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倒認為在這當頭調開明州幾個衛所前往通仲不合理，何況通州並未傳出有流民造反的消息，無故讓明州的軍隊進入通州，要是讓肅王誤解了，豈不是更加添亂？”</p>

禦書房裏，皇帝易珞坐在案後，夏燁站在他的面前，對於調派兵一事辯駁</p>

其實這事說白了點，就是楚家對他不滿，想藉此讓皇上對他更加不滿</p>

怎麽說呢？</p>

入冬時因為通州澇災，所以皇上派了巡撫前往賑濟，然而巡撫被殺，皇上擺明了態度，定是封地在通州的肅王殺了巡撫，於是再派睿親王前往查明案情</p>

而這出戲，很顯然是皇上已經無法忍受睿親王常在朝堂上對他指手畫腳，又視唯一的兄弟肅王為肉中刺，想藉此引發睿親王和肅王的嫌隙，要是兩人能夠互相猜忌繼而私下動手，殺個你死我活，那更是皆大歡喜</p>

這樣的戲碼，絕不會是皇上明面上做的，通常都是他私下抱怨後，讓最擁護他的臣子揣測聖意，暗自行動，跟皇上一點關系都沒有</p>

想當然耳，身為皇後之父的戶部楚尚書肯定是想邀功的，而身為貴妃之父的五軍都督萬利建也不想落於人後，一波攻擊未果自然得再興風作浪，要不怎麽對得起皇上私下一再抱怨？</p>

明州是睿親王的封地，想調明州的兵馬進通州，很明顯是要兩人幹架，最終同歸於盡，只是……戶部跟調兵遣將半點關系都沾不上，楚尚書不知道嗎？戶部想幹涉兵部，甚至想拿捏五軍都督，簡直是腦袋壞了</p>

碰巧，夏燁三天前娶妻了，娶的又是和萬家有那麽丁點裙帶關系的冠玉侯府裏的姑娘，所以楚尚書便處處針對他</p>

他只能說，楚尚書老了，腦袋不清楚了，搞不清楚皇上的帝王心術向來喜歡壓著這打那派，再推起某一派讓另一派積極攻擊</p>

到最後，他都搞不清楚到底坐在皇帝這個位置，是要辦什麽差事了</p>

如果只會玩帝王心術，其實皇上也可以考慮禪位，因為他的手法實在不高明，有時夏燁看著看著都覺得挺羞恥的，畢竟……他曾經當了皇上一年的老師，教出這麽不成材的學生，他真的很丟臉，真的丟臉死了</p>

“可是明州的軍隊聽令於睿親王，而睿親王眼前就在通州查案，讓兵馬進通州，反倒能讓睿親王快一步查清案情”楚尚書不死心地道</p>

夏燁內心無奈嘆口氣，臉上帶笑地道：“楚尚書都知道明州的軍隊只聽令睿親王，沒有睿親王的虎符，又要如何調派明州的軍隊？再者……統兵權在五軍都督身上，再加上若真有內亂，也得是皇上直接下令，楚尚書是否越俎代庖了？”</p>

話落，楚尚書的臉色微變，暗惱夏燁竟語帶陷阱，企圖引發他與皇上之間的齟齬，簡直是可惡透頂！</p>

夏燁睨了他一眼，暗暗為他哀悼</p>

可憐楚尚書，不知道自己是一片好心，想要提點他，皇上眼前是擡著萬家要打壓他楚家，他還傻傻地蠻幹，甚至以為自己在挑撥離間</p>

他只能說，這年頭好人難為，他也難得當好人的，真是</p>

“那麽，依夏卿的看法，認為該如何處置？”易珞直睇著夏燁</p>

夏燁眸底的笑意更濃了，朝他作揖，道：“皇上，睿親王是皇上特地指派前往通州查明巡撫之死的，皇上英明，深知睿親王鐵腕手段，睿親王自然不負聖命，哪裏需要再加派什麽，徒增煩擾？”想藉此確定他和睿親王是否一路人，手法也太女敕了，他都看不下去了呢</p>

