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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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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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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早朝的時候戶部尚書奏事, 說西北地區大鬧蝗災,將地裏才長出來的莊稼苗全部啃噬得幹幹凈凈,民不聊生。兵部主事也出來啟奏道, 近來頻頻收到地方上報, 已有數起上百餘流民嘯聚作亂, 打劫沿途客商的事情發生。主事大人向皇帝請示是否出兵平亂,免得亂賊做大, 難以收拾。

太子想在父皇面前表現,跳出來斥責兵部主事, 說百姓食為天, 青黃不接的時候又遇到蝗災, 來年沒了收成。都要餓死了,只好鋌而走險。他們打劫只是為了活命,不是為財, 不能視同暴民亂賊對待。這個時候朝廷應該做的是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而不是一來就把百姓想得很壞, 當暴民鎮壓。還說要戶部趕緊籌集稻種送到西北去, 趕在春播的尾巴上,幫助百姓補種莊稼。

太子極力想打造自己仁君的人設, 可禦座上, 皇帝臉色陰沈,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後直接震怒了。他氣得發抖, 手指太子, 當著百官的面大罵他四體不勤, 五谷不分, 連早朝都中斷了。但是太子一臉懵逼, 心裏的氣比皇帝更甚。

“孤宅心仁厚, 以民為本,這些話說錯了嗎?”太子猶自憤憤不平,“他日常總是教導孤要做一個勤政愛民、敦厚善良的仁義之君,怎麽反倒罵孤?”

臣尋聽罷,默默無言。

春播的季節,本就青黃不接,饑一餐飽一頓。又遇蝗蟲過境,寸草不生,百姓連糊口的野菜也沒得吃了,不搶怎麽辦?餓極了,人肉都吃的,現在只是搶劫客商尋一口吃的而已——咋一聽,太子的話沒什麽問題,皇帝罵他罵得毫無厘頭。

但是,即便自己在翰林院領著一個閑職,沒有上朝奏事議政的資格,但是臣尋對國事保持著靈敏的嗅覺。聽完太子的陳述,她在心裏搖了搖頭。

這太子,的確是該罵。

首先,西北地區常年幹旱,沙漠居多,所以這地方是從來不種稻谷的。青稞、小麥和豆類才是西北地區的主要農作物,而太子卻說讓戶部送去稻種讓百姓及時補種。皇上罵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沾得上一點邊兒。

但是,當今皇上如果沒幾分城府,怎麽可能搶到皇位坐?他沒有深謀遠慮的智慧,又怎麽可能除掉十三位為他打天下的藩王?所以,這樣的皇帝,他怎麽可能用一個十分牽強的理由大做文章當庭大罵太子?所以,他罵太子,便只能是——皇上對這個寄予了厚望的兒子十分失望,他只是借題發揮想罵罵他,出口郁氣而已。

就好像遼王妃,氣極了,能在下人面前不顧形象地滿王府追著夏漪漣打。

所以,皇上罵太子,只要稍稍一深想,便會明白的。

此時此刻,西北除了百姓,還有誰?遼東王和世子啊。

遼王同小世子領兵在西北攻打狄戎,聽說戰況膠著,又聽說遼王深受重傷,小世子失蹤了,還聽說世子沒始終,通敵叛國逃走了……總之小道消息飛滿天,眾說紛紜。臣尋自遼東來,夏漪漣半分口風未露,而朝廷這邊也沒官方消息,不過能確認的就是遼王和世子去了西北!

看皇上這麽生氣,而大臣在早朝時只說派兵平亂,沒道其他,便能想明白,皇上是想借著攻打狄戎的機會讓遼王和小世子埋骨西北的!

皇上這樣的意圖,臣子們都領會得,卻獨獨太子領會不到,他竟然說要戶部送去稻種。

西北本來有戰亂,那地方又貧瘠,打起仗來,軍隊吃飯是個大問題,大半要靠朝廷補給。現在又鬧起了災荒,前線形式肯定更加嚴峻。

皇上為了除掉心腹大患,說不定心裏正打著如意算盤,想趁此鬧災荒時機,順勢就讓前線斷糧斷炊,就能加速滅亡遼東王和他兒子了。可太子卻叫送去稻種,豈不是正好給遼王父子送口糧?

