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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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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年關將至,各地藩王陸續到達京城。

按照禮制,除夕當晚,謝若玄應在景德殿設宴宴請他們。

細雪輕輕飄落,天地皆白。廊檐掛滿常滿燈,華美精致,燈火通明。一群宮人來來回回忙碌,將景德殿布置得恍若仙境。

一眾藩王已經到達,旁邊侍立著文武百官,遠遠望去,兩撥人如鴛鴦鍋般涇渭分明。只不過那鴛鴦鍋咕嘟嘟冒著泡,卻是用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氮制成的冷鍋。一般人下到鍋裏,不被凍死也得被凍傷。

裴夢全連忙示意小太監唱名,“皇上駕到——”

原本冷寂如墳的景德殿剎那間更冷了幾分,群臣跪拜,山呼“皇上萬歲”。連一直瞧不起謝若玄的慶王也低下了高貴的頭顱,俯身行禮。

至於他們為什麽願意乖乖地行禮,原因無他,在場都是覬覦皇位的野.心.家,你不行禮,總有人借題發揮說你謀反,然後把謝若玄噶了栽你頭上,你便失去了爭奪皇位的先機。

在場諸王誰都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所以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們暫時達成了某種共識,維持這虛假和平的表象。

謝若玄越過眾人,坐到皇位上,才淡淡道:“免禮。”

景德殿寬闊宏偉,眾王與諸臣按品級依次列席而坐,場面莊嚴肅穆,猶如上墳。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靖城王謝淮宴與王妃秦嫣然的席位赫然在最前列,謝若玄一眼便能看到。

眾人隱晦的目光在謝淮宴秦嫣然謝若玄三人之間流轉,暗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幾乎將景德殿吞沒。

沒察覺到謝子羲換人的人,目光更是毫不掩飾,只差把三人盯出個洞了。這次謝子羲要死要活地召藩王進京,不就是為了秦嫣然嗎?不然為什麽要做這種自取滅亡的事。除了色令智昏,他們實在想不出謝子羲這麽做的理由了。

其中,游望之孟闊喬溫瑜來回打量著謝若玄和秦嫣然,似乎想從謝若玄臉上看出什麽。

然而謝若玄面無表情,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什麽也看不出來。

眾人不由大失所望。

有點莫名。

同時心底那個猜測也幾乎得到了證實——

謝若玄說自己失憶只是托詞,恐怕失憶是假,為掩飾他不是謝子羲才是真。

不然不會面對秦嫣然時無動於衷。

上一世謝子羲對秦嫣然的瘋狂眾臣都看在眼裏,這一世面對秦嫣然如此平靜,性格大變也不是這麽個變法,看來不知不覺間,謝子羲已經被人掉包了。

一片死寂的景德殿裏暗流湧動。

禦座上,九龍盤旋出華麗的背景,謝若玄眉眼彎彎,舉著酒杯朗聲道:“今除夕佳夜,諸位不遠萬裏聚集於京,共度良宵,朕敬諸位一杯。”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倒置。

眾臣也舉起酒杯,如同提線木偶般,象征性的示意了幾下,“皇上聖體康健,大淵千秋鼎盛。”然後食不知味地飲盡杯中烈酒。

在他們看來,這頓是最後的晚宴了。

謝若玄雖然坐在皇位上,但已經跟一只腳踏入皇陵的死人沒什麽區別。

然而實際上,謝若玄絲毫不關註一眾愛卿的心意,他目光落在底下一眾藩王身上,略微滿意地點點頭。

只見一個個野心勃勃,雄姿英發,是適合謀朝篡位的好苗子。

不過,裏面有使用厭勝之術殺害謝嘉佑的真兇。

能指使大宛殺手、在民間組織起大規模的聖蓮教、刺殺慶王世子謝嘉佑……勢力絕不容小覷,他肯定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只要將他立為靶子,吸引慶王及一眾藩王的仇恨,後面只用坐山觀虎鬥就行了。

畢竟什麽計謀都沒有借刀殺人好用。

至於這個幕後真兇是誰……

謝若玄看向靖城王謝淮宴,恰好謝淮宴再次端起酒杯,遙遙沖謝若玄示意了一下,笑道:“笙歌間錯華筵啟,喜新春新歲,臣祝皇上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謝若玄。

