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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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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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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多月的奔襲, 臣尋一路披星戴月趕路,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

奉天城還如舊日模樣——城門口百姓來去自如,車水馬龍, 一派安寧祥和。

臣尋略寬了寬心。

近鄉情怯, 怕那人再度找上門來, 又怕不找上來,她尚理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只是全奉天城都知道遼東郡主屬意她, 當年的事情滿城風雨。不想再度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和笑料,進城後臣尋特意繞道, 遠遠避開遼王府, 低調地回了家。

房德喜不自勝, 殺雞沽酒,忙活半天弄出一大桌豐盛的晚餐。

爺孫倆圍桌話衷腸。

“去京城?”

房德聽說孫女突然回來,是為了接自己去京城享福的, 又是開心又是猶疑。

“爺爺在奉天城生活了一輩子, 突然說要離開, 真的很舍不得呢。這裏這麽多親朋, 萬一家裏有個什麽事情,一聲喊, 大夥兒都來幫忙。若去了京城, 人生地不熟,連個說話嘮嗑兒的人都沒有, 唉——”

臣尋便道:“皇上龍體欠安, 有意退位讓太子親政。我聽說削藩的事情已勢在必行, 皇上這回決心很大, 奉天城很快就會不太平了, 所以才趕回來想接您離開這。”

房德夾菜的筷子頓在半空, 隨後一拍大腿,“咳,看我高興得,竟然連這麽重要的事情都忘了給你講了。不要擔心,遼王府已經沒了,咱們不用急著離開遼東了。房氏族人已經是自由身,以後可以安安心心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您說什麽?!”臣尋震驚萬分,斟酒的手一抖,碰翻了杯子,“遼王府沒了是什麽意思?”

潑灑的美酒隨著爺爺的話靜靜地流淌而下,濕了她的鞋面,臣尋無知無覺。

“大約半個月前的一天半夜裏,遼王府突發大火。火勢很猛,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奉天城大半個天。那天晚上的風也很大,很妖異,鬼哭狼嚎的。火借風勢,燒得劈啪作響。大家都說這火燒得奇怪,害怕地躲在屋裏不敢出來。第二天一大早便就聽說遼王府被這把大火燒了個精光,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很多人跑去看,我也跟著街坊鄰居去看熱鬧。遠遠的就見偌大的遼王府已成一片焦黑之色,氣派的王府大門都燒垮塌了,那兩頭威武的石獅子倒在半尺厚的灰燼裏,斷成幾截。我到的時候火已經滅了,只是四處都還在冒青煙,圍觀的人群裏三層外三層。薊遼總督佟林帶著手下正在現場清理廢墟,大夥兒看他們陸續從裏面擡出來一百多具燒得焦黑的屍體。我聽說他們清點了人數,不多不少,據說遼王府的人一個也沒跑出來。”

“……”臣尋臉色灰敗,張了張口,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半晌,緩緩合上發紅的雙眼,艱澀地低語:“怎麽會這樣……”

先生說皇上半年前已經布局,難道說她出發的時候,這邊佟林便得到了皇上的密令,開始對遼王府動手了?她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麽?

房德以為孫女在問自己,篤定道:“很明顯就是朝廷幹的。時間太巧合了,早不燒晚不燒,就這麽出其不意把人燒死了再來蓋棺定論。果然沒過幾天,奉天城便到處張貼告示,說遼王通敵叛國,已畏罪自殺,世子夏小紅逃逸,現在全國下了海捕文書在捉拿他,重金懸賞五千兩要他的人頭。還說任何人不得窩藏遼王府叛賊,否則誅九族!呵,先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了,再來論罪,反正死人是沒辦法為自己辯解的,便什麽都是朝廷說了算。定然是抓不到遼王府的把柄,皇帝削藩沒借口,只得出此下策!”

後面的話臣尋全然沒聽進去,她豁然擡頭看向爺爺,滿是希冀地追問道:“還是跑了一個?”

“說是小世子跑了。跑了也正常嘛,他本來就不在遼東,一直跟著遼王在西北邊疆打狄戎,都好幾年沒回來了,真的有可能已經望風而逃了。”

臣尋怔怔地望著桌上的美味佳肴,早已食不知味。

“那,遼王妃人呢?”臣尋艱難地問道,“爺爺,她也燒死了麽?她是長公主啊,是皇上的親妹妹,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皇上就算要削藩,想要遼王死,但是,但是……婦孺,還是會留下一命的吧?”

她其實想問的是——夏漪漣人呢?

她努力地說,試圖說服自己,試圖蒙蔽雙耳,好像這樣,便沒發生過那樣殘酷的事實。

“不知道。小道消息傳得可多了,有的說遼王妃已經押往京城受審了,有的說死了,都死了,一了百了了。”

多年的夙願實現,房德興致高昂,全然沒註意到臣尋的異樣。他就著花生米下酒,聊興很濃。

老人眼裏迸射出精光,興致勃勃地分析道:“設身處地地想,皇上他這又不是大義滅親,事情做得很不地道。所以,他不可能留個活口在世上,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遼王妃如果活在世上,皇太後必定會要兒子放了女兒,那就後患無窮。遼王妃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就她寡婦一個還活著,不瘋也要去了半條命。命都不在乎了,你想她會讓皇帝安生?”

