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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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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元棠給她一條熱毛巾, 敷在眼睛上過了好一會兒,胡燕才放下毛巾,臉上滿是苦澀。

剛才回家後, 她沒有去找大哥, 只是跟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

可剛開個頭, 母親就以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盯著她。

胡母話裏全是責備:“燕子,你咋能這樣翻閑話?那是你嫂子,就算是說你兩句也是應當的。再說了,你不是說你跟元棠賣些小東西嗎?為啥會賣褲頭?”

胡燕怎麽也想不到母親會是這樣的回答:“媽, 現在說的不是這個事, 說的是範家的事!”

胡母一臉見怪不怪:“範家咋啦?娟兒能那麽說你,人家也是擔著幹系的,要不是你是她小姑子,人家何苦跟你置這個氣?燕子,你也大了, 馬上就要說人家,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不懂事。你嫂子說你的都是好話, 你得聽進去, 人家都說了, 長嫂如母, 娟兒能這樣替你著想, 說明人家範家的家教好。”

胡燕聲音鈍鈍的:“媽,我說的你沒聽明白嗎?範娟說我賣褲頭丟她人, 她媽更是個心眼多的。我不是說我受了委屈要你為我做主,我說的是你應該好好考慮這件婚事……”

胡母猛地站起來, 氣的在屋子裏轉了兩圈,壓不住聲音大聲說道:“我瞧著你是在外面混的多了, 心眼子都多的能當篩網使!人家一句話打發你不高興,你回來就在我面前挑撥離間!我瞧著人家娟兒好的很!倒是你,跟元家那丫頭混的是非不分!往後不許你再去找她,好好幹活,過兩年叫你嫂子給你相看個合適的對象,姑娘家家的,整天在外頭幹些小買賣,不夠丟人錢的!”

母親乍變的臉色和不留情面的話語,像是一瓢冷水,狠狠的潑在胡燕的臉上。一下子把她回家之前的那點胸有成竹潑的粉碎。

她聲音帶著顫:“媽,我也想問問你,那範娟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非要這樣堅持!我都說了,這裏頭沒有我一分私心,我是為家裏好才這樣說的!你為什麽不信我,非要信一個外人!”

“啪”的一聲,胡母打的不重,胡燕卻被這一巴掌打的側過身子。

胡母盯著自己的手掌,眼神淡淡的:“別叫我再聽見你說這種話。”

“你嫂子馬上就要進門了,往後這家裏,當家做主的就是你哥嫂。”

胡燕捂著臉,良久才擡起眼眸,眼中溢滿了淚水,帶著哭腔:“你什麽意思?這家往後就不是我的家了嗎?她範娟進門,我就該被掃地出門是嗎?”

胡母默默不說話,胡燕聲音沙啞:“那你幹嘛不現在就趕我走?你養我一場,合著我就是家裏一個包袱,該被隨時丟出去給你兒媳婦騰位置!”

胡母往床上一坐,指著胡燕想罵什麽又沒罵,最後眼淚流出來:“兒啊,我是為你好,你咋就不明白我當娘的心啊。”

誰家姑娘不是這樣過來的啊,娘家就算是再好,也終究得到別人家去當媳婦討生活。範娟縱然有小毛病,可自家胡青難道就一定十全十美?她活了這麽多歲數,見慣了村裏那些婆媳夫妻。小夫妻都各有各的心思是再正常不過了,要緊的是生下孩子,有了孩子,再會折騰的夫妻也會為了孩子攢齊一條心。

胡燕說範娟心眼多,可這點小心思又算什麽?別說是現在說,就算是之前很早就說,她也不會同意兒子被他妹子攛掇讓婚事告吹。

她看得出來,兒子對範娟是滿意的,而範娟縱然有點小問題,那是對著胡燕而不是對著兒子。她老了,只要看到範娟對兒子好,那就一切都值得。

再說女兒,早晚她都要嫁出去的呀。她在家待也就兩三年,現在她這樣為了一點口舌是非就鬧著讓她哥退婚,她也不想想,這名聲傳出去,別說她哥,就是她自己都不好說人家了。

誰家能娶這麽一個攪家興回去?

胡母覺得自己像是泡在苦水缸裏,為什麽女兒就不能理解她呢?

