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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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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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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 去洗個手,準備吃飯了。”

臣尋在房間裏清點銀子。

近來來錢來得越來越快,她都麻木了。

都是些不義之財, 收著沒什麽心理負擔, 暗暗還有一種劫富濟貧的十分解恨的快感。

只是看著長六寸、寬高各三寸的妝奩堆滿了銀票和金錁子, 已經蓋不上蓋,有些煩惱。

想把存錢莊去, 可那樣太容易露財了。

夏漪漣常念叨,財不露白, 財不露白。

京中有幾家錢莊背後跟朝廷官員不是牽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網?

自己沒精力又沒親戚朋友拿這些錢去做買賣, 讓雞生蛋蛋孵雞, 只能傻乎乎地存放在屋裏,便越堆越多。

可這怎麽辦?難道真要聽夏漪漣的話,床底下挖個坑出來藏銀子?

太子即位, 她從侍讀學士調到吏部, 升任吏部主事。他很開心, 玩笑道:“這是大大大的肥差, 年底收銀子你會收到手軟。咱們要不要提前在新房的床底下刨一個地窖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那時候笑罵他盡說昏話。

同住一個屋檐後, 臣尋才逐漸了解那個男人, 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那時候他倆窮,又計劃要存錢買大屋子完婚, 所以攢錢就成了頭等大事, 想起來這個目標讓兩人每天都十分有幹勁兒。而夏漪漣每天雷打不動的一件事情, 便是每晚都要清點一下妝奩的銀兩, 然後再計算一下離買屋子的錢還短缺多少。

他清點銀子的時候, 她在旁邊處理公務, 寫奏事文書,他會拉住她的衣袖扯一扯,問她:“哎,我記得財不露白這話好像還有下一句,是什麽?”

給他一拉,字都寫壞了。

她微火地拍開他的手,看看已經寫了一半的折子,懶得重寫,就將那個寫壞的字圈起來,打個叉,在旁邊重寫一個,然後繼續往下寫,回道:“富不露相,貴不獨行。”跟著自然而然順口就數落他起來,“叫你多讀書,看吧,連蒙童都會背的文章你這麽大個人了還不會背。明日起將《增廣賢文》每天寫一篇來給我檢查。”

他一聲哀嚎,“你怎麽越來越跟我娘一個德性了?”

嘴角不自覺上揚,然後慢慢垮下來。

不知道他在宮裏過得怎麽樣。

偌大的皇宮,太監、宮女、侍衛多,想找人辦事、吃點好的、用點好的、見一見某個人……沒點背景的,沒人買你的帳,使不動人的。但有錢能使鬼推磨,金錢是最好的、也最便捷最直擊要害的籠絡人心的利器。所以沒背景沒關系,只要有銀子,只是宮中使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那天晚上他走的時候一身孑然,肅王府不是他的家,東西肯定不任隨他亂拿,進宮後是不是會有些拮據?沒錢打賞太監宮女,必然過得很委屈。如果能有門路將這盒銀票和金錁子送進宮去給他就好了……

“嫂嫂?”夏小紅又在外面輕輕喊了一聲,拉回臣尋飄遠的思緒。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夏小紅沒進來喊她,即使門開著。

其實他也從來不進她的房間來,同她說話或者喚她,都只在外面,謹守著男女有別的本分。

夏小紅目前暫居臣尋這裏,晚上睡在夏漪漣的房間裏。

未完婚前,臣尋同夏漪漣兩人是分開住的。他離開後,有天晚上半夜打雷,臣尋驚醒,便搬去了夏漪漣的屋子,好像那樣她就不再害怕了。夏小紅來了,她又搬回自己的房間住……

夏小紅一來就喊她嫂嫂,是因為他早就知道她同自己哥哥訂婚一事,只待父子兩個回去,二人便完婚。

當初遼王妃寫信給遠在西北前線的夫君,信中將夏漪漣同臣尋定下婚約的事情說得清楚明白。因為遼王妃天天在府中、在夏漪漣耳旁念叨,一家子都對臣尋熟悉得跟家人似的。老遼王和小世子接到信,得知她竟是女子,不說讚同不讚同這門婚事了,安全是如獲至寶的激動欣喜,都為夏漪漣開心不已。

後來夏漪漣同臣尋的恩怨糾葛,夏小紅卻是完全不知道。他只以為母親和哥哥都在那場大火中喪生,而臣尋入京做了高官。他活著逃出西北前線,臣尋已然算是他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未來茫然無措,也不知道幹點什麽。傷養好後,遼王府謀逆叛國一事也翻了篇,夏小紅便索性潛回京城來看一看她,認認親——這就是夏小紅突然出現在臣尋屋中的來龍去脈。

沒想到意外從臣尋這裏得知夏漪漣還活著,遺憾的是哥哥竟然男扮女裝混進宮裏去了,說要為全家人報仇,攪亂大齊朝廷,竟沒見到一面。

“哥哥有做禍水的潛質,呵呵。”

這是夏小紅聽聞夏漪漣的行為後,不但沒有驚訝,還頗為自豪的口吻。

臣尋要怨責夏漪漣的話便生生梗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不免又羨慕那家夥。

盡管是哥哥,可弟弟寵他,父母寵他,紅線富貴也寵他,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投的一個好胎!

對比自己,小時候父親母親就不在了,同爺爺相依為命,孤苦伶仃,還要為自己的自由身,全族人的性命打拼,同他夏家周旋,日子過得緊繃繃,最後仍不得不失去自由身……他實在太好命了!

