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時，阮歲年神色有些恍恍惚惚，倒不是錢莊裏的那筆數字驚嚇到她了，而是因為夏燁</p>

坐在榻上，她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夏燁要為她做這麽多雖說她的父親只是個六科給事中，薪俸不多也沒什麽油水，但她在侯府裏並沒有被虧待，而且她還有母親留下的嫁妝，大伯父和大哥也時常送她一些釵啊簪的、一些姑娘家的首飾等等，她的手頭還沒有緊過，真要說的話，她可能過得比阮歲憐還要好，說不定就是這樣，才會一直被阮歲憐給敵視著</p>

所以，他為什麽要給她銀子又給她鋪子？</p>

阮歲年快要想破頭了，還是想不通他到底是什麽心思，可不管到底是什麽，這些禮都太重了，她不能收</p>

於是她在屋裏坐了一會，隨即走到書房，提筆寫了封信，要榴衣送到春衣坊的朱掌櫃手中，麻煩他轉送給前東家</p>

原以為可能要費上幾天時間才可能收到回信，但當天晚上，朱掌櫃就派人送回信來了</p>

她意外之餘，趕緊拆信一瞧，上頭竟寫著——姑娘家不該寫信給外男</p>

阮歲年傻眼了，這是什麽回信！</p>

她不就是提及要將店鋪和十萬兩還給他，要是方便她就送到朱掌櫃那兒，他再自個人處置，結果他竟回這個……</p>

什麽跟什麽？</p>

阮歲年混亂了，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明明待她好，可是字裏行間又</p>

透著疏離淡漠……又冷又熱的，教人抓不準怎麽跟他相處</p>

抱著這無解的疑問，過了幾天，阮歲年和阮歲憐跟著阮老夫人一起進宮</p>

說是賞花，宮中確實有幾株名貴的桂花正怒放著，可誰都覺得皇後這當頭辦賞花宴實在有些古怪</p>

在禦花園裏，一些帶著府裏兒女進宮的官家夫人聚在一起嚼舌根，懷疑是萬貴妃風頭正盛，所以皇後讓人帶著家中女兒進宮，不免有幾分替皇上相看的味道</p>

“祖母，會是如此嗎？”阮歲憐一聽見風言風語就忍不住問</p>

阮老夫人精爍的眼睨了過去，“小泵娘家家乖乖坐著，聽那些做什麽？”話落，再看向坐在身側的阮歲年，笑意就濃了幾分</p>

瞧，什麽地方就該端出什麽身姿，這才是侯府千金該有的氣度，隨風起舞就只能被掂算斤兩，顯得很掉價</p>

阮歲憐瞪了眼阮歲年，心想要不是因為她，今兒個進宮母親也會一道來的</p>

禦花園裏，勳貴家眷成了一派，朝堂大員家眷又是一派，各自揣測皇後的用意，有的是四處游走，想賣個好，冠玉侯領的是實差，更是皇上面前得用的人，所以不少夫人都來到阮老夫人面前寒暄幾句</p>

阮歲年端方嫻雅的模樣教幾名官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阮老夫人更是暗喑將幾位似乎不在意阮歲年出身的夫人給記下，打算回去再差人打聽打聽</p>

一旁的阮歲憐暗自惱在心底，氣惱祖母跟父親大哥都偏心，她都懷疑自己不是真正的候府千金了</p>

但，算了，先給阮歲年幾分顏色，晚點再收拾她</p>

不一會，皇後駕到，命婦依品級向前拜見，待皇後說了些話，賞花宴正式開始了</p>

品了茗吃過點心，夫人們便不再將小泵娘們拘在身邊，讓她們自行玩在一塊，也方便她們聊些小泵娘不方便在場的事</p>

阮歲年自然不想離開阮老夫人，畢竟她現在是步步謹慎，不想再鬧出什麽事教祖母難為，可瞧祖母像是有意和其他夫人打探什麽，她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為了她的親事，這當頭她確實不適合待在這兒</p>

勉為其難的，她走向較僻靜的湖畔，已經入秋，湖裏頭沒什麽花草可貧，她只是圖個清靜而另一旁的園子裏有些姑娘三三兩兩一群，各自成一個圈，有的急著討好某某國公千金，有的則是忙著周旋其間，她卻是意興闌珊</p>