她滿心裏裝著的,都是盼著他們兄妹三個將來順遂平安。胡青和範娟早點生個孫子,她也算是對早亡的丈夫有了交代。胡明也趕緊娶妻生子,她的任務更是完成大半。至於胡燕,她只要找個好人家,一輩子就有靠了呀。

她娘家有兩個哥哥,這是她的底氣。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替女兒籌劃,讓她不要得罪未來嫂子。

胡母拉著胡燕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的苦心:“你哥再疼你,往後也是兩家人。你要是把娟兒給得罪了,跟你哥離了心,往後你怎麽過啊?燕子,你聽媽的,別這樣鬧。你將來結婚,靠的還是你兩個哥嫂給你撐面子。你得罪了嫂子,婚後你過的苦了沒人給你撐腰。還有你未來侄子,你也要用心,娘家好了,你在夫家才有底氣……”

胡母後來說了許多,還煮了兩個雞蛋心疼的給女兒敷臉,胡燕像個泥胎木偶,呆呆的聽著母親的大道理,任憑母親給她用雞蛋滾臉。

她不知道怎麽反駁,母親的道理渾然天成,仿佛一個無懈可擊的圓形石頭。她每一句話都似曾相識,胡燕在很多場合都聽別人說過。

“你哥哥結了婚往後就跟你兩家人了。”

“你得好好對你嫂子,這樣往後你才有靠。”

“娘家要t多來往,以後才會有人給你撐腰。”

……

胡燕騎著自行車到了元棠的小院,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

她哽咽對元棠說道:“小棠,我媽說的不對是嗎?”

元棠摟住她,斬釘截鐵道:“不對。”

胡燕擤了下鼻子:“我覺得我好像突然沒家了。”

元棠默默不語,上輩子有一個社會話題很熱,就是關於農村大齡光棍娶親難的問題。在新時代來了二十年後,這個問題集中爆發,有人就問為什麽有些女孩離開家鄉之後再也不願意回到家鄉去組成家庭。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並不覆雜,歸根究底,就是對於大部分的農村女性來說,她們是沒有家的。

娘家秉持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婆家卻也難將新媳婦看成自家人。

婚姻成為了很多女性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她們的枷鎖。不論在婚姻中再怎麽苦,也不能離婚。因為離了婚,娘家回不去,婆家容不下,她沒有地方去,再加上閉塞的農村大環境,離了婚的女人總是受人指指點點。這也是為什麽在離婚率高起來之前,農村存在著較為普遍的婦女自殺問題。

同時,這也是為什麽很多女性在接受教育之後,都不會再選擇回到農村的原因。

沒有家的地方,回去做什麽?

胡燕的情緒低落了很久,元棠沒有辦法勸,成長的陣痛固然讓人痛苦,可如果不能早早意識到現狀,未來只會糊裏糊塗的做出決定。

胡燕低落了半個月,終於迎來了胡青結婚的日子。

元棠在學校剛參加完期末考試,出門戴上帽子和手套,呵出一口白氣,很快那白氣就消散在冷冷的空氣裏。

期末考試之後就是寒假,學校通知一周後來拿期末成績即可,寒假一直到正月十六。

足足一個月的假期,元棠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大片的空白時間。

胡燕送來胡青的結婚請柬,元棠拿紅紙包了兩個包,一個包是十塊錢,另一個包是五毛錢。

她把十塊錢的包給胡燕,讓胡燕帶回去,剩下那個五毛錢的包,她準備到時候去吃席時候上禮單。

胡燕神色平靜,已經不見前些天的苦悶憂愁。她淡淡道:“就這樣吧,我媽說的唯一有道理的話就是,我就是個小姑子,決定不了一切。”

她剛才出來前,看到大哥欣喜的樣子,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大哥這樣不穩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

胡燕突然想通了,媽說的話有些不對,但有些是對的。只要範娟對哥哥好,她並不在意對方的那點小心思。

當然了,範娟也最好不要幹涉她的事!

兩方平安無事就好。

胡青的喜宴擺在村裏,胡母穿著一身土紅色的半舊褂子,領口處是盤扣,雖然不是新衣,可也算是很周正了。她坐在主桌上,旁邊是幾個關系近的親戚,正圍著她奉承。

元棠望了一圈,這次胡青結婚也是下了大本錢,光是酒宴都開了四十桌,桌椅板凳都是借的別人家的,高矮不一,筷子碗盤也是提前讓胡明去找人借的,到處都是歪歪扭扭的板凳配各色各樣的碗盤。

村裏人來了,包個五毛一塊的紅包,就能跟著吃一頓。

胡母笑的臉上的皺紋都深了,有人羨慕的對她說道:“胡嫂子,你可算是熬出來了。”

胡母心裏高興,可不就是熬嗎?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也有了看著大兒子娶親結婚的這一天。

有那嘴會說的,滿口都是吉祥話:“就等著新媳婦進門,明年就能吃上百天酒了!”

“那肯定的,胡嫂子是個有後福的,以後等著你家明子也結婚,燕子再找個好人家,一輩子就值了。”

“咱胡大哥去的早,胡嫂子有功,看給幾個孩子養的多好。”

……

新媳婦接了來,範娟穿著一身紅色的新衣服,頭上蓋著一個紅蓋頭。村裏一些單身男青年跟著去迎新媳婦,胡青早就打點好,一群人穿的排場,騎的自行車都洗的幹幹凈凈,一字排開之後很有氣勢。一路騎到鄰村,散了一圈煙和瓜子糖,如願將範娟抱在車後座上面,胡青滿面春風帶著媳婦騎回小河村。