謝若玄也笑了笑,陽光開朗,絲毫看不出上一世為秦嫣然哐哐撞大墻的瘋狂,“王叔客氣了,王叔能親自來京城參加祭祀,朕便已十分開心,不用在意那些虛禮。”

謝淮宴語氣溫和,“許久未見,皇上穩重了許多,令臣刮目相看。”

謝若玄說:“重生一世,難免想通了一些道理,以前倒是讓王叔見笑了。”

兩人言笑晏晏,貌似一對長慈幼孝的叔侄,不了解內情的眾臣面面相覷,同時驚掉了下巴。

他們萬萬沒想到,這次謝子羲居然沒有為難靖城王。

要知道上一世謝子羲可是隔三差五就寫小作文辱罵靖城王啊!

高高的禦座上,謝若玄隨意坐著,姿態閑適。那張俊逸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世間最完美的雕塑。

眾臣心驚膽戰,生怕謝子羲憋了什麽大招,突然向靖城王發難,然後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發生矛盾不可怕,可怕的是,謝子羲毫無對抗靖城王之力,只怕城門失火,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但就目前這個狀況來看,貌似是他們多想了。

謝子羲重生一世,雖然“失憶”了,但情緒……單指面對秦嫣然時,倒是穩定許多,能和靖城王維持表面和平了。

酒過三巡,謝若玄出來醒酒。一彎明月高懸在天上,灑下銀雪似的清輝。長廊裏,謝若玄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發呆。

裴夢全侍立一旁,看著發呆的謝若玄,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今晚的謝若玄不對勁,不,準確說,狀態非常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孟闊提了立後一事,戳中謝若玄心思了,從殿裏出來,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裴夢全還從未見過謝若玄這種狀態。

常滿燈隨風輕輕晃動,四周安靜至極。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打破了平靜。

“王妃小心——”

“王妃您有沒有事?前面有長廊,我們過去歇一歇吧。”

一群宮人簇擁著秦嫣然,往謝若玄所在的長廊走來。只見秦嫣然身形狼狽,衣裙上滿是臟汙,旁邊幾名小丫鬟急得都快哭了出來。

裴夢全見狀,頭皮一炸。

他上前攔住他們,壓低聲音道:“大膽,你們是何人?竟敢驚擾禦駕!”

一名小丫鬟說:“我家主人是靖城王妃,天黑路滑,剛剛不小心崴到腳了,這位公公行行好,讓我們進去歇歇吧。”

裴夢全打量了一眼秦嫣然,然後下意識看向了謝若玄。

夜色深沈,燈火葳蕤,在謝若玄身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他靜立在那裏,身姿如孤松,又像鬼魅。

不只是裴夢全,在場所有人包括秦嫣然都下意識看向了謝若玄。

場面安靜到了極致。

只見謝若玄目光落在秦嫣然身上,停了片刻,隨即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讓她過來吧,順便再派人去傳禦醫。”

裴夢全心中一凜,連忙低下了頭,“是。”

秦嫣然淚眼朦朧,姿態柔弱,堅強而又不失禮貌地輕聲道:“妾身謝過皇上。”

圍在秦嫣然身邊的小丫鬟們松了一口氣,扶著秦嫣然進入了長廊。她們團團圍住秦嫣然,又是給秦嫣然擦臉又是給她披衣服,忙得不可開交。

裴夢全見狀,忍不住問道:“王妃這是怎麽了?怎的形容如此狼狽?”

侍奉秦嫣然的女官說:“回公公的話,王妃出來更衣,不曾想半路遇到了野貓,那野貓當真可怕,見到人竟直接撲了上來,王妃受驚,從輦車上摔了下來,這才不小心驚擾了聖駕,還請皇上見諒。”

裴夢全嘆道:“宮裏的野貓如此猖狂嗎?王妃受委屈了。趕明兒奴婢命人把那些孽畜趕出皇宮,省得再沖撞了貴人。”

秦嫣然聲音細細柔柔,“多謝公公了。”

裴夢全道:“王妃客氣了,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謝若玄淡淡道:“既然王妃受到了驚嚇,還是趕緊告知靖城王,讓靖城王過來接人為好,以免二次受到驚嚇,王妃可有派人告知靖城王?”