易珞跟著笑了，笑意卻不達眸底</p>

好他個夏燁，拿他做的事來堵他的嘴……他可千萬別露出任何破綻，否則在處置睿親王之前，他定會先處置他</p>

於是易洛擺了擺手，就此駁了楚尚書的提議，散會</p>

走出禦書房，夏燁看了看全暗的天色，暗惱自己又被白白浪費了一天，內閣裏，來自各地方堆積的奏疏根本就看不完，可皇上卻滿心只有鏟除異己、鞏固自己的帝位，置黎民百姓不顧</p>

唉，當初就跟睿親王說了，與其挑個嫡皇子，還不如挑個有才幹的皇子，否則豈會有這天？他就非要堅持正統不可，腦袋比石頭還硬</p>

拾階而下，走出了毓慶門，適巧遇見了迎面走來的萬利建，夏燁嘴角勾了勾，朝他作揖施禮</p>

“見過萬都督”</p>

“這般巧遇見你了，要不一會到萬興樓用膳？好歹咱們現在也算是有姻親關系了”萬利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p>

夏燁不著痕跡地退上一步，噙笑道：“萬都督，我眼前可正是新婚燕爾，萬都督怎好擋著我回家的路？”</p>

姻親關系？他也真敢說，這關系已經拉到十萬八千裏遠了，也只有他們這種喜歡拉幫結黨的蠢人說得出口</p>

嫁進長寧侯府的萬氏是萬利建的庶女，和冠玉侯府的戚氏是姑嫂關系，阮歲年跟著阮歲憐叫萬氏一聲舅母，如果萬利建硬是不要臉的攀關系，那萬利建可是整整高了他兩個輩分，想來也真是惡心</p>

慶幸的是，輩分這種事向來是依著男方，他才不致於想吐</p>

萬利建打量了他兩眼，抱拳道：“既是如此，下回再聚”</p>

夏燁微頷首，快步從他身旁走過，懶得跟他提點，皇上賜這門婚事雖是意外，但也是難得打了一手好牌，拿他當指標測風向，可以削著楚家卻不代表可以寵著萬家，就不知道萬利建何時才會查覺</p>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容忍外戚強大，不管睿親王和肅王之間最終是否互相殘殺，楚家和萬家是註定來日陪葬的</p>

唉，今天看了太多臟東西，他現在只想趕緊回府，拿他的妻子洗洗眼</p>

然而當他回到家中，卻在主屋的園子裏瞧見阮歲年竟和夏燦私下相處，盡避是在亭子裏，兩方都帶著丫鬟小廝，但下人們都離得極遠，無法聽見兩人交談，簡直像是在談些不讓人聽見的事</p>

