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阮歲年還賴在床上不肯動，榴衣喚了好幾次，她才疲憊地爬起身</p>

“小姐，您的眼睛——”榴衣拿起溫熱的布巾要替她拭臉，卻被她紅腫的雙眼給嚇著</p>

阮歲年模了模眼皮，啞聲道：“待會讓廚房準備熟蛋，幫我滾一滾眼吧”</p>

她哭了一晚，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淡漠無情他的嗓音向來裹著笑意，可是昨晚卻像是噙著刀刃，狠狠地劃過她的心坎，硬是劃開兩人距離</p>

她知道，他不想娶妻，在太醫館時她聽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知道他竟會因此厭惡自己</p>

既然如此，為何要替她備那些嫁妝？讓她感覺到他的示好，下一刻又冷酷地摧毀這份好感，如此傷她</p>

“小姐，昨晚到底發生什麽事？”榴衣擱下布巾，擔憂問著</p>

昨晚她瞧見小姐的衣裳破了，外頭還罩了件男人的袍子，她就一直追問，可小姐卻什麽都不肯說，還不準她稟報侯爺</p>

阮歲年搖了搖頭，“你別亂想，什麽事都沒有”</p>

“可是小姐哭得雙眼都腫了”榴衣攢緊秀眉，見她還是執意不開口，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奴婢只能稟報老夫人了”</p>

“榴衣！”阮歲年忙拉住她</p>

榴衣沈著臉，等著她的下文</p>

阮歲年扁了扁嘴，只好把昨晚的事略略說過</p>

榴衣聽完，氣得整個人發顫，不敢相信長寧侯世子竟荒唐至此，明知道小姐年後就要出閣，還打算壞小姐的清白，然後她突覺不對勁，道：“可是昨晚明明有護衛站崗，怎麽還會讓長寧侯世子闖進院子裏？”</p>

阮歲年一楞，她倒沒想到這個問題，“難不成是被他給收買了？”</p>

“那可不成，這事得稟報侯爺才行”</p>

“別了，我都要出閣了，就別再讓伯父傷神，橫豎我也沒怎樣”</p>

“那是因為夏大人剛好到了，否則哪有這種好運氣？”對此，榴衣對夏燁十分有好感，甚至懷疑——“大人對小姐是不是特別的，要不怎會三番兩次都能救到小姐？”</p>

“碰巧罷了”她垂著臉，不想談論他</p>

“這也太巧，夏大人先在禦花園的湖畔救了小姐，昨兒個也救了小姐，更巧的是，在賞花宴上作弄小姐的唐三姑娘和左二姑娘家裏剛好都被抄家，團圓夜兩家人一起上路到邊疆”</p>

阮歲年聞言頓住</p>

是了，昨兒個她聽伯父提起時就覺得巧合，如今經榴衣這麽一說更覺得巧合得可怕</p>

難道他真的一直暗中保護她，甚至知道誰欺了她，替她出一口氣？他會這麽做嗎？可他若真的這麽做，為什麽昨晚對她那麽壞，偏偏舉措又那般溫柔……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p>

“榴衣，你快去廚房讓他們備熟雞蛋，快”她催促著</p>

她記得每年初一他都會過府拜訪祖母，如今就算兩人有婚約，他也一定會循禮拜年才是</p>

她要去問他，他是不是一直護著她；問他，是不是嫌棄她差點被輕薄、清白不再，所以昨晚才會對她那般嫌惡</p>

當阮歲年讓眼睛消了腫，便換上一身喜慶的銀紅色繡纏枝梅交領襦衫，外頭再罩了件狐裘鬥篷，一圈銀灰色的裘毛襯得她小臉越發白皙，淡淡的妝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看不出她幾乎一夜未眠</p>

然而頂著風雪到榮福堂時，適巧瞧見伯父和父親送著一名中年男子出來，她忙避到一旁，沒漏掉伯父臉上的狂喜</p>

發生什麽好事了？</p>

待人離開後她才踏進榮福堂，外頭的小丫鬟一見她，趕忙拉起簾子向裏頭通稟</p>

阮歲年向前對阮老夫人行了個大禮，譚嬤嬤才趕緊將她扶起，讓她直接坐到阮老夫人的身旁</p>

“歲年，方才咱們府裏來了個貴人”阮老夫人喜笑顏開地道</p>

“誰？是方才我爹跟伯父一起送出府的人嗎？”</p>

“正是，那位是國子監的祭酒，他特地上門說要舉薦延哥兒進國子監”</p>

阮歲年瞠圓了眼“為什麽？”她知道祭酒每年都能舉薦兩個生員不用經過選拔考試，直接就進國子監，但一年才兩個名額，哪裏輪得到冠玉侯府？</p>

“誰知道呢？”阮老夫人話是這麽說，但在祭酒上門時她直接就想到了夏燁，毫無緣由的，她就認定是他從中斡旋</p>

要不，就算祭酒要賣人情，也沒必要在大年初一就特地上門</p>

舉薦這種事，通常都是祭酒那裏傳出些許消息後，再由他們帶禮上門致謝，哪有祭酒親自上門的道理？</p>

思來想去，阮老夫人還是認定是夏燁的關系，祭酒親自上門是做給夏燁看的</p>

阮歲年眨了眨眼，覺得祖母嘴上說不知道，但那眼神像已知道是誰，卻對她賣起關子</p>

但是阮老夫人想得到的事，阮歲年又怎會想不到？</p>

只是，假如真的是夏燁所為，他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他不是厭惡皇上賜婚嗎？為什麽舉措間對她皆是維護討好？</p>