只是,看著跟夏漪漣頂著一模一樣一張臉的夏小紅,臣尋時時恍惚,以為這人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夏漪漣。

他簡直是萬能的,他什麽都能做,什麽都會做。

他縫縫補補,他做木工,做針線活,做泥瓦匠,做廚師,做手工藝人……

那天下雨,他為她收衣服,發現她的官袍上破了個洞,一聲不吭就找出針線來縫好了。破洞是火燒出來的,破洞的地方恰在補子處,錦雞繡樣給燒掉了雞冠子,最後竟也給他補得天衣無縫。

他把院子裏未完工的小荷花池修葺完了,放了水,種了幾節蓮藕,中間還打造了一座木橋,連接荷塘中心的假山。假山是他自郊外馱回來的幾塊山石打磨做成,堆出嶙峋的樣子,還種了幾株斑竹,看著像模似樣。

那天他去市集閑逛,又撿了一只被丟棄的小野貓回來。不知道他打哪兒知道的方法,出去又討了點羊奶回來,硬是把她覺得沒救了的奄奄一息的貓兒餵活了。然後他耐心極好,每天去市集揀人家不要的死魚回來,或煮或烤,細心地撕成一小條一小條餵給貓兒吃。沒幾日,小貓咪活蹦亂跳,精神十足,日日在家拆床鋪。

明明是同出一胞,同樣都是王公貴胄,那個人生個火都能把自己摔斷腰,差別真是大。

但是,這樣完美的“夏漪漣”是自己理想中的夫君的樣子,但真是自己喜歡的那個夏漪漣的樣子嗎?

夏小紅健談,給她講前線打仗的事情,還講他逃出生天的細節。

“軍隊才拉到西北前線,朝廷就不發放糧餉了——這事早在我們的意料之中。當初爹在王府接到聖旨,皇帝封他做討夷大將軍時便說,皇帝要除掉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斷糧。因為身邊的人都是王府帶出去的親兵,皇帝沒辦法搞暗殺。因為早有預料,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省著吃,到了前線也並不主動出戰,任監軍如何催促責問都置之不理,所以戰事才一拖再拖。”

“當然,送出去的戰報自會說打了幾場勝仗啦,虛虛實實,反正皇帝也不在乎,料到他即使我們將狄戎人屠光盡殺,他也要找理由把我們父子派到別的地方去,漠北蒙古、沿海倭寇、呂宋、暹羅……有的是地方打仗,反正不得讓我們再回遼東自己的地盤上,就這麽僵持著吧。可是我們暗中籌集的糧草數次被朝廷劫走,就越來越支撐不住了,只得開門迎敵,為的是搶糧食。”

“我們遼東兵打仗是很猛的,戰事要說結束眨眼就能結束,但皇帝不會讓我們回家的。他好不容易將我們父子軟硬兼施逼出遼東,怎麽可能輕易再叫我們回去?父親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反出朝廷又鼓不起勇氣,再說兵力不夠,除非將遼東三省所有的青壯年都拉上戰場,可是那是父母不忍心看到的。家裏只剩孤兒寡母,土地滿目瘡痍,他們不忍心,便就只能這麽僵持著,父親要保存遼王府的實力,因為這樣,才能保護我們一家子。”

“……對方節節敗退,然後蠻族得知了我們缺糧少吃,就開始堅壁清野。”

“沒吃的,逮著什麽吃什麽。剛開始還能捉到家畜,牛羊雞,後來是貓狗這種不是養來吃而是看家的畜生,再之後是老鼠、蛇、蟲子。有回竟然發現了一只羊,卡在石頭縫裏,把我們高興壞了。可是費了老大勁兒救出來一看,只是一只小羊羔,瘦骨嶙峋,想來是餓了許多天了,奄奄一息,眼睛裏沒一絲光彩,看著比我們還可憐,再說也沒幾兩肉,就養起來。想著養上個把月,肥了再宰。只要熬過冬天,春天水草肥美,羊兒很快上膘。為著這一口羊肉,我們刨草根果腹,硬是熬過了冬天……”

可能是看夏小紅沈浸在回憶裏的臉上布滿了哀傷,臣尋竭力想開個輕松的話題試圖轉移他的傷痛,“那後來呢?後來那只羊是怎麽吃掉的?熬的羊湯還是做的燒烤?你的廚藝是不是在那段時間練成的?”

夏小紅笑了笑,“沒吃著。”

“咦?怎麽會呢?”

“好家夥,終於養大養壯,正要下刀子,手下兩個餓得太狠,虛軟無力,沒把羊按住,給它跑了,呵呵。”

臣尋:“那——”

夏小紅:“那當然是追啊,全部人都爬起來追。很像是回光返照那一刻,渾身都是勁兒了,有精神了,精神抖擻。我們追著它跑,不敢不顧,眼睛裏只有前面那一團白毛,它已經是一鍋熱氣騰騰的鮮美的羊湯了,在勾著我們一直追啊追。”

他頓一頓。

又繼續:“羊羔掉進石頭縫裏,肯定是有牧民在附近放牧的時候走丟的。聽說過老羊識途,羊羔識途不識途卻不清楚。不過,它一路跑,我們就一路追。眼睛都餓出綠光了,肯定要追。追著追著,不知不覺竟然就出了蠻夷的包圍圈!”

“出來了就有吃的了,大家高興死了。吃飽喝足,休整了數日便向南走。我們打算一直往南走,然後走海路坐船繞行回到北地故鄉。”

他的聲音慢慢低落下來,“只是沒想到,在西北前線那麽艱苦都沒事。結果一進南疆,不小心闖入瘴地,兄弟們陸續倒下,再也沒有睜開眼來,連父親也……”

他長長地嘆一口氣。

“父親說,可能這就是命。天命不可違。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命到五更,我們還是認命吧。臨終前他叮囑我,不要找朝廷要說法了,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度過餘生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願望,省得夏家落個斷子絕孫的淒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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