秦嫣然神情哀婉,直勾勾地盯著謝若玄,好不可憐道:“妾身自然第一時間告知王爺了,多謝皇上關懷。”

謝若玄卻看向裴夢全,“你再去派人通知靖城王。”

裴夢全連忙應聲道:“是。”

秦嫣然表情不易察覺地僵了僵,隨即若無其事地說:“因妾身之過,勞煩皇上和王爺,是妾身不是了。”

謝若玄說:“這宮裏死過很多人,怨氣深重,難免有不幹凈的東西,王妃下次不要亂跑了,免得再撞到什麽,嚇掉了魂。”

秦嫣然:“……”

一眾宮人:“……”

秦嫣然楚楚動人的表情差點崩了。

她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無語之情。

特麽謝子羲神經病吧,這是在威脅恐嚇她還是在威脅恐嚇她?重生一世,謝子羲徹底瘋了吧?以前謝子羲雖然有發癲的時候,但對她都百依百順,這一世,居然敢譏諷她了。

不是秦嫣然沒有往其他方向想,比如眼前這個人不是謝子羲,而是頂著謝子羲殼子的孤魂野鬼。實在是上一世謝子羲給人昏庸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令人無法不懷疑謝子羲是個正常人,她想不到還有第二個能像謝子羲一樣有病的人。

可喬溫瑜卻說謝子羲重生後,性格大變,疑似被人掉了包。

而且就在剛剛,孟闊故意當著她的面提起立後一事,刺激謝子羲。然而眼前這人反應平平,甚至毫無反應,這點才真正讓她起了疑。

秦嫣然忽然冷靜下來,當務之急還是先弄清楚眼前這個是不是謝子羲,其他事先放一旁。畢竟事關皇位正統,容不得半點差錯。

而試探眼前這人最好的方法,便是看他是否仍然對她動心。

就算這次不愛得瘋癲癡狂,但只要有動搖片刻,便能證明眼前這人是謝子羲,反之亦然。

“皇上說的是,是妾身莽撞,到處亂走,才不小心招惹了不該惹的,妾身以後再也不敢了。”

秦嫣然隱忍地小聲道,順便擡手捋了一下額邊散亂的頭發。都說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風情,秦嫣然將這番風情演繹到了極致,一動一靜都盡態極妍。

謝若玄點點頭,“知道就好,你能有這番醒悟能力,確實配得上靖城王妃之位。”

秦嫣然:“……”

“………………”

她胸脯急促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

忍了又忍,深呼吸數次,秦嫣然才勉強壓下即將突破臨界點的血壓,強撐著笑了笑,“皇上說笑了,妾身蒲柳之姿,本配不上王侯,是王爺不嫌棄妾身,許以王妃之位,妾身這才能嫁給王爺。”

謝若玄若有所思,“那靖城王對你確實挺好的。”

態度之牛馬,與上一世天差地別。

以前:嫣然,你嫁給靖城王那個老匹夫受委屈了,如果當初是朕娶了你,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現在:你們真配。

秦嫣然垂下眼,嘴角要揚不揚,差點沒維持住美人人設,“王爺對妾身有情有義,妾身卻自覺配不上王爺,雖伴在王爺身邊,但內心煎熬,寢食難安。”

謝若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極幽,極靜,仿佛在思考什麽,空氣驀地安靜了一瞬。然而也只是短短一瞬,在秦嫣然察覺到不對之前,他恢覆了平常表情,順著秦嫣然的話問道:“寢食難安?”

秦嫣然舉袖半掩面,“妾身內心有愧,覺得愧對王爺,所以寢食難安。”

謝若玄驀地笑了,“你做了什麽對不起靖城王的事,竟內疚至此?”

