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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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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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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尋跪在祠堂中央,神情肅穆,虔誠地朝著香案上方的十幾塊房氏祖宗牌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鄉試結果出來,他考中了舉人,且還是鄉試第一名——解元。族長房茂生和爺爺房德帶著他來給房氏祖宗們磕頭燒香,一來祭告先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好讓他們泉下有知;二來,感謝老祖宗們的保佑。

這座房氏宗祠在遼東的地盤上矗立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比統治當今天下的大齊朝年紀還長很多,這也就意味著房氏族人至少是兩朝臣民。

能建一族宗祠,還修得這麽氣派,在風雨飄搖的歲月裏一直屹立不倒,可見族中出過能人,懂得如何在朝代更疊的亂世裏讓全族人明哲保身,房氏香火不斷。但是,隨著大齊皇權的穩固,當今皇帝勵精圖治要建千秋萬代之基業,現在的房氏身份便日益尷尬起來,夾在藩王和皇帝之間夾縫裏求生存,處境岌岌可危。

房氏本是有近三千人口的大族,適逢亂世,一開始他們跟著遼王打江山,死傷大半。結果江山打下來,遼王卻沒能坐上龍椅,而大齊的那位開國皇帝露出真面目,得了寶座後就開始搞清算。幾十年過去,十三位藩王死的死,殘的殘,反正基本上都絕門絕戶了,獨剩了遼王這一支還在艱難求生中。而作為遼王的屬民,房氏族人這些年跟著遭了殃,人口如秋風落葉,雕零得只剩下兩百來口人了。

看如今這天下大勢,大齊江山初立之時的十四位藩王已去了十三位,都這種情況了,皇帝如何會放過“一枝獨秀”的遼王?

遼王府終究是獨木難撐的,皇帝一定會把削藩的事情進行到底。遼東這個地方,遲早會有一場血戰。

為長遠計,房氏必須得做出抉擇。

正是看清楚了這一點,在十多年前,房氏族長房茂生便開始籌謀,要為零落的房氏族人尋一條生路。

而這條生路,就著落在臣尋身上。

臣尋今年年方一十八歲,長得唇紅齒白,尚未成親。

家中人口單純,只有一個爺爺房德同他相依為命。

臣尋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寒春苦讀十八載,一門心思考科舉。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書讀得特別好,從小就是神童,遠近聞名。

正是因此,他才會被房茂生挑中,成為未來房氏族長的接班人。房茂生選中臣尋做族長,便是要他承擔起保護全族人的大任,讓房氏的香火不斷,生生不息。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臣尋的表現讓房茂生十分滿意。

待他磕完頭直起身來,房茂生便從旁遞上三炷點燃的線香,看著臣尋細細地插進香爐裏,他語重心長道:“但願你能帶著族人,從此遠離是非,保得我們房氏這一支開枝散葉,香火永傳。”

臣尋的爺爺房德在一旁抹淚道:“茂生哥,肯定的,我這孫子絕對不是忘本的人。”

為了栽培臣尋,房茂生牽頭,幾乎是合全族之力令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而臣尋也立志一定要讀出個名堂,出人頭地,給全族人掙一個安穩的未來。

“我當然知道,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呢。”房茂生點頭,“這孩子孝順,又有擔當,我絕對不會看錯人的。”

房德對房茂生的認同和對孫子的栽培自是感激不盡,稱謝連連。

房茂生擺手示意房德不必過於見外,他緊盯著臣尋叮囑道:“季白,你再努力努力。只要過了殿試,便有很大的機會留在京中。到時候你就伺機向朝廷和皇上示好,與遼王府這邊撇清關系。待將來你升了大官,便可徐徐圖之,尋找適當的機會報請朝廷將我們房氏一族兩百餘口人盡數遷出遼東省。”

臣尋字“季白”,房茂生每有要事交代於他,都會鄭重其事地呼他的字。

外面忽然傳來興高采烈的呼喚聲:“季白?季白?”

是本家的房有棟叔叔。

臣尋忙高聲答應了一聲:“有棟叔,我在祠堂裏!”

“哎,季白,你快出來,佟大人來給你道喜了……”說話間房有棟就跑進了祠堂,一看:“喲,族長也在?族長,佟大人親自來給咱們家季白道賀呢!”

又轉向房德,“房德啊,季白可真給我們房氏長臉吶!你教出來的好孫子,恭喜恭喜哦。”

佟大人,全名“佟林”,他在遼東的身份很微妙。

佟林拿著朝廷的俸祿來到邊城任薊遼總督,奉天巡視。他這個總督共總督薊州、保定和遼東三省軍務,但長期率軍駐紮在遼東境內。

明面上佟林是朝廷派來北疆督軍的將領,但實際上他更重要的職責,或者說最重要的唯一的職責,只怕就是監督遼王府---這在遼東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了。

遼王坐鎮遼東,這是他的屬地。既是藩王封地,還要什麽總督?這不明擺著皇帝派人來監督遼王嗎?

三省總督只是個由頭,這佟林從來沒去過保定和薊州兩省瞅一眼。他一來就徑奔遼東,來了之後,仿佛腳下生了根,再也不走了。

而遼王讓皇帝不得不警惕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遼東是大齊國的北大門。

北大門外便是虎視眈眈的匈奴,一旦北大門洞開,大齊江山不穩!

