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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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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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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德自屋內搶出來, 臣尋追在後面:“爺爺,您要去哪兒?外面正在下雨,而且您也還沒吃晚飯啊!”

幾個人在堂屋門口正面遭遇。

夏漪漣看房德。

老人家一改從前的卑微和怯懦, 瘦弱的身板挺如蒼松, 枯枝般細瘦的兩只手臂垂在身側, 蜷握成拳,激動地微微發著抖。那雙眼角布滿皺眉的眼, 目綻兇光,猶如萬支利箭朝他射來。

夏漪漣瞳孔驟縮。

爺爺的眼神兒, 恨不能生食其皮啖他的肉……

閃躲著調轉視線求救似的去看臣尋。

她臉色蒼白如雪, 見他看過來, 雙目微闔,低垂的睫毛在顫抖。

夏漪漣心往下沈,假裝自己沒聽到先前房德說的話, 硬擠出個笑堆上臉, 先喊人:“爺爺, 我……”

房德轉身面向臣尋, 擡手一指夏漪漣,“他來得正好, 倘若你不信爺爺說的話, 你現在就當面質問他!你問他,你爹是不是被他娘逼死的?你又問他, 他知不道你爹是被他娘逼死的?最後你再問問他, 你爹是不是因他而死!”

爺爺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每個問題都像一把尖刀紮在他身上, 帶著無盡的恨意所以那麽用力, 深入肌理, 觸及骨頭,刀刀見血,夏漪漣痛得打顫,五指收緊,才能堪堪拿穩揣在懷裏已重若千鈞的禮盒。

紅線和富貴面面相覷,看著他一臉擔憂,“郡主……”

夏漪漣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幽不見底的夢魘,噩夢一口口正在吞噬他。

他並不知道房德所說的事實,他只知道臣尋的爹的確在那天晚上偷聽到了他和母親的談話且被母親發現了行藏。而此後,他也的確再未見到過那個忠厚和善的門衛了。

如今想來,恐怕娘真的為了保護自己而逼死了臣尋的爹……

娘,我該要怎麽解開這個結??

您給兒子留下了好大一個難題啊,可能關乎我一生的幸福,可能讓您相中的滿意得不得了的兒媳婦跑掉呢。

夏漪漣心中已有答案,他不敢宣之於口。只怕自己一旦開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燭就會像夢幻的泡沫般被戳破了。

他一眼不敢眨,緊緊盯著臣尋的一舉一動。

不論別人怎麽想、怎麽看待他,他只在乎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想法。

臣尋那雙會說話的漂亮的杏眼兒已經睜開,她朝他看過來,她眼睛裏毫無溫度,靜靜地註視著他,緩緩啟口,“爺爺說,我爹因為發現了你是男兒身的秘密,你母親為了保護你,讓這個秘密永遠掩埋下去,遼王妃逼我爹自絕……”

夏漪漣渾身僵直,麻木自被雨水濡濕還沒幹透的腳板心迅速躥遍全身直沖腦門兒,他整個腦袋都是木的,他木木地無意識地打斷她:“尋尋,別,別再說了,也別……問了,反正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讓過去的就過去了好不好?讓膿瘡就在結痂的皮下自生自滅好不好?揭開瘡疤,我們還要怎麽面對彼此?

“夏漪漣,”臣尋目中已淚光點點,“你從前威脅我不要負你,還說戀人之間應當坦誠相待。夏漪漣,我也希望你不要負我,別對我隱瞞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那麽,你告訴我,爺爺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娘逼死了我爹?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爹是被你們家害死的?他根本就不是病歿!”

臣尋淒厲而嘶啞的詰問聲在寂靜的堂屋裏回蕩,像更鼓一樣一下下敲在夏漪漣的脊背上。

夏漪漣無力地垂下了腦袋。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全須全尾地喊他的名字了,再次聽到,他清晰地聽見了兩人之間破空的裂痕聲。

是,是要坦誠相待。

可是,真的把一切都說了,母親在臣尋心裏美好的形象可還一樣?

雖然臣尋沒有喊出口,但是他看得出來,臣尋早已在心中將母親視為婆婆了。

她對母親交代的話奉若聖旨,每日裏循著母親的做派管束他。她動輒因為他的不著調而痛心疾首,像母親在世時候一模一樣。

娘親也一定是臣尋心裏最滿意得不得了的婆婆。

母親活著的時候那麽護她疼她,好東西都往她跟前送。待她小心翼翼,生怕她這準兒媳甩臉子就不要她兒子了。母親待她比他這個親兒子在心裏的位置都要重,臣尋那麽聰慧,不會體會不到。

她肯定遺憾沒有在母親活著的時候喊她一聲娘,沒能在她活著的時候同她名正言順地做婆媳一場。

不止是尊敬,還有崇拜,將她當做榜樣、典範,努力追著她的腳步前行。

是呀,遼王妃美貌優雅、雍容大氣、禮賢下士、和藹可親,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想要成為她那樣的女子吧。

臣尋心裏對母親的愛戴,他肯定連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所以,那麽,如果,一切都對你說了,尋尋,你對我母親的敬愛可還在?

啊,娘,您這兒媳婦也真是固執呢,她甩給我好大一個難題,誓不罷休的模樣,我該怎麽辦?

如果真的將一切坦誠相告,他和臣尋之間便再無可能。殺父仇人之子,她這樣冷靜理智的女人,如何還能接受他?

