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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帝後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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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帝後33

“這是?”

被盧皎月這麽問了一句, 周行訓才露出點恍然的表情,“我忘了,我還沒和你說。”

他示意了一下墓碑, 像是那裏站著一個人似的對盧皎月介紹,“尚父,陸章、陸積中。”

碑文上確實寫著“陸章”二字。

但是卻是“魏州監軍使”。

監軍使,是先梁時為控制日益做大的藩鎮節度使設下的官職, 而這墓碑上的碑文是:梁 魏州監軍使陸章之墓。

周行訓像是沒覺得不對, 還在解釋:“我娘去得早, 我爹又常年不在家,我小時候經常跑他那混飯吃。我吃得多, 他還笑家裏早晚有天揭不開鍋。不過幹娘喜歡我, 才不理他這些牢騷……”像是回憶起過往,周行訓臉上不自覺地帶了點笑意,“後來我在外帶兵,也是尚父在後籌集糧草、安頓民心。”

盧皎月一怔。

這人是……周行訓的“蕭何”。

但是她的視線卻不由地落在那墓碑上。

這上面的官職不該是這樣。

周行訓的目光也跟著盧皎月落了過去。

這一回, 他的語調總算沈下去一點,不像是之前那樣完全不是來祭拜的歡快。

“他過世得早, 是在我登基的時候去的。”

盧皎月目露意外,沒聽說周行訓進到長安之後、麾下有什麽人病逝啊?

但是她很快意識到, 周行訓說的是在鄢城的稱帝。

周行訓帶兵入長安之後,祭天改元,在長安的人習慣地將那一年視作新舊朝的交替。但事實上, 周行訓走那套三辭三讓的勸進流程要更早一些, 他早在鄢城的時候就已經自稱帝號了……所以這位“蕭何”是沒趕上周行訓登基後的封賞?

盧皎月看著墓碑上的那個“梁”字, 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她正想要說什麽,卻聽周行訓接著道:“自絕而亡。”

盧皎月錯愕:“什麽?”

自絕?!

這可是和普通的過世是完全不一樣的含義。

似乎是被對面人這震驚又意外的神情逗笑了, 周行訓眉宇間那難得的郁色一散。

他眉頭仍舊不自覺的擰著,但神色卻輕松下去,用一種抱怨的語氣道:“對,就是阿嫦你想的那樣。他不要。不要我封的官、不要我賜的田地宅爵、不要我給的封地賞賜……”

盧皎月楞楞地看著他。

她總覺得周行訓這句話裏還有點未盡的內容:……也不要我了。

她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任誰看周行訓的人生,都會覺得太順了。

源定城外一戰成名,自那場雛鳳清音之後,天下再無敵手,他幾乎一步一個勝利,在一個史所未載的年紀成為了這個天下之主。

可是真的那麽順遂嗎?

生母早逝、父親亦亡。和親生叔父反目成仇、視之若父的另一位長輩自絕於登基之日……他在一步步地往前,卻又似乎在一點點的失去。

好像每次得到了什麽,都要用同等重要的東西去交換。

就像是命運故意捉弄的玩笑一樣。

周行訓還在嘀嘀咕咕地抱怨,“我當時特別生氣,我想著、我要追封他大司空、大司馬!大將軍!!封侯、封王!要不幹脆把國號改成‘陸’得了!”

盧皎月:“……”

周行訓確實有點讓人沈重不過一秒的本事。

她幾乎是無奈地拍了拍周行訓那配合語調、格外活躍的手,“別胡鬧。”

周行訓突然沈默下去。

他反手抓住了盧皎月落過來的手,握在掌心,又扯了扯把人拉近了懷裏摟著。或許是對方這會兒需要點安慰的態度太明顯,盧皎月沒有說什麽,靜靜地任他抱著。

隔了好一會兒,盧皎月才聽見上方的聲音:“是啊,我不能胡鬧。”

沒有人再在他胡鬧的時候拉住他、拽著他。

他徹底失去了胡鬧的資格。

“所以我照他說的做了。”

他最後還是遵從故去師長的遺願,一筆一劃地在墓碑上鐫刻下了這一行字。

這個人是梁臣。

一生都是梁臣。

受梁朝之封,出任魏州為官,不負所任。

為滅趙興梁、兢兢業業。

就連生命的最後、也在試圖挽救那個已然末路的王朝……

這個人這一生,盡忠盡節、沒有任何可指摘的。

他不能、也不願成為師長人生最後的汙點。

……

周行訓沈默得有些久了,就在盧皎月覺得自己確實該說點什麽安慰的時候,卻聽見身後人像是整理好情緒一樣,語調一下子揚了起來,“我追封了幹娘韓國夫人,封地就在長水。這塊地、這個地方,就是幹娘的食邑。”

盧皎月:“國夫人?”

