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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帝後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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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帝後51

周行訓已經盯著手裏的那份奏報看了小半個時辰了, 也發了小半個時辰的呆。

老老實實坐上將近一個小時,在周行訓身上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是他這會兒不但坐了,還一動不動、連姿.勢都沒變過。

又隔了好一會兒, 他才終於長出口氣,把手裏的奏報放在一邊,撐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是有點神游的樣子。

盧皎月把這個月少府收入開支看完了, 瞧著周行訓還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 不由問了句, “你怎麽想?”

她也確實挺好奇的。

臨近陸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訓越發坐不住了, 有事沒事拉開輿圖來看兩眼, 忍不住了就拉著盧皎月說排兵布陣。

盧皎月現在對他的作戰計劃都能背下來了,先下壽平城,搶奪渡口,然後趁著龐楚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搶石公、建容、安華三城,以此為基、在江陰之地徹底站穩腳跟, 借以穩定地增兵運糧。

之後滅越滅吳的計劃都是以這個先頭部署作為基礎,所以壽平城是重中之重, 輿圖上的那塊地方被周行訓摸得、連墨跡都抹掉了,絹帛都薄了一層,盧皎月看他很有點從物理上(地圖層面)消滅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訓秣馬厲兵、操.練水師的時候, 壽平投了。

不止壽平, 楚國北部三郡, 全都投了大雍。

覆州刺史快馬急報,周行訓就盯著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個小時。

這會兒被盧皎月這麽一問, 周行訓才終於回神。

然後一口咬定:“覆州刺史為造政績,編了瞎話來騙朕!”

盧皎月:???

這是什麽清奇的腦回路才能得出的詭異結論?

看懂了盧皎月的神情,周行訓有點急地辯解,“阿嫦你別不信,他們可會騙人了!”

他還舉例子:“那會兒勸進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找來的老道士,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看著比杜化濟這個四處坑蒙拐騙的靠譜多了,他信誓旦旦地說‘有紫氣發於東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氣也,宜速立’。”

盧皎月本來為杜宰相天降大鍋、無辜被掃射痛惜,聽到後來又神情微妙:“紫氣啊。”

這老道士還挺保守的。一般來說,都是五色祥雲、七彩霞光的,反正瞎編嘛,什麽牛逼說什麽。

周行訓重重地“嗯”了一聲點頭,又道:“我連夜爬了東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點紫氣沒看著,倒是看見了點金光。”

盧皎月有點猜測,“是日出?”

周行訓沒什麽興致地點了下頭。

盧皎月:“……”

這是什麽“三句話,讓皇帝為我連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劇本?不是,周行訓還真去求證啊?!

周行訓懨懨地,“這人其實就是來討賞的。我給了他一大筆賞錢,叫他走了。”

他其實知道的,那時候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點兒什麽。沒有這個老道士,也要來個大和尚小乞丐的,沒什麽區別。

他垂眸看向手邊的奏報:焉知覆州刺史不是第二個來討賞的人呢?

盧皎月:“三郡之地,若是覆州刺史真只為討賞謊報,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訓使勁抓了一把頭發、往桌上一趴,臉上明明白白地寫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試圖分析:“龐敬源不是錢榮,他滅了前常德王、奪岳衡數州之地建楚,不會想著束手待斃的。壽平是南下要沖,龐敬源再清楚不過,派過去的將領一定是宗室親信。所謂宗室,只有楚尚在時,他們才能叫宗親;楚若滅了,他們只能叫喪家之犬。所以這些人是絕對不會叛的。”

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壽平。

因為楚國的利益,就是他們的利益。

“我其實派諜者去探過,壽平重兵把守、出入驗查極嚴,城中百姓也不許肆意交談,只日夜築城修墻,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點沒回來。”

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樣子。

周行訓都做好了這是一場硬仗的準備了。

盧皎月本來就對“三郡歸附”有所猜測,再聽周行訓說壽平城內情況,那點猜測倒是被印證了。看著那邊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訓,不由開口,“如果不是壽平將領,而是壽平百姓呢?”