“延哥兒一早就出門了，說到朋友府上做客，待他回來要立刻跟他說這消息，往後他也不用再遠到龍山書院讀書”阮老夫人笑得欣慰，往後就不用一年只能見孫子一回</p>

“嗯”阮歲年回神也跟著露出笑意</p>

她想，祭酒都特地上門了，爹也不可能不同意，對不？</p>

不一會，又有人上門拜年，阮歲年留在榮福堂招呼著，不到兩刻鐘，戚氏也帶著阮歲憐幫著招呼，一直忙到了正午，女眷們都在榮福堂裏用膳，阮老夫人倦了，進房歇息</p>

阮歲年這才回過神，突然想起夏燁竟沒有過府拜年</p>

她曾聽說，兩人成親在即會刻意避開不見面，也許他是因此才不過府拜年，可是……她原以為這多年的習慣並不會因為兩人即將成親而刻意取消的</p>

走出榮福堂，看著陰霾的天色，雖然雪已經停了，依舊寒氣逼人</p>

“小姐，不回院子歇會嗎？”榴衣不解問著</p>

通常拜年只會在正午之前，現在都已經晌午了，不會再有人上門，老夫人都歇下了，小姐也該回房歇一會，畢竟她昨晚睡得不好，今日全都是靠妝掩飾氣色</p>

阮歲年想了下，輕點著頭，她確實也累了，頭都有點暈了</p>

“榴衣，跟門房說一聲，要是見夏大人來了，趕緊差人告訴我”</p>

“是”榴衣忙應下，先去辦妥了這事再陪著她回錦繡院</p>

說來也巧，就在阮歲年梳洗完正要躺下時，有小丫鬟來稟說是夏燁來了</p>

阮歲年立刻起身，連發釵都不戴了，搭上鬥篷就趕緊往榮福堂而去，去時剛好瞧見伯父和父親正送著他出來，她猜想應該是祖母還歇著，所以就沒擾醒她</p>

她就站在院門口，三人走來，自然碰上了面</p>

阮歲年先朝夏燁福了福身，道：“爹、伯父，可否讓我送大人？”</p>

阮正氣眉頭微皺，心想兩人要成親，實在不該在成親前碰面，可是今天知曉是夏燁出手，讓祭酒舉薦了阮歲延進國子監，不管怎樣總得讓侄女謝謝夏燁</p>

忖著，他看了阮正豐一眼</p>

阮正豐只淡聲道：“就這樣吧”話落，朝夏燁作揖後才逕自離去</p>

阮正氣擺了擺手，阮歲年輕點著頭，隔了兩步跟著夏燁往大門的方向走</p>

可原本是兩步的距離，卻慢慢地變成三步、四步，逼得她不得不加快腳步，偏偏雪地濕滑，她一個不小心就往前撲去</p>

“小姐！”榴衣驚聲喊著，想扶她已來不及</p>

就見夏燁身形極快，轉身一個箭步便將她給扶起</p>

“雪地濕滑，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回去吧”</p>

淡漠如刃的嗓音像盆冷雪兜頭落下，教阮歲年想起了他昨晚的冷漠，心不由微微發痛，</p>

不懂自己怎會那般惹他厭惡，抑或者是他本就厭惡天底下所有的姑娘？</p>

如果真是厭惡，為何他不厭惡到底，處處都讓她覺得他在討好自己？</p>

“回去吧”瞧她站穩了，他淡聲說著，收回了手</p>

阮歲年卻瞬間抓住了他的袍角</p>

他長睫垂敵，落在她凍得有些發紫的指甲上，暗惱她怎不穿暖些，要是凍著了或是染上風寒……還是她就是打算讓自己染上風寒，不打算如期出閣？</p>

忖著，眸色黯淡了下來，他微使勁抽出袍角</p>

“告辭”</p>

“等等，我有話想跟大人說”阮歲年快一步擋到他面前</p>

榴衣見狀，趕忙退後幾步，心想得擋著不讓其他下人撞見</p>

“……我不想聽”他沈著聲道</p>

他不想從她口中聽見她不願出閣等等令人厭惡的字眼！</p>

有時他真恨自己怎會如此沒出息，老是教她左右情緒，在她面前他總是窩囊又愚蠢，他都不肯相信自己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p>

阮歲年抿了抿嘴，咽下心底的酸楚，顫著聲道：“我只是想說……昨兒個的事還沒跟大人道謝”</p>

一聽到她提到昨晚，他就想離開，可聽到最後，他腳步一頓，遲疑地問：“……道謝？”</p>

“嗯，幸好昨晚有大人出手護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一口氣說完，再深吸一口氣，道：“大人是不是因為我昨晚險遭輕薄，認為我不再清白，所以才不想見我，不想聽我說話？”</p>