“歲年”</p>

阮歲年一回頭，難得地喜笑顏開，“甄蜜，你今兒個也來了”</p>

甄蜜是她在女學裏面唯一的知心好友，是禮部尚書的孫女，也是女學結業時的魁首，她記得這時候她已說了門親事在家中待嫁了</p>

“今天陪著祖母來的，趁機到外頭透口氣，順便見見姊妹們，要不等到出閨後要再見面可沒現在這般容易了”</p>

“那倒是”阮歲年親熱地挽著她，心想能再見好友一面，真好“不過你也別擔心，你未來的夫君肯定是疼你入骨”</p>

甄蜜聞言，臉蛋泛紅，輕擰了下她的手，“你這丫頭胡說什麽”</p>

阮歲年佯裝吃痛地叫著，再將她的手抓得牢牢的，省得她再擰一次，“跟你說真的嘛，你的夫君會對你很好很好，你別擔心”</p>

出嫁前的姑娘誰不擔心？尤其甄蜜常初嫁人時時全然的父母之命，連對方都沒見過，可她記得她嫁得很好</p>

甄蜜含羞瞋了眼，轉了話題道：“一會咱們走近點，別讓你那姊姊有機會對你下手”</p>

“什麽意思？”</p>

“我剛剛聽見唐閣老家的三姑娘跟左侍郎家的二姑娘在咬耳朵，隠約只聽見她們似乎打算讓你出糗，說是替你姊姊出口氣”甄蜜壓低了聲音說著，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趕緊尋她</p>

阮歲年沒力地閉了閉眼“這兒是宮中，她們再怎麽鬧也有分寸”</p>

“話是如此，但少一事又何必多一事”</p>

也是阮歲年完全認同甄蜜的說法，只是她真想不通阮歲憐為何就非得夥同外人讓她出糗？今兒個祖母也在場，難道她就不怕回家得挨一頓罵？還是說她有非這麽做不可的理甶？</p>

阮歲年邊想邊和甄蜜朝人多的地方去，橫豎人多之處她們總不好下手，然而才剛走到桂</p>

林裏，就見唐三姑娘、左二姑娘和其他姑娘像是正在聊什麽，一回頭見到她倆，雙眼都亮了</p>

“欸，甄蜜和歲年剛好都在，讓她們來猜猜這到底是出自哪個大家的手筆”</p>

唐三姑娘拉著左二姑娘來到兩人面前，後頭還跟著其他姑娘，當然還有阮歲憐</p>

阮歲年不著痕跡地看了甄蜜一眼，下意識想要退上幾步，可唐三姑娘似乎看出她的意圖，急步向前的當頭，手中捧的小鞭就往阮歲年身上一潑</p>

瞬間，烏黑的墨汁潑臟了阮歲年粉桃色繡銀枝的八幅裙</p>

“歲年！”甄蜜拉著她，回頭瞪向唐三姑娘，“唐三姑娘這是在做什麽？”</p>

“我哪有做什麽？不過是拿出家裏珍藏的墨條磨成墨汁，想在今兒個讓大夥猜猜到底是出自哪個名家之手，心想你倆是女學裏最拔尖的兩個，想要考考你倆，誰知道不小心拐了腳才把墨汁給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唐三姑娘一臉委屈地道</p>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她是踢到小石頭了”左二姑娘用腳踢了踢一塊小石頭，演得像真的一樣</p>

阮歲年吸了口氣，道：“沒事，這墨汁帶著蘭花香氣，是出自袁夫人之手，不知道猜中了有什麽彩頭？”</p>

大涼的文房四寶極為講究，不但有紙香更有墨香，可真能闖出名號的也不多，壓根不難猜</p>

她們為了整她還特地帶了一罐墨汁，真是為難了她們，只可惜糟榻了名家</p>

“喏，趕明兒個我送一錠袁夫人的墨錠到冠玉侯府”唐三姑娘大方得很，她說得出口就給得起，屈屈幾十兩，她還真沒看在眼裏</p>

“歲年，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你這裙子得趕緊換掉”甄蜜皴緊眉，想差宮女去外頭將家裏的丫鬟喚來</p>