……到底在幹什麽？他微瞇起眼，不認為阮歲年會對不起他，但她不合禮教地與自己的小叔子私下碰頭也是事實，是為了什麽呢？</p>

“大人，要不要我……”身後的夏煜讀出他的不悅，低聲詢問著</p>

夏燁擡手示意他噤聲，忖了下就直接朝園子走去</p>

夏燦的小廝見著他，正要出聲喊他，他擺了擺手要小廝退到一旁</p>

隨著愈來愈接近，他隱約聽見阮歲年說——</p>

“真的很難嗎？”</p>

“……也挺難說”</p>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p>

“這要怎麽說啊……”夏燦為難極了，無法招架他嫂子殷殷期待的目光，將視線移開結果就瞧見他大哥無聲走來，嚇得他立刻站起，喊道：“大哥！”</p>

背對著夏燁的阮歲年這時也被嚇了跳，忙站起身，見夏燁已經走到離她幾步的距離，她趕忙朝他福了福身</p>

“大人，你用過膳了嗎？”她忙問著</p>

他沒差人傳訊，她以為他今天也不會回來，哪知道他一回來就撞見她和夏燦在亭子裏交談，他沒聽見他們剛剛說了什麽吧？</p>

夏燁垂眼瞅著她，嘴角掛著淡淡笑意，道：“還沒”</p>

“我趕緊差人準備”</p>

“送到書房”</p>

阮歲年頓了下，應了聲去吩咐人</p>

“你跟我去書房”看了夏燦一眼，他轉身就走</p>

夏燦頭皮有點發麻，他最怕的就是大哥這種眼神，就算是死人也會被他撬開嘴</p>

不由朝夏煜丟了個眼神過去，見夏煜雙手一攤，夏燦只能垂頭喪氣地跟在夏燁身後，這時他又無比希望二哥在家，至少有人替他分攤一半</p>

然而當兩人走到書房前，竟有三名少年站在廊下，再走近一點，可以見到三名少年都有張相當柔美的面容，三個玉白的麗人，像是精心挑選的</p>

“誰準你們在這裏？”夏燁面無表情地問著</p>

其中一名少年趕忙跪下，道：“大人，是夫人將咱們買回來伺候大人的”</p>

夏燦聞言，輕呀了聲，直道他這個嫂子真是個奇人，成親都還沒一個月，就主動往夫君身邊塞人，塞的還是絕色少年</p>

在少年還沒開口之前，夏燁就已經隱隱猜到，但他不敢相信她竟然這麽做……賢妻，能得如此大度賢妻，他還能嫌棄什麽！</p>

“……夏煜”</p>

“是”</p>

“看著他們三個”話落，他便踏進書房</p>

夏燦趕忙跟上</p>

書房裏，夏燁點起了案上的燭火，搖曳的火光在他臉上勾勒出森冷的俊俏五官，教夏燦默默地退上一步，心裏暗自決定，往後絕對不再私下見嫂子</p>

“為何跟你嫂子在園子裏說話？”他坐下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p>

“大哥，是嫂子找我”不要說得好像他打算要誘拐嫂子一樣，他不敢，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p>

“她找你做什麽？”夏燦甚少進冠玉侯府，根本沒什麽機會見到她，她亦然，也正因為如此，她會找他這才奇了</p>

“她……”夏燦沈吟了下，思索著要如何遣詞用字較妥，“嫂子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她問我會不會流眼淚”</p>

“……嘎？”饒是夏燁這等易推敲旁人心思的奇才，也模不透這句話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麽故事</p>

“很怪，對吧我便跟她說，因為我小時候曾傷過眼睛，後來就不曾再流淚，她反而問我沒法子治嗎？我說大夫診治了一段時間也沒見效，她又說真的很難嗎？我說挺難說的……她還不死心地問有沒有其他辦法……大哥，嫂子問這些到底要做什麽？”其實夏燁回來他也挺開心的，至少不用繼續被追問怪問題</p>

夏燁長指輕敲著桌面，還真想不透她問這些事的用意是什麽</p>

流眼淚？</p>

夏燁突然發現，每每他面對阮歲年時，他總有種無力感，仿佛她異常強大，讓他不知道如何照平常行事面對她</p>

“大哥，嫂子……沒問題吧”夏燦憂心問道</p>

夏燁懶懶擡眼，突地朝他笑了笑，笑得他頭皮發麻，很想腳底抹油“外頭那三個就賞給你了”</p>

“大哥……我身邊已經有小廝了”那三個少年看起來是賞心悅目，問題是他不需要賞心悅目的小廝</p>

“我也有”他親手栽培的夏煜，一個可以抵好幾個</p>

“那是嫂子對你的心意……”他說著，見夏燁的笑意愈濃，眸色愈冷，立刻連退幾步</p>

“其實就這麽點小事，我替大哥分擔也是應該，咱們是兄弟嘛，大哥”</p>

話落，拔腿就跑</p>

夏燁攤開擱在案上的公文，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p>

他就知道，一旦回到家，他就不用工作了</p>

嘆了口氣將公文收起，決定等她來，直接問個明白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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