夏漪漣狠狠地頹然地閉上了眼。

而我,娘,我也不想破壞了您在她心裏完美的婆婆形象。

更何況,說到底,娘,您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保我的命。

所以,這應該是我來承受的後果,娘,我不願也不會讓你獨自背負所有的不道德。

今天的臣尋也變得好呱噪,她還在耳旁逼問:“我再問你一遍,我爹是不是你母親逼死的?!”

她聲色俱厲,已經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他。

外面大雨滂沱,閃電不時無聲地劃破夜空,轉眼即逝,但仍將夏漪漣蒼白的毫無血色的俊臉一覽無餘地暴露在紅線和富貴眼中。

兩人擔憂不已,“郡主,您……”

您還好嗎?

怎麽能好?

好不了了。

臣尋扶著門框,瞪著他的杏目裏騰起仇恨的熊熊怒火:“夏漪漣,你回答我!”

這一聲暴喝嚇得他睫毛一顫,重新張開眼來。

“小尋,你還問他做什麽?他不回答便是默認了。他不惜自小男扮女裝就是為了茍活於世!他的命才是命呢,我們窮人的命百姓的命不是命,只是草芥!遼王妃只需要輕輕一句話,就能要了你爹的命,要了我們全家的命,要全族人的命!他不會不在乎的,他根本就是懶得回答你!”房德厲聲道。

夏漪漣轉動呆滯的眼珠緩緩看向房德,無力地爭辯,“不是的,爺爺,我娘是菩薩心腸,她是好人,就算有錯也全都是我的錯,我一個人的錯……”

房德嫌惡地喝止,“你閉嘴!誰是你的爺爺?!”

“……”夏漪漣再度看向臣尋。

她仰著臉,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淌進了脖子,像溪流一樣涓涓不止,令他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但是可以想象,淚水定然早就糊滿了她姣好的小臉。

夏漪漣覺得自己一顆心好像被生摳了出來。

這是第二回看見她流淚。

第一回,好像還是為他。

房德早已等得不耐煩,跺腳叫囂道:“小尋,別問了,他不會回答你的。快把他趕走,從此後與他一刀兩斷、死生不見!”

死生不見???

夏漪漣登時慌了,拋了禮盒,一步上前:“尋尋,我對你是真心的!”

臣尋冷睇過來,“不要靠近我!”

“……”夏漪漣已經伸出的手,仍做著試圖將女人抱進懷裏的動作。

他看見臣尋往後疾退的踉蹌腳步,她避他如蛇蠍。

夏漪漣悲涼地笑了下,放下雙手,定定地看著那張他眷戀了許久的臉。

留不住的,強留也沒意思。

我是男人,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呢?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個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就算分手,他這死相,也不想讓女人好過。

所以,他開口:“你想跟我分手好好說就是了嘛,何必找借口?其實你明白地告訴我就行了,我不是會死纏爛打的人——這話我可是早就跟你說過了的。再說了,女人如衣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是男人,還擔心沒衣服穿?”

臣尋倏地轉臉面朝他。

她瑩白的臉色更加蒼白,瞪著杏目,眼裏兇光畢現,不知是恨、是怨。

他笑了,笑得很歡暢。

對,就是要這樣,互相傷害,方能死生不見!

他繼續說下去,竟是越說越利索,越說越傷人了。

寒心的話就這麽脫口而出,更加不堪。

“本來是覺得你女不女,我又男不男,我只好將就一下,所以挑中了你。現在看來,將就我也不願了。嗯,男人還是不能將就的好。三妻四妾是上天賜給男人的權利,該享受就要享受,所以何必將就呢?”

夏漪漣說得一臉平靜。

“你可以去官府告發我,不過我奉勸你,你這麽做之前,一定要想好如何自保,畢竟都是欺君之罪。但你是臣,而我,我叫當今皇上一聲堂哥。最終皇帝會怎麽對待你我,君心難測。當然,如果你不在乎你和你爺爺都成為我的墊背,那我也沒任何意見。”

“最後,”他忽的笑得很猥瑣,“如果你到底是嫁不出去的話,想男人了,可以來找我。我這人很博愛,也樂善好施,我願意舍身叫你嘗嘗男人的滋味兒到底是怎樣的,叫你開開眼界,增長見識。”

房德臉色大變,怒發沖冠。他奔過來,高舉起骨瘦如柴的手臂狠狠捶打在他的胸口、肩背上,口中怒罵不休。

“你不得好死!你們全家都活該被燒死!你這惡人也會不得好死!只要我活著一天,我都不會讓你作踐一分我的孫女!”

紅線和富貴急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老太爺,求您,求您下手輕點啊。”

有心為郡主為開口說好話,但看夏漪漣模樣,心知人家說的八九不離十了。殺父之仇,少夫人沒有親自上陣捶打他已經算好的了,所以他們一點不敢阻攔老人家。

夏漪漣像一尊泥塑木雕,任由房德施為。

直到嘴裏有了鐵銹味兒,他最後留戀不舍地看了臣尋一眼,便冒著滂沱的大雨轉身遠去。

“郡主?!”

紅線和富貴看看臣尋,暗自一嘆,義無反顧地沖進了雨幕裏,“爺,等等我們!”

臣尋的心忽然空了,拔腿欲追。

一只枯瘦的手有力地捉住了她的胳膊,爺爺咬牙切齒的話和著屋外的悶雷一起擊得她找不到自己的魂。

“追什麽?記住,姓夏的是你的殺父仇人,父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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