太子對朝中大勢看不分明,也沒能站在皇上的角度看待問題,根本難堪大任,試問,皇上如何不生氣?他怒火攻心,都快氣出病來了。

見臣尋聽了自己的描述後久久不說話,太子急眼了,“怎麽?你也認為孤當罵?”

臣尋回過神來,面上搖了搖頭,似疑惑的緩聲道:“不是,殿下,微臣只是奇怪皇上的態度,這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她的話尚未說完,太子只覺終於找到了知音,倏地坐直身體,腿也放了下去,激動地尋求她的認同道:“五谷不分可不就只是一件小事麽?可父皇小題大做,硬是把孤罵得狗血淋頭!”

臣尋微微一笑,“太子,微臣說的小事是……嗯,那個,有件事情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她刻意的賣弄關子。

“有話直說,你也學那些人,跟孤彎彎繞繞的麽?”

臣尋便道:“就是,西北地區常年幹旱,幾乎沒有水田,所以那裏是從來不種稻谷的,而您卻叫戶部送稻種去……”

“啊?”太子面色一僵,悻悻地扶了扶歪斜的玉冠,“不種稻谷啊,那,那……”

那了半天,他臉脹似豬肝色,雙肩耷拉了下去,悶悶道:“那孤的確是該罵了。”

臣尋抵唇輕咳掩飾笑意,找話化解太子的尷尬,“剛才那些大人,他們沒有提醒過您這一點麽?”

太子登時咬牙切齒:“沒有,一個都沒有!真是一群廢物、飯桶、沒用的東西!如果他們能在早朝時候給孤提個醒,孤也不至於在父皇面前出這種不該出的錯了!而且你先前也聽到了,在書房裏他們也不點醒孤,叫孤亂發了一通脾氣!”

不是不講,是真正想要講的事情卻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罷了。

而且太子當時既看到她來了,想來那些幕僚也都看見了,更加不會說了,所以才個個只好言相勸,安撫太子的情緒,沒說其他的。偏他們安撫的話是太子最不愛聽的話,便演變成了火上澆油。

想來,太傅會找機會私下裏同太子單獨講清楚的。

太子郁悶不已,自找臺階道:“定然是平時說稻種說得多,所以孤當時張口一說,順嘴就說成了稻種了。”

“難怪。”臣尋點點頭,問他:“殿下,那您分得清五谷嗎?”

“這個……”

看他遲疑模樣,臣尋就明白了,含笑起身,“這樣,微臣這就出去找人叫戶部帶上五谷雜糧過來見您,今日咱們非得把它們辨認清楚了不可。”

太子發懵,嘴角扭曲,“這……有必要嗎?房愛卿,不用這麽較真兒吧?父皇就是借題發揮,想罵孤而已。”

“很有必要。”臣尋鄭重其事,肅容道:“殿下,不要怕出錯,咱們怕的只是犯過的錯又再犯,重覆出錯,一錯再錯,那才是真的有問題了。而且,皇上既罵您五谷不分,可見不知道什麽時候您五谷不分這件事情傳到他的耳朵裏,以至於他一直對您留有這種印象。好比這回,您只是說錯了送去西北的種子類型,他卻罵您五谷不分,可見他對此印象深刻,咱們必須得讓皇上對您改觀啊。否則下次皇上招你去問政,若是舊話重提,您仍然分不清五谷,您讓皇上心裏怎麽想?我們這些服侍您的人,恐怕也會受到責罰的。”

“怎麽,你怕被孤連累?”太子冷眼乜斜著她。

臣尋做苦笑狀,“殿下,微臣皮不糙肉不厚,又很怕疼,皇上叫錦衣衛打微臣一次,微臣恐怕就要去見閻王了。”

“哼。”太子不虞地哼了聲,未再阻止她。

臣尋便出去叫來東宮近侍,當著太子的面,將要求說了一遍。

太監看向主子,無聲詢問意見。

太子不耐地揮手:“房大人怎麽說就怎麽做。”

太監應諾而去。

臣尋回到座位上,翻開書本,望定太子道:“殿下,戶部的人過來尚有一段時間,微臣給您讀一篇蔡邕所做漢典《獨斷》中的文章好嗎?此篇中乃是有關漢代皇室對服飾等級的規定,內容較為輕松……”

太子卻厭煩地擺擺手,“孤不想聽。輕松什麽?皇家的任何事情,都沒個輕松的。”

臣尋深以為然,只得合上書頁,道:“那,要不微臣給您講一講稻子從播種到收獲的過程中,需要做些什麽事情吧。雖然微臣並未下過田,但是耳濡目染,對農事還是比較熟悉的。”

太子再度擺手,望定她道:“房愛卿,孤發現你這幾日似乎心情不太好,為什麽?”