他能感覺到範娟的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角,心裏滿滿的,全是甜蜜。

到了村裏,又是按照習俗的一串流程。

最後,範娟的蓋頭掀下來,兩人臉色紅撲撲的給胡母鞠躬。

胡母激動的抹起眼淚,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總算是值了。

對得起早亡的丈夫,更對得起胡家的先人。

範娟脆生生的喊了句“媽”,她哎一聲應下。婚禮總算成了,開始上菜。

胡母笑臉盈盈,一個勁的勸人吃菜,對所有的祝福都照單全收。

胡青請了附近一個在城裏開飯店的大廚來做的飯,也沒有那七大盤子八大碗之說,就滿滿當當的幾個肉菜,一桌子一盤子的瓜子糖,還有一兜子的芝麻葉。

不過那有心人看的細,曉得胡家的喜宴厚道,給的都是好肉,做的也精細,一時間都在筷如雨下,個個都吃的嘴角流油。

元棠上了禮單,隨便吃了兩口,跟胡燕交代兩句就走。

她總是不耐煩這樣的場合。

上輩子元棟結婚,乃至其餘幾個弟妹結婚,她都沒有出席。最開始是因為她的名聲不好,後來則是誰都默認了她這個長姐不需要出場。

村裏人都傳她閑話,連她媽都不給她說話,自然沒幾個場合會歡迎她。

她看著村裏多少人結婚,又有多少人在婚後過的一地雞毛,光是閉著眼睛,她都能猜出胡青和範娟在婚後的生活。所以婚禮不婚禮的,她從來都不覺得這個場合有多喜慶。

元棠回家又點了一遍自己的存款,之前的存款是一千八百八十,她給趙換娣三百,自己又買衣服買自行車的開銷掉三百,加上自己這段時間擺攤掙的錢,最後餘下一千三百多。

元棠捏著這一千三百多,考慮著自己做個什麽生意。

存錢這條路不行,最近花的太快,臨近過年,物價也在飛漲,讓她深刻認識到自己手裏這點錢,存在銀行裏,利息根本跑不贏通脹。而飛漲的物價,更是讓她本來打算的能勉強渡過高中階段的錢,如今變得岌岌可危。

她現在除了學期中賣土豆泥和茶葉蛋這件事,剩下的都成了未知。胡青的結婚帶來一系列的變動,再想讓胡青幫著帶貨固然可以,可眼瞧著這件事長不了了。

元棠想來想去,最終下了決心。

她準備親自跑一趟省城。

反正已經到了寒假,學校沒了事情,她完全可以抽出時間來去一趟省城,一來是看看有什麽新鮮貨,二來也找一找商機,三來,她也想去看看省城的房子,現在買不起就買不起了,總要心裏有個數。

一千三百不足以讓她暢快的渡過高中時期,但作為一個啟動資金還是可以的。她可以拿著錢來生錢,早晚有一天能買上房把戶口遷走。

元棠決定的很好,但事到臨頭卻有了個難題。

她沒有戶口本。

沒有戶口本,她沒有辦法坐火車,就算是可以坐班車倒車,但到了省城也需要登記戶口才能住宿。倒是也有不要戶口的黑旅社,可她又哪兒敢住?

思來想去,元棠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得弄到戶口本,哪怕就她的那一頁呢,最起碼能出門能坐車。

可她實在不想回家去跟趙換娣打交道,只是想想,她就知道趙換娣會是什麽樣的嘴臉。

“呦呵,你不是能嗎?幹嘛還回來問我要戶口?”

元棠只是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還在元家的時候,胸腔裏蘊藏的怒氣會將她炸掉。

索性這時候的戶口本都是自己手寫的,元棠找了門路最廣的胡明,讓他幫自己搞一份假的。

不需要多逼真,反正這時候又不聯網,誰還能問清楚她的真假?

胡明算是服了她這個折騰勁,不過看在上次擺攤她給的一百塊上,還是給她弄來了。

元棠拿到手,驚訝的發現胡明甚至給她改大了三歲,變成了十九歲。

她一拍腦袋,還真是,年歲大點在外面才好行走,十五歲的年紀,只怕誰都要覺得她有問題。

給胡明掏了十塊錢的勞務費,元棠揣著戶口本去買票,心驚膽戰的看著對方盯著她的戶口本看,好在最後還是給她出了票。

“你看著夠小的,真有十九歲?”

售票員隨口一問,元棠趕緊答道:“其實是十八,家裏報大了一歲。”

她要是死不承認,顯得有t點此地無銀了,還不如直接承認報大了。

“怪不得呢。給,票拿好。”

元棠拿到票,終於放下心來,看來這假的戶口本還真有用,最起碼坐車住宿應該都能糊弄過去。

元棠打起包,給自己準備了幹糧和水,身上的衣服故意撕開兩處,加上補丁。這般準備了兩天,給胡燕也說好讓她幫著看房子,她就帶上包裹坐上了去省城的班車。

坐上車,聽著身邊人的鄉音,元棠難得起了一點豪情。

省城,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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