秦嫣然:“……”

她隱忍道:“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皇上可還記得此釵?”說著,她拿出一支做工精美的金釵,上面雕刻著合歡花,但只有一半,看樣子,應該是定情信物。

謝若玄忽然陷入沈思,之前一直知道原主感情史豐富,沒想到這麽豐富,不僅和臣妻有一腿,居然還有定情信物。

他定定地看著那枚金釵,腦海裏毫無印象。

他敢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枚金釵。

不過秦嫣然既然敢拿出來,那就說明這枚金釵是定情信物無疑。因為秦嫣然沒道理造假試探他。不然一個搞不好,欺君之罪板上釘釘了。

謝若玄默然片刻,臉上再次揚起春風和煦的笑容,“當然記得,朕不僅記得,還時刻銘記於心。”

秦嫣然:“……”

一眾宮人:“……”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

連敷衍都如此敷衍。

秦嫣然只想冷笑。

“妾身記得當年初見皇上時,皇上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不曾料,一轉眼竟長這麽大了。”秦嫣然故作回憶狀,感慨人生,“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竟重生了一世,妾身老了,而皇上依舊春秋鼎盛,倒是妾身配不上這金釵了。”

謝若玄聞言,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頰,認可道:“沒錯,覆州風水不好,不養人,所以王妃年紀輕輕便顯了老態。”

空氣靜止了一瞬。

萬籟俱寂。

謝若玄又繼續補刀道:“可惜。”

秦嫣然:“……”

“………………”

這下,秦嫣然終於忍不住了,不在沈默中爆發,就在沈默中滅亡,她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能堅持到現在,純屬城府深沈,需要顧全大局罷了。

而現在,沒必要了。

“謝子羲,京城的風水也不見怎麽養人啊,不然你怎麽年紀輕輕就暴斃了?”

謝若玄見她終於不裝了,也不惱,依舊心平氣和地說道:“朕上一世如何死的,王妃當真不知道嗎?”

秦嫣然沈默不語。

謝若玄笑了笑,“聽聞覆州泔州等地邪.教猖獗,為首者更是擅使原本已經銷聲匿跡的斷心術,朕上一世遭奸人殺害,死於斷心之術,這一世慶王世子也死於斷心之術,難以瞑目。王妃身在覆州,賊子窩裏,近墨者黑,怪不得形容如此憔悴,許是中了什麽厭勝之術而不自知吧。”

“王妃可一定要註意安全。”

秦嫣然:“………………”

冬夜寒風吹進長廊,燈火晃動,扯出層層鬼影。就在這時,一名小宮人急匆匆跑來,崩潰地大聲喊道:“不好了,死人了!靖城王妃身邊的小丫鬟死了!”

裴夢全怒斥:“皇上面前,你在胡言亂語什麽?!什麽死不死的,也不怕汙了聖聽!”

那小宮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奴婢不敢胡言亂語,確實是死人了,奴婢跟靖城王妃身邊的小丫鬟一起去請靖城王,不曾想半路上,那個小丫鬟突然身體抽搐,直直倒在了地上,奴婢上前查看,就見那個小丫鬟雙眼翻白……就、就死了。”

全場一片死寂。

秦嫣然愕然盯著那小宮人,神色冰冷。

裴夢全看向謝若玄,“極有可能是宮裏混進來了刺客,皇上還是趕緊召集禦林軍為好。”

除夕當夜,宮中發生命案,死得還是靖城王妃身邊的小丫鬟,怎麽想怎麽透露著蹊蹺。若說這裏面沒有人為幹預,恐怕鬼聽了都要搖頭。

謝若玄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仿佛早就預料到般,平靜開口:“召集禦林軍守住各個宮門,再派人去把屍體擡過來,找仵作驗屍……哦,對了,把宮宴上的人也都召過來,讓他們親眼看著仵作驗屍。”

裴夢全低頭,“……是。”

很快一眾宮人動了起來,兵荒馬亂中,禦林軍趕到將長廊團團圍住,屍體被帶了過來,只不過怕“驚嚇到貴人”……也就是嚇到謝若玄,於是放在了假山後,沒有直接擺在大眾眼前。

另一邊,景德殿。

正在這時,絲竹弦音驟停,宮人響亮的聲音傳遍整個景德殿,“皇上有旨,召諸位藩王與臣工到水雲榭相聚。”

全場驀地鴉雀無聲。

他們不明所以,不知道謝若玄突然叫他們去水雲榭幹嘛。

有小宮人專門跑到靖城王面前,壓低聲音道:“皇上說王妃受到了驚嚇,還請王爺移步前往水雲榭。”

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由於現場實在是太過安靜,周圍有不少人聽到了這句。

靖城王:“……”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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