“……”臣尋語噎。

窗外有人影晃過。

片刻後,孫良娣拿著掃把和撮箕裊裊地走進屋來道:“殿下,剛才小太監找人來打掃書房,臣妾自告奮勇,還望殿下別嫌棄臣妾笨手笨腳的。”

太子之前亂砸東西,無人敢近書房,都躲得遠遠。他搞得一地狼藉,期間又一直沒叫人來清理地面,下腳都費力。

想是那太監察言觀色,看太子已經消氣了,這才吩咐下人來打掃,被孫良娣聽見,趕來邀寵。

太子沒說什麽,孫良娣便仔仔細細地將書房收拾整潔、幹凈。

臣尋心中想著這女人是夏漪漣送來的,她跟夏漪漣有關系,視線便不自覺追著孫良娣,忘了掩飾,直到孫良娣離開,她還呆呆地望著門口。

太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已經消失了倩影的門口,玩味一笑:“哼,還說不是舊情人,原來你是為她煩惱?不如孤把她送給你,好叫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是,太子請別誤會!”臣尋一驚,收回目光,濃密的眼睫低垂,“微臣只是想起太子說過孫良娣也是遼東人,今日看見她,微臣便有些想家了而已。”

“想家?”太子似信非信,“噢,你來京城快三年了吧?從未回去過?”

“是的,這是第三個年頭。兩年多時間,真是彈指一揮間。看似時間很長,卻回首發現,時間飛逝如梭,微臣竟一次也沒回去看過家人,實在不該。”

“唔,京城到遼東,路途挺遠的,起碼要走上兩個月吧?沒特殊情況,朝廷不會放你這麽長假期的。”

“倒也用不了兩個月,路上順利的話,趕一點,一個月就能到家。”

“一個月也很長了。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爺爺,只一個爺爺,微臣自小同他相依為命。”

“這樣啊,你該當把他接到京城來享福啊。”

臣尋長嘆口氣,“接不過來。”

“哦?為什麽?”

臣尋望一望太子,黯然道:“我們房氏族人並非一般的藩王子民,房氏乃是遼王府的家奴。房氏任何人想要離開遼東到其他地方去定居,除非朝廷出面,不然,生是遼王府的人,死是遼王府的鬼。微臣也是因為朝廷恩典,才被遼王府除了奴籍參加科考出仕,不然也出不了遼東的。”

“噢,孤明白了。”

家奴就是私產,私人財物一般,沒有過錯,朝廷便不可以剝奪別人的私產。

太子想了想,道:“這有何難?轉頭孤就寫封信去遼王府找我姑姑索要你爺爺的奴籍契書,撕了它就完事了。就算你們房氏整族想要擺脫家奴身份也好辦,待孤繼承大統,同姑姑和姑父商量商量,補償些銀子田產什麽的給他們做交換,然後叫戶部下發公函,允許房氏全族人遷出遼東到其他地方定居。屆時,看是投靠親友,還是自謀出路,都可以,由戶部著落當地衙門讓他們申報入籍落戶。”

臣尋目瞪口呆。

她花費十幾年的功夫想要實現的願望、族長和爺爺十幾年的夙願,竟就這麽達成了??

可是,難道這麽快就要在那男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嗎?從此後同他做徹底的切割了嗎?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還真是各生歡喜。

你有了新人,我夙願得了。

臣尋只覺得腦子裏像是突然塞進來一團亂麻,她極力想理清楚自己到底高興的,還是悵然的,可是越理越亂,但還知道先要趕緊跪下來謝恩:“微臣代表房氏兩百餘口族人謝過太子的大恩大德!”

“呵呵,平身吧。”太子踱步到她跟前,單手將她拉起來,“你記住,好好跟著孤,像今日這般為孤著想,體己地為孤分憂,孤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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