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52章 錯認36

關燈
第152章 錯認36

成帝的情況不可能一直瞞下去, 文苑的情況終究還是為外界所知,一同被知曉的還有一份“指婚五皇子和高平郡主”的旨意。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通常需要幾個月乃至一年以上的六禮的儀程, 在所謂的“皇命”之下極其倉促地在數日之內完成。

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異樣,但是在很多時候,朝臣們總是會集體裝瞎。

……

在那之後的數日,太醫還是沒能吊住成帝的那口氣。

皇帝駕崩, 而一同病逝的, 還有幽禁在大理寺、聽候發落的前太子。

謀反當然是大逆不道, 但曾經的太子之尊不可能當街斬首,他也只能是“病逝”。

在以日易月的短暫守孝期過後, 新帝卻是避開眾臣子, 只帶了寥寥數位親隨,到了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別莊。

院中人急急忙忙出來迎接,但是迎接貴人的恭敬之餘,面上卻露出了些惶恐的難色, “主家,不是我等有意怠慢, 實在是那位……不受啊。”

梁渙神色不變,“我去看看。”

那仆從臉上的難色更甚, 但是終究不敢攔人,只放任梁渙進了屋。

明明是大白天的,這屋子卻門窗緊閉, 一片昏暗。

因為梁渙推門進來的動作, 屋裏一下子亮了許多, 地上仰躺著的青年受到這光線刺激,眼睛應激地淌出淚來。開門間的那點光照亮了面容, 這人竟和本來病逝的先太子長了同樣的五官。可他實在是太瘦了,臉上的皮肉薄薄的一層覆蓋在面骨上,清晰的顯露了臉頰處的凹陷,看起來都有些恐怖。

梁渙恍若未覺,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對方的身側。

門在他身後關上,屋內又重新恢覆了昏暗,地上的那人明顯更適應這樣的光線,瞇著眼辨認了許久,才虛著聲以氣音道了句,“七弟。”

頓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麽來似的,低道:“陛下。”

他似乎是想起身行個禮,但是因為手腳沒有力氣、原地掙了兩下,也只是從仰躺變成了靠著梁柱半撐了上身,虛弱開口:“陛下何必為我這個罪人做這些?我弒君弒父,早該去下面向父皇謝罪了。”

梁渙垂眸看著對方,輕聲問:“太子兄長想要尋死?”

對面的人一時沈默,不知是因為這個此時此刻顯得刺耳的稱呼,還是對方的問題。

但他也不必回答,這些日子所作所為已然給出了答案。

梁渙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目光落在一旁水盆上,大概是對方這會兒的狀態也無心梳洗,便讓人把水放到了一旁。

梁渙過去把這盆水端了過來。

太子對他這個行為有些迷惑,但是他這會兒也沒有心力去想這麽多,仍舊半靠在梁柱上,神色萎靡的看著梁渙的動作。

卻不想,梁渙緊接著擡手,摁住了他的後腦、將他整張臉浸到了水裏。

太子一驚,先是本能的掙紮,緊接著就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動作逐漸停息。可是沒過多一會兒終究還是抵不住求生的本能,再度掙紮起來。

可是他那點虛弱的力道在梁渙手底下幾乎起不到什麽作用,按著他的手紋絲不動。

梁渙也確實沒有動的意思,只是冷淡地看著對方掙紮,神情嘲諷。

尋死?呵。

他知道快要死了是什麽感覺嗎?

什麽不會想,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地活下去。

幼年時數度瀕死的感覺是那麽刻骨銘心,那裏面甚至有一多半由他生身母親親自造就的,他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誕生於世。

但他還是想活下去。

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手下掙紮的力道漸漸變弱,但是梁渙仍舊沒有把手移開。

幽深的碧眸中是晦澀不明的情緒,梁渙不期然地想,或許讓他死在這裏也不錯。

這個人總是輕而易舉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然後輕慢的將之推出去。

成帝的偏愛如是,太子的繼承人位置如是,就連同阿姊的婚事都是如此,現在他連命都不想要了……

又過了幾息的時間,覺得摁著的人漸漸不動了,梁渙終究還是揪著人的後脖領子,把他掀到了一邊。

這人還不能死,起碼不能死在他手裏。

不然阿姊該對他有怨了。

太子側偏著身體嗆了幾口水,然後伏在原地胸腔劇烈的起伏,呼吸聲大到仿佛有人在拉著風箱。

“鐺——”的一聲。

梁渙扔了柄匕首在地上,他垂眸看著地上癱軟的人,淡淡道:“兄長自選吧。”

*

從那間昏暗的屋子裏走出去,戶外的光線讓人不適地瞇了瞇眼睛,但梁渙此刻的心情卻算得上平靜。

帝王的那虛無縹緲的偏愛,他早就不再希求,繼承人的位置,他也可以自己拿到,阿姊的婚事,現在也是他的了。

至於屋裏那條喪家之犬?

既然阿姊想,他也不吝於留對方一條性命。

看著迎上來的人,梁渙語氣平靜地吩咐,“給他送點飯進去。”

那侍從卻面露難色,“主家有所不知,非是我等不送,實在是……”裏面的那個人他不吃啊!