周行訓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嘩變……”都更現實。

他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

既然士兵會嘩變,那百姓為什麽不會?

可是百姓手中並無兵刃,他們也不會戰陣、沒有將帥指揮,更不會彼此配合:他們贏不了的。

周行訓卻無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點、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帶的流民匯聚成勢,這種流民戰鬥力極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點正規軍過去、就能輕而易舉地鎮壓。但是也只是鎮壓而已:朝廷軍剛走、流民就重又匯聚,明明屢次戰敗,人卻越來越多,竟至了百萬之眾。他們在累累屍骨中學會了應對戰陣、在斑駁血痕中學會了向前沖鋒,昔年的烏合之眾再無人敢視為癬疥,他們有了載入史冊的赫赫之名“乞活軍”。

百姓的、嘩變嗎?

看著周行訓好像陷入什麽思索,盧皎月瞥了人兩眼,到底緩聲,“《離婁》有言,‘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訓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頭就去讀《孟子》。”

周行訓沒對那份日夜兼程送來的急報批覆什麽。

怕盧皎月覺得他怠懶,他還特意解釋了一句,“這種加急信裏寫得內容有限,還不知道覆州那邊是什麽情況。若是貿然下令,與後續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適。陳邃跟了我那麽多年,這點守城能耐還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還丟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頭也別要了。至於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來再作安排吧。”

周行訓神情中帶著點新奇的意味。

要是這是一份戰報麽,給他點線索,他能一瞬間把前線的情況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這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裏的貓,又謹慎又警惕。

盧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訓並不是一個固執的人,相反,他有點開明過頭了。他會飛快地接受一切對自己有用的東西,然後死死抓在手心裏。

……

有了這麽一出,周行訓再看送上來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個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慣了都覺得厭煩的東西,卻突然變得新鮮起來。

只是不過往下看了幾份,卻突然神情微頓。

他假裝自然、實則動作飛快地把那份卷軸重新卷起來。

提落筆的節奏都不對了,盧皎月想要無視都很難,她不得不開口:“怎麽了?”

周行訓飛快反駁:“沒什麽!”

但到底還是悻悻地將那份卷軸重新打開,“就是前幾天放鳶的那事,諫議大夫陶遺業來參我來了,真是閑的他。”

盧皎月:“……”

周行訓還好意思說!!

他前幾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過來,說是找到個放風箏的好地方,一路跑馬過去玩了半天,回來之後,盧皎月才知道:那是禮部選的、新修祭臺的地方。

這時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麽程度呢?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2]

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兩件事,一個是打仗,另一個就是祭祀。

要是換個皇帝、換幫大臣,周行訓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諫言徹底淹了。而不是像現在,幾天過去了,終於有人想起來上封諫表了。

很明顯,朝中諸臣都被周行訓的出格折騰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現狀。

大概是幾天過去了,終於有人回神:不行啊、這得諫!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寫點東西。

臣子寫得敷衍,周行訓回得更敷衍。

盧皎月看他下筆飛快的樣兒,就知道他絕對不是認錯態度,“你寫了什麽?”

周行訓:“我讓他先把自己的家事處理好,別管這些有的沒的。”

事實上,他放了一句嘲諷:卿今夜寢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遺業前幾天在朝上的諫言,把老丈人也掃射在內了。

據市井流言,這位在朝上無人敢略其鋒芒的嘴炮王者當天就沒進得了家門,一連幾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筆鋒一頓,周行訓又流暢自然地添了後半句:攜妻同游,卿可羨乎?

(朕帶著皇後去放風箏,你羨慕了嗎?嫉妒了嗎?酸了嗎?)

……

將朱筆禦批送下去的劉通碰巧看見了這一句。

劉通:“……”

嘲諷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諫議大夫才被發妻趕出去幾天,您可是兩年多了、都沒宿得了長樂宮。還不知道誰更慘一點呢。

*

是歲,覆州大雨,連壽平城在內,新歸附楚北三郡皆受澇災。

朝中漸有流言,道“此乃天譴”“當歸還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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