大齊皇帝從建國之初就將北域視為軍事防備的重中之重。

而皇帝憂慮外患,卻更怕出內賊。

遼王一直是遼東這裏的土著,如果君臣不離心,有他守著北大門,皇帝完全可以高枕無憂。奈何人心不足,搶來的龍椅總擔心哪天又被人搶了去,皇帝百爪撓心,總忍不住要去試探一下遼王的忠心,結果這一試,越試越傷心。

這遼王真的有些“不聽話”呢,比如他不願挪窩,索要封地只要遼東,其他地方都不願去;又比如,北邊外族的供奉有一大半都落入了他遼王的口袋裏,皇帝心知肚明。

更叫皇帝氣惱的是,遼王府幾乎還左右著下一任君王的人選---誰同遼東王交好,誰就可能仗著遼王的勢坐上皇位。然則一旦坐上了龍椅,又開始不滿被遼王的要挾。如此反反覆覆,這個扼著國家和帝王咽喉的遼東王就成了當權者的眼中釘、肉中刺,又愛又恨。

當今皇帝嘗過甜頭,但也飽嘗苦楚。為了將來子孫不再走他的老路,他削藩的決心最是堅決。也因此,他即位幾十年來,朝廷同遼王府明槍暗箭的拉鋸戰此消彼長,從未停歇過。

聽得皇帝欽差、薊遼總督親自來道賀,房茂生急忙拉著臣尋往外去,“走走,趕緊出去迎接總督大人!”

幾個人出得祠堂,薊遼總督佟林正好下得馬來。

他手裏挽著馬韁,見有人自內出來,就扭頭看過來。

這一看,楞了楞。

佟林之前沒見過臣尋,他來此任職不過半年。

但是,別看蜂擁出來四個人,走在倒數第二的那位後生鶴立雞群,一眼就看出來了,也認出來了他就是自己要見的人。

佟林眼前一亮,不由得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這位新晉舉人來。

他身姿挺拔如白楊,秀眉微蹙,如湖面起漣漪,一雙遠山含愁目,一張艷若桃李臉,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佟林上前,張口就道:“房孝廉,可有小姐著冰人上門提親啊?”

臣尋臉色一紅。

他躊躇滿志,心中只想著入京後的前程,考上狀元,努力做個京官,成為保皇派黨人,最好是在太子殿下那裏伺候,自此後身在遼東的族人就有了牢固的依靠,再也不用擔心某天遼東王同皇室撕破臉面,全族牽連遭屠。

身負幾百口族人的身家性命重擔,哪裏想過兒女私情?

這佟林怎麽初次見面就起這種讓人難為情的話題?還徑直把他喊住問。

房茂生卻是同房德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兒——這佟林莫不是專門來給季白做媒的?

佟林是朝廷派到遼東來監視遼王府的欽差,雖然這是個向朝廷親近的機會,然而,姻親關系只怕還是沒有朝廷命官的來得穩妥。誰知道佟林保媒的另一方是什麽身份來頭?又誰能猜到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麽?萬一他只是將臣尋當做他自己升官發財路上的棋子奉獻了出去,豈不前功盡棄?

兩人很快暗自達成共識。

這種事情還是得族長出面周全才好。

於是房茂生捋了捋灰白的須子,笑呵呵道:“我們季白啊,自十五而冠,就有姑娘向他扔香帕子嘍。只是季白呢,他剛剛還在父母靈前發誓,若不能蟾宮折桂,高中狀元,就誓不娶妻。”

“喲,立志要考狀元的呀?好志向!”佟林大讚了句,然後朝北一拱手道:“吾皇若能招攬到你這等人才,定然歡喜得不得了。啊,對了,季白——”

他笑瞇瞇地盯著臣尋的臉道:“不知你何時去遼王府登門道謝呢?畢竟,如果沒有王爺的恩典,你們遼東的這些才子們也不可能有參加朝廷科舉考試的機會,會一輩子都困在遼王的封地裏,你說是不是啊?我代表皇上,也要去遼王府走一趟,感謝他們為朝廷輸送人才呀。”

大齊的規定,也是皇帝明面上給予藩王的恩典,便是藩王封地內的百姓和土地都屬於藩王的。

意思就是,明面上,房氏一族都是遼王府的人,故此,佟林有這麽一說。

佟林乃朝廷指派到遼東的官員,臣尋暗忖他這麽說,只怕是在試探自己是否有依附遼王的心思,那自然是半點都閃失不得。

便立刻表忠心道:“自然跟著大家一起去遼王府拜會。”

此次取得了好成績的還有好幾個人,臣尋明白地表示他不會單獨行動。

以為佟林聽了會滿意,誰知道他搖了搖頭,道:“哎,你是舉人,考得最好,他們好多連個秀才都沒考上,你怕是要單獨去謝一次哦?如果王爺看你讀書厲害,突然不願意放你走了,你將來的前途堪憂呀,你說是不是?”

這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勸他單獨去感謝遼王?

當官的心機深沈,只怕佟林是故意這麽說,要再次試探他。

臣尋腦子急轉,想堅持說要與同窗一起去拜謝,族長房茂生已搶先道:“佟大人說的極是。季白,你準備準備,翌日我和你爺爺便領你去遼王府,當面謝過王爺和王妃的恩典。”

這個主意好,人多,還當面說與佟林知道了,就不怕他起疑心了。

其實房茂生也不過是為了應付眼前,他們升鬥小民,遼王府豈是說去拜見就能拜見得了的?看門的侍衛都能直接打發了他們。

臣尋也是這麽想的,便暗自松了口氣,不再踟躇。

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於是微躬身應道:“但憑族長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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