梁渙:“他會吃的。”

太子還沒有那個自戕的能耐。

他要是真下得去手,這會兒早就死了。

既然死不了,那先前種種也不過惺惺作態罷了。

梁渙有些嘲諷的想著這些,但是等一行回到宮中,看到宮門迎上來的人,他臉上那些譏誚之色頓時消融,從眼底泛出些柔和的暖意。

“阿姊,”他這麽低聲喚了一句,然後放軟了語氣解釋,“我去勸了勸他,他應該能吃下些東西。再過幾日,若是情況還不好,我再去一趟。”

盧皎月應了一聲,神色嘆息,“辛苦你了。”

太子這事也實在是陰差陽錯。他為了替舅家隱瞞謀逆大罪而私藏死士,偏偏文苑那天又出了那樣的事,藏匿起來的人自以為沒有生路、這才拼死一搏。成帝自己就是個馬上皇帝,這一搏當然不可能成功,卻讓成帝受了重傷,終至因此喪命。

這麽一說,成帝的死竟真的跟太子脫不了關系。

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太子心裏有所郁結、一時想不開也是常理。

梁渙看盧皎月微微出神的樣子,就知道她又想著太子的事了。

他心下有些不快,但是並沒有表現在外,只是再度開口,又把對方的註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無妨的,那畢竟是我的兄長,我去看看是應當的,談不上辛苦。”

盧皎月:“……”

雖然是這個道理沒錯,但是這話放在一連捅死兩個親哥的梁渙身上,怎麽就這麽怪呢?

那點微妙的情緒也只在心上淺淺地浮了一下,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太子和那兩位死去的皇子畢竟不一樣。感情也是相處出來,梁渙在太子手下辦事的這些年,兩人雖不說關系有多親近、但也是兄友弟恭,頗有手足之情。

盧皎月想起自己到這個小世界的任務,表情不由地柔軟下去。

梁渙微怔:“怎麽了?”

盧皎月搖搖頭:“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對著梁渙輕輕笑了一下,“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對方總算不像她剛到這個世界時看到的,冷冰冰、沒有一點人氣的樣子。

人總是靠著不斷與他人建立情感的聯結,才能切實地立足在這世上,否則那並不能算是真正的活著。這大概也是崩潰的世界線中,梁渙毫不在意地摧毀一切的原因。

如今看來,就算沒有她,也有太子。

放太子一條生路,從各個方面講,對現在的梁渙都是一種威脅,但是他還是這麽做了。大概是真的從心底把對方當做兄長。

不只是太子。

以後,還會有女主……

想到這裏,盧皎月的的表情越發柔軟下去,她輕聲,“以後會更好的。”

梁渙楞了下,心底那些漂浮的戾氣倏忽散了幹凈,胸腔被什麽更柔軟的東西滿溢其中。

他突然覺得今日這一行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註視著身側的人,他放緩了眉眼,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確實會更好的。

……

…………

太子那邊,還是再多找點人看顧一下罷。

也免得阿姊時時掛心。

*

盧皎月也不是第一次當皇後了,對於這個位置駕輕就熟。

況且就如她所說的,她和梁渙的婚事只是權宜之計,從哪個方面看都不是正常嫁娶。等梁渙真正的在朝堂上站穩腳跟,就不再需要一個“皇後”為他的正統性背書,到了那個時候,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當然不可能是和離,但是有梁渙幫忙協助、假死脫身還是很容易的。

不過,這個時間比預想的還長許多。

不管是從文苑事變還是盧皎月所知的劇情,梁渙都是一個極其雷厲風行的人,和平日裏溫和又寡言的表現相反,他手段狠厲到只要稍過一些就能成為暴虐了——崩掉的劇情線中確實如此——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盧皎月還以為梁渙登基後會以雷霆手段控制朝堂。但是出乎意料的,梁渙竟然是用很柔軟的手腕與朝堂周旋。

這當然也有好處,朝堂過渡平穩,政事上不至於出現什麽大的動蕩。

但盧皎月還是覺得很奇怪,因為梁渙不是一個甘心忍受掣肘的人。

他可以隱忍蟄伏,但當手裏握有足夠抗衡資本,他絕對不會因為其他的顧忌、讓自己受制於人。

在這一點上,他反倒跟周行訓很像,只是手段不同罷了。

盧皎月曾經想過,如果把周行訓丟到顧易那個位置上,不出三天他就得起兵造反,同樣的,如果梁渙處在顧易的處境,他入京了一個月之內,陳帝就要“因故病逝”。

但是這一次,梁渙就偏偏耐下性子,在掌控朝堂這件事上展露了極其的耐心。

這種緩慢的、仿佛一點點蠶食著什麽的舉動,讓盧皎月有時候都忍不住生出些悚然感來。

那甚至都不是溫水煮青蛙,而是蟒蛇一點點收緊了身軀絞死獵物,等真正被絞纏者意識到危及性命的危險想要奮力掙紮時,已經在骨骼被盡數碾碎的邊緣。

完全是有別於撕咬撲殺的另一種殘酷,沒那麽鮮血淋漓,但更讓人覺得可怖。

水面的一道撲棱的聲響拉回了盧皎月的註意力。

原來是水塘裏的魚久久等不到魚食,撲棱著尾巴一躍而起,又重重地摔落回水面之中。

盧皎月這才意識到自己發呆太久。

她把手裏的魚食往塘裏一撒,將那些莫名的思緒壓了下去,一邊拍著掌心的碎屑,一邊想別的事。

……她也該找梁渙談談了。

再怎麽耐心,足足三年時間也足夠了。

也該到了她這個“皇後”功成身退的時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