該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是!”周行訓重重點頭,語調中都透出一股得意洋洋的氣息,“國夫人位同一品官員,下官見之需行參拜大禮,讓他下去跪著跟幹娘解釋吧!”

盧皎月:“……”

周行訓這個人,心疼他簡直是白瞎。

*

雖然周行訓搞出了一出賽博掃墓,但是盧皎月還是規規矩矩地給祭拜了這位故去的先梁舊臣,又去拜了韓國夫人的墓。

這墓的形制安排得很怪。

說是合葬吧,又是各自立碑,品級規制各論各的:一個是梁朝舊臣、一個是大雍的韓國夫人。

說不是吧,這又確實是個合葬墓。

盧皎月:“……”

她都能想象,周行訓當年吩咐下去,負責墓葬的人是怎麽頭禿抓瞎了。

周行訓沒做什麽正經的祭拜禮節。

他現在的身份不合適,對方大概也不願意受,教出這麽一個徹底斷了梁朝國運的學生,陸老頭兒大概氣得半夜都要起來揪胡子。

看著盧皎月那邊傾酒於地,做最後的拜別,周行訓神情一點點變得柔和。

‘我想帶她來見見你。’

‘雖然你可能並不想見到我……’

看到盧皎月終於祭拜完了起身回頭,周行訓微微斂起的眉眼一下子舒展開了。

他笑意燦燦地沖著那邊招了招手,“祭完了?咱們走吧。”

盧皎月:“……”

這種“玩夠了回家”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他們是過來祭拜的吧?不是來逛某某陵的旅游景點的。

話雖如此,盧皎月還是順著周行訓的招呼走了過去。

她打量著周行訓的神色,問:“你不去道個別嗎?”

周行訓搖了搖頭,“不了。”

他還是不去討那個嫌了。

只是最後的最後,他到底回了一下頭。

遙遙地看了眼那處墳塋,他笑著眨了下眼:有本事你跳起來打我啊?

*

那次的祭拜之後,周行訓確實沒再往外瞎跑了,主要是也沒什麽空閑。

臨近博州,軍中的氣氛跟著緊張起來。主帳裏的軍事會議從一開始的隔三差五,變成現在的每一日都開。

晚間。

周行訓正盤腿坐在矮桌邊,點燈看著附近地形圖,盧皎月瞧了兩眼,也沒打算去打擾。她正準備給燈裏添點油,自己先去睡了,卻沒想到剛一走近,就被周行訓抓著手臂帶到了懷裏。

盧皎月:?

能不能別這麽突然動手動腳?

她吸了口氣,問:“怎麽了?”

周行訓沒覺得怎麽了,他目光落在輿圖上沒有離開,問:“阿嫦你聽見了吧?白日裏他們說的那些。”

盧皎月:“是聽到了點。”

軍中沒那麽多避諱,會議直接在主帳裏開,盧皎月在旁基本聽了全程。

周行訓:“阿嫦你覺得呢?馬公緯會在哪裏設伏?”

這也是先前討論出來內容。

大軍壓境,博州一地之力,必不敢正面掠其鋒芒,多半是打算趁著大軍初到、立足不穩,提前偷襲。這幾日的話題基本就圍繞著對方到底會在哪裏設伏的內容討論。

眾人各有各的說法,到現在還沒爭出個結果。

盧皎月在這上面純粹是個小白,她聽著覺得都挺有道理。不過也正常,開國第一代的武將,都是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拼殺出來,沒有一個是草包,就連靠爹蔭蔽站在營帳裏的曹和忠在這些商討中都老老實實地閉嘴當弟弟。

似乎是覺出盧皎月的遲疑,周行訓笑了一聲,“沒事,阿嫦,你說就是了。這裏又沒別人。”

雖然周行訓說得輕松,但這到底是戰事,盧皎月不敢瞎蒙,她開了一下插件。

多虧了周行訓現在人在她的背後,盧皎月看不見對方那滿身的bug。

她一邊擡手把那鋪開的輿圖左下角的褶皺理順,一邊詢問:“新縣、義平關、子羅關隘,應當這裏面的一個?”