“不用，我去跟祖母說一聲，先回府就是”天曉得在宮裏換件裙子會不會換出事來</p>

她直瞅著還躲在眾人後頭的阮歲憐，就是覺得她不對勁，不知道還有什麽後招等著自己</p>

“歲年，祖母正在與皇後娘娘說話，你現在過去不妥吧”阮歲憐輕飄飄地朝禦花園另一頭瞥去“失儀的罪名，你可擔待不起”</p>

“那就煩請姊姊幫我跟祖母說一聲”說著，朝她欠了欠身，轉身便走</p>

“我陪你到華粹門”甄蜜挽著她道</p>

阮歲年感激不盡，她也真怕半路上又出什麽事雖說是在宮中，她不認為阮歲憐有通天本事，但小心為上</p>

然而才沿著湖泊拐了彎，踏出禦花園，就有名宮女從後頭急步走來，問道：“前面的可是禮部尚書甄大人府上的甄三姑娘？”</p>

兩人止步回頭望去，甄：“正是，不知道……”</p>

“甄夫人身體不適，還請甄三姑娘隨奴婢過去”</p>

見甄蜜聞言臉色大變，阮歲年趕忙拍著她的手，催促著“甄蜜，你趕緊去瞧瞧，待我回府後得空再去找你”</p>

甄蜜應了聲，急忙忙地跟著宮女離去阮歲年看著她的背影，心想再一段路就到華粹門了，她走快一點也不成問題</p>

沿著湖畔再轉過彎就是華粹門，可還沒到彎處，右手邊的園子就竄出個人，嚇得她連退幾步</p>

定睛一瞧，驚見是戚覺，她不由在心裏疊聲罵著阮歲憐，她分明是故意讓自己出醜在先，再讓戚覺逮著她，橫豎就是要強逼這門親事</p>

“表妹”戚覺醇厚的嗓音像是裹著情深意重，俊朗面容像是受盡相思苦，任誰瞧見了都會認定他為情所苦</p>

然而聽在阮歲年耳裏，只逼出了她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捂住耳</p>

“世子爺自重”她淡聲說道，心裏卻沒有面上的淡定</p>

這條小徑不見宮人走動，想必全都在禦花園那頭伺候著，她就算放聲喊叫恐怕也無濟於事，再者要是真有人來了，撞見這一幕，她尚能保有幾分清白？</p>

想繞過他，他肯定會逮住她，想回頭就跑，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她的腳程比不上他，怎麽想都覺得自己無計可施，不由更怨阮歲憐了</p>

要真讓自己逃過這一劫，絕對要她往後見著自己就跑！</p>

“表妹為何突然與我疏離了？”戚覺一副為情折磨的神情</p>

阮歲年忍住欲嘔的沖動，淡道：“我和世子爺本就是表兄妹，哪來的疏離？我的裙子弄臟了，想趕緊回府，還請世子爺讓一讓”</p>

“歲年，你要我把心都捧到你面前，你才肯相信我的真心？上一回的事，我是遭人下藥，我沒有半點意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你相信我”戚覺滿臉痛苦地訴說，一步步地逼近她</p>

阮歲年一步步地退，聽他提及那事，不禁更覺得惡心“世子爺，不管怎樣，祖母已經發話，不準我私下見世子爺，還請世子爺別為難我”</p>

“歲年，你別怕，老夫人那自有我處理，咱們……”</p>

“沒有咱們”她冷聲打斷他未竟之言“世子爺請自重！”</p>

戚覺黑眸微瞇，驀地大步向前，阮歲年轉身就跑，哪怕明知道跑不過他，她還是得盡全力她不要重覆同樣的命運，不想落得只能沈屍湖底的下場！</p>

“歲年！”</p>

她撩著裙子跑，沒一會便感覺像被扯了下衣角，嚇得她更加咬牙掙紮往前跑，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放棄，此時在她前頭的拐彎處有人影走出——</p>

“燁叔！”</p>

同時戚覺也瞧見了夏燁，不由放慢了腳步，不敢再放肆</p>

然而阮歲年的記憶跟前世重疊，真是被逼怕了，壓根不管身後的戚覺還有無追趕著，她腳步不停，直接朝夏燁沖了過去</p>

就這樣，兩人雙雙落在湖裏</p>

掉進湖裏的瞬間，阮歲年的腦袋還閃過一絲疑惑，怎麽會掉進湖裏了？她有撞這麽大力嗎？</p>

下一刻，冰冷刺骨的湖水侵襲著她，教前世死前的恐懼又冒出頭，她下意識死命地抱住夏燁，怎麽也不肯松手</p>

她意識漸散，卻仍能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著她、安撫著她，就在她感到心安時，隱約中，似乎又聽見他說了一句——“蠢丫頭”</p>

唉……能不能把前世的燁叔還給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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