷冷的嗓音裏聽出了一絲黏人意味,不等反應,耳垂忽然被他銜住,前胸緊跟著覆上一只帶著被褥溫度的手。

為了誘惑江雪鴻墮魔,她在夢中做了不知多少禁忌之事,時而是他在她身上畫牡丹,時而是她在他身上刻符咒,閨房、浴池、監牢處處留情,牡丹圖、經絡圖遍染春光。夢醒之後,明明彼此都記得,卻誰也不說,只在肌膚相觸時或局促,或幽深。

“一個月吧……”尾音被男人的手攔住,側頸的酥麻起初來自細吻,繼而變作嗜咬。

明明傷勢未愈,雲衣卻根本招架不過他,輕而易舉就被點了穴道。疊好的衣裙滑到地上,原本只數了十條花色各異的裙子,片刻後卻又多蓋了一條下來,鋪開一地牡丹芳叢,夢中的隔霧看花變作真實的擷蕊折花。

江雪鴻捂著她的嘴不讓她開口拒絕,眼尾洇紅比指尖胭脂痕還要濃艷:“我碰過的地方,別讓旁人碰。”

他向前移了一寸,逼她悶哼默應,更進一步威脅:“不許見客。”

道宗華服之下,束縛著一個沈湎淫|色的邪魔。

護身訣一道接一道疊上來,似要宣示對這個人的絕對主權。雲衣萬萬想不到,她在晴煙鎮不過啃了他一口,他居然t要啃遍她全身!

鬢雲剪水,滴粉搓酥,交纏的人影隨著晝夜交替的光影明滅流轉,雪膚上脂澤瑩瑩,香痕點點,好似濃墨重彩的彩窯花瓷。

“雲衣,”江雪鴻從身後扣著她,一點一點啄盡芙蓉香腮的濕痕,冷硬的聲線變得輕柔起來,“一月後我去尋你。”

晴天之後又是陰天,昨日的行程拖到了今日。穴道解開了卻還是動彈不得,雲衣吐息發顫,不知是氣得還是累得。

在尋常閣時,他還是個連“贖身”都不知何意的呆子,如今無師自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故意把她一次性折騰個夠,就是讓她見色也起不了意。

“……”都怪那該死的情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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