夏燁直睇著她淚珠打轉的眸，將昨晚的事想過一遍，月兌口道：“不是”</p>

所以，他倆並不是夜訴衷曲被他撞見，而是戚覺闖進院子意圖不軌？</p>

她院子外的護衛到底在搞什麽鬼！</p>

阮歲年眨了眨眼，像是松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小聲詢問：“既是如此，大人昨晚為何般傷？”</p>

夏燁因為真相大白，郁悶瞬間散去，再聽她這麽一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心裏有點忐忑</p>

“我……”話未盡，他突地咳了起來</p>

她直睇著他，這才發現他的氣色極差“大人，你是染上風寒了嗎？”昨晚那麽冷，他還將袍子蓋在她身上，頂著風雪回隔壁，怎能不染風寒？</p>

“沒事”他忍住了咳，半晌才又道：“我沒事”</p>

對上她滿是擔憂又愧疚的神色，他不禁笑得自嘲</p>

瞧吧，光是她一個眼神，就能教他一掃陰霾，真是夠沒出息的他爹要是還在世，怕是要笑破肚皮了</p>

“我真的沒事，你如果只是想說昨晚的事，不需掛在心上”半晌，他啞著聲說著，轉身就要走</p>

這實在不是他慣於應付的場面，他一心只想走</p>

“大人，舍弟能進國子監是大人幫忙的嗎？”她急聲問著</p>

“阮歲延要是沒點本事，祭酒不會舉薦他”他沒回頭，話落又走得更急了</p>

阮歲年直睇著他的背影，心想他這是承認是他幫忙牽的線了，可她卻來不及問他為何這麽做</p>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心，做的全都是她擱在心底的事</p>

但她沒有被看穿的不安，甚至心暖暖的，覺得有個人站在她的身旁，隨時可以拉她一把，教她心安極了</p>

一個時辰後，阮歲年調配了幾味可以袪咳的花茶，包了幾包後讓榴衣送到隔壁給他</p>

沒一會，榴衣回來了，卻道：“小姐，不好了，夏大人病倒了”</p>

“怎麽回事？”阮歲年急問著</p>

“我一說明來意，夏家的總管就將奴婢迎了進去，可在偏廳裏等了一會，那總管才說大人像是昏過去了，急著去找大夫，奴婢便趕緊回來了，連花茶都沒給”榴衣將包好的花茶往桌面一擱</p>

阮歲年聞言內疚極了，心想一定是因為他將外袍給了她，他才會染上風寒，今日是大年初一，很多醫館肯定都休息了，他要上哪找大夫？</p>

“小姐，別擔心，大人可是首輔，要是京裏的醫館都休診了，也能入宮請太醫”瞧她攢緊秀眉，榴衣不由輕聲安撫著</p>

對喔，瞧她急的，竟把太醫都給忘了</p>

有太醫在，肯定不會有什麽大事，可她依舊內疚，滿腦子想著他灰敗的氣色，心裏擔憂不已</p>

就連晚上闔家吃了一頓飯，本是要慶祝弟弟能進國子監，她卻是笑容勉強地附和</p>

直到回自己的院子，她終究按捺不住，抓著榴衣道：“榴衣，你陪我去夏府一趟吧”</p>

“小姐，夜都深了，您……”別說成親前新人本該避著，一般未婚夫妻更不會隨意出入對方家裏</p>

“我只是去問一問，否則我今晚肯定沒法睡了”</p>

榴衣知道她是內疚不安，想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頭回頭替阮歲年再添了件夾襖，搭上了狐毛鬥篷，帶著她從角門離開，她再去敲夏府的門</p>

說明了來意後，門房立刻將她倆給迎了進去</p>

“阮二姑娘”夏煜得知阮歲年進府，忙來見她</p>

“你家大人可好？”她急聲問著</p>

“我家大人先前喝了藥，熱退了些，氣色也好了些，眼前正準備熬第二次藥”夏煜見她神色不安，眉頭不由挑了下</p>

莫非阮二姑娘對他家大人有意，要不怎會夜登夏府？</p>

他家大人很明顯地對阮二姑娘不同，要是能讓她去見大人，大人必定開心，說不準病情也好得快些，尤其大人現在明明病著，還不肯安分地躺著休息，仍處理著手邊的公文，旁人勸都勸不聽，要是阮二姑娘去勸，肯定有用</p>

“阮二姑娘要不要去見見我家大人？”夏煜試著詢問</p>

阮歲年頓了下，沒想到他會這麽問著自己，還沒回答，身旁的榴衣已經語帶不滿地道：“就算夏大人與我家小姐是未婚夫妻，也沒有私下相處這個理”</p>

夏煜瞥她一眼，撇了撇嘴“說說而已”不過一個丫鬟而已，脾氣這麽大，想嚇唬誰啊</p>

“沒關系，我就看一眼”她想，他既然喝了藥，許是已經睡著，只看一眼就離開沒關系再者這是在夏府裏，難不成這事還能傳到外頭嗎</p>

夏煜喜出望外，更加確定她是對大人有意的，忙領著她往主屋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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