房德問臣尋,擡頭去看她,這才瞅到孫女似乎心不在焉。

臣尋在發怔,臉色異樣的白。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房德疑惑片刻後,恍然道:“也難怪你不知情。遼王府燒了後,奉天城便由薊遼總督佟林全面接管了。據說是為了地方安定,所以他不準大家過多議論遼王府的事情。佟林也是個人才,他接手後,迅速提拔了一些本地人起來做管事,連咱們族長、你茂生叔叔也得了個朝廷的差事做。除開剛開始幾日有些混亂,但局勢很快控制下來。才半個月,如今的奉天城就已好像無事發生一樣。”

“……”臣尋的臉隱在油燈的陰影裏,終是出口問道:“爺爺,那他呢?”

“他?”房德靜靜地打量孫女片刻,默然。

到此時,他已覺察出孫女聽聞遼王府出事後的態度有些奇怪。

但,終是沒有追問為什麽。

少年男女,本就處於極易互相被吸引的年紀,樣貌又般配,那人的家世又那麽好,主動求娶,態度積極,臣尋會被感動,情愫暗生,人之常情。

時過境遷,人已經死了,有些秘密便讓它跟隨夏家的人一起在火中埋葬了吧。

房德在心裏長嘆一聲,面上,語氣平和地道:“多半已經去了吧。他是男子,被官兵抓住,肯定暴露身份。皇帝怎麽能允許夏家再出男丁?多半被發現的第一時間就秘密處死了。不然的話,那也該傳出消息說跟遼王妃一起押往京城了啊。可是到目前為止,除了遼王妃和小世子有可能活在世上,其餘的人,都說死在大火裏了。”

臣尋:“……”

回到房間,屋內沒有點燈,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將窗外樹枝婆娑的陰影投在地板上,搖搖晃晃,像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臣尋坐在床沿上,瞧著那影子,便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她看見那人偷偷摸摸地撬開門閂偷溜進了她的房間裏,然後開始了一番聲情並茂的表演,把她唬得一楞一楞的。

想起她當時的傻,臣尋不禁咧開嘴,輕聲笑出了聲。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好巧不巧,今夜十六。

盛夏的晚上,難得的月朗星稀。

臣尋撿了幾樣晚上沒怎麽動過的葷菜,並一壺燒酒,裝進食盒裏,提著盒子前往遼王府。

爺爺說,幾代遼東王盤踞遼東省,上百年積累下的財富蔚為可觀,官兵都收刮了三四遍才離開。這些日子,奉天城很多百姓都去遼王府的廢墟裏尋寶,希冀能撿到點零碎寶貝,官府並沒有禁止。

時間雖然過去了半個多月,白天黑夜,仍不時有想要發筆橫財的人在焦土裏翻翻找找,掘地三尺。

臣尋踏著月色走進熟悉的地方。

從前闊氣的遼王府是奉天城裏的明珠,如今成了一塊巨大的瘡疤,即便是晚上,看著也十分難看。又下過了幾場暴雨,被無數人翻過地,半尺厚的灰燼融進泥土裏,變成了如今的泥濘的一片。

就好像瘡疤未好,就揭開了痂,再流血,再結痂,新長出來的粉嫩的肉和著褐色瘡疤糾結在一起,猙獰而恐怖。

有人提著燈籠在廢墟裏挖挖找找,看見她,嘿嘿的笑,以為是同道中人。

臣尋不做理會,她幾乎是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鹿鳴苑。

無他,因為整個遼王府,就這個院子裏種了果樹。

妖異的大火燒不掉夏天的果樹旺盛的生命力。

六月的青梅樹,剛過了花期,樹皮雖然還是焦黑的,但是只需要一場大雨,新枝嫩葉可勁兒地往外蹭蹭地冒。

臣尋盤腿坐在樹下,猶豫著要不要挖開地面看看,他說過的埋在這裏的櫻桃酒。

算了,就讓這酒陪著他在地下吧。

沒想到那男人就這麽死了,屍骨無存。

臣尋仰望著枝頭的新綠沈默良久,然後自食盒裏將早就冰冷的酒菜拿出來,一一在樹根下擺放好。

再然後,她提起酒壺,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才拔開木塞,抖著手往杯裏斟酒。

未察覺,一滴滾燙的熱淚隨著杯中滿溢的酒水無聲地滴入焦黑的泥土裏。

“你告訴我,是不是不想連累我,所以才說要一別兩寬的?”

“為什麽不親口對我說退婚?寫封信應付我,你算什麽男人?!”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不負責任?我感覺被你玩弄了,所以我不會感激你的!”

臣尋喃喃自語個不停,在青梅樹下醉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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