插件也不是萬能的,它只是根據現有信息量進行統計分析,給出一個可能性。

也多虧了這幾天的將領會議,盧皎月單是旁聽就掌握了不少情報,不然她就是開插件也是白搭。

周行訓點頭認可,又讚嘆:“不愧是阿嫦。”

盧皎月:“……”

這人是什麽誇誇精轉世嗎?

她學了半個月,勉強吹出一段不到半分鐘的柳笛曲子的時候,他也是這語氣。

盧皎月覺得這進度一定有哪裏不太對,但是她一點兒也不想問周行訓當年第一支曲子學了多久(自取其辱.jpg)。

就在盧皎月想著這些的時候,周行訓卻接著開口:“是新縣。”

他用了一個語氣肯定的陳述句。

並不像是猜測,而像是目睹了的事實。

盧皎月一怔,不由問:“為什麽?”

新縣在插件給出的分析中,並不是可能性最高的那個。

周行訓擡手指住子羅城旁的關隘,指.尖往後滑,“子羅關隘之後就是大片的平原,這種地方最適合騎兵沖鋒,我最擅長騎兵戰。他不敢在這裏設伏,一旦我帶人沖出去,他就完了。”

盧皎月楞了一下,倒也點頭:心理因素確實是要劃歸考量。

她又問:“那義平關呢?”

這個在插件分析中的可能性最高,可奇怪的並沒有被軍中將領視作最重要考量。

“義平關啊,”周行訓像是忍不住似的笑,“阿嫦知道上一個在義平關埋伏我的人是什麽下場嗎?”

盧皎月兀地沈默下去,她沒接周行訓的話茬。

戰場上的每一次勝利都是鮮血鑄就的,越是耀眼的勝利背後的血腥味越是濃厚。聽別人轉述殺敵多少的時候,還能將之視為功業,但是由當事人親口說來,給人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而周行訓對這一點全無自覺。

他說起這些,就像是炫耀自己贏了一場馬球賽,抑或是欣悅於編出了一支新曲子——他是真的在高興、為了勝利高興。

燦爛明亮的情緒和輕飄飄話語後蘊含的血腥味交錯,太割裂了。

割裂得讓人不自覺的生出寒意。

周行訓倒是沒察覺什麽異常。

他從背後抱著人,看不見盧皎月的表情,沒聽見對方問,也就沒有繼續就義平關的事說下去,而是道:“馬公緯輸定了。”

盧皎月忍不住“嗯?”了一聲。

這還一兵一卒都沒有碰到呢,這麽下結論是不是太武斷了。

周行訓笑:“阿嫦,戰場上是不能想‘輸了’怎麽樣的。他可以為自己準備退路,但是不能一切都以‘輸了’為前提做打算。”

“主將都是如此,手下士卒又要做何種心態?”

盧皎月怔忡。

確實是這個道理,但是人心又怎麽能控制呢。

正這麽想著,周行訓突然把矮桌子上的輿圖一推,攬在人腰間的手臂微微用力,就把人帶到了桌上。他其實有點戰前的亢奮,這會兒迫切地想要做什麽:想看看阿嫦,想要阿嫦也看看他,或者不止看看……

盧皎月冷不防地被換了個視角,視野範圍內一下子撞入那張輪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這過於相似的畫面,讓她不自禁地想起了大殿之中、他縱劍作舞的那一日。

但是又有不同。

黯淡的燭光映得人面容晦澀,但他的眼神卻遠比那一天鋒利也鋒銳得多,帶著濃重的侵略意味和壓迫感。

名劍出鞘,凜凜地寒光幾乎能割傷人眼。

他目光灼灼註視過來,神情篤定,“未戰先怯,他輸定了!”

盧皎月怔楞了瞬許,被這神情感染,簡直是不自覺地點了一下頭。

但是下一秒,她愕然睜大了眼睛——

周行訓親上來了。

碰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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