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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間·裴歡辭的場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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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間·裴歡辭的場合(下)

我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 晏懷桑是一個命不久矣的人。

今天,她對我說:“我認為快樂地活一天,要比痛苦地活十天更好。”

如果這是她的心願, 我願意幫助她快樂地度過餘生的每一天。

只是......我覺得好不公平。

為什麽?

這個世界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喜歡我的人, 為什麽上天要讓她很快死去?

這對晏懷桑和我來說都不公平。

我知道。

我沒有辦法改變晏懷桑的壽命。

但我想要占據她接下來的所有時間。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每一個笑容。

我再一次產生了把晏懷桑關起來的想法。

但是, 那樣的她會快樂嗎?

.

作為一個稱職的學生會長, 我明明應該待在學校處理事務......但是我卻跟著晏懷桑一起參加了冬令營。

真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是想要保護她嗎?是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嗎?

好像又不全是。

只要能夠感覺到她和我正處於同一個空間內,我似乎就能得到安心。

啊,我真是一個極度自私又極度卑劣的人。

.

晏懷桑昨晚在森林裏迷路了。

而我卻是醒來後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此事。

我到底在做什麽。

我到底是因為什麽、才特意來到露營地的。

我明明是想要保護晏懷桑, 讓她不發生意外的!

我......真是沒用。

.

能夠和晏懷桑一起回家, 我其實感到很開心。

但是我沒想到會在海拉莊園的庭院裏看到父親。

父親指責我沒有照顧好晏懷桑。

我無話可說,只能自責地低著頭。

可是晏懷桑卻站在了我的身前,替我遮擋著父親的怒火。

我的心仿佛被什麽刺痛了......被我的軟弱無能。

我並不想要她保護我。

我想要保護她。

.

晏懷桑答應了父親, 說她會去參加宴會。

為什麽?晏氏家族的長老們不是不允許她露面嗎?如果她惹怒了長老們、被晏氏家族除名怎麽辦?

她會失去貴族的身份、貶為庶人的。

......她是不是擔心她拒絕後、我的父親會因此遷怒於我?

我有點開心, 也有點感動。

因為我正在被晏懷桑在意和重視。

但是我又好痛苦。

我真的不想被晏懷桑用可憐的目光盯著。

為什麽我就不能在她心中維持一個值得崇拜的形象?

我讓她不要可憐我。

她卻說我自我意識過剩。

......

她明明就是擔心我, 為什麽不承認?

承認在乎我很難嗎?

承認喜歡我很難嗎?

還是說, 她覺得喜歡上我這樣的人,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晏懷桑是不是......也很看不起這樣怯懦無能的我?

.

晏懷桑居然邀請溫牧陽來海拉莊園做客。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臥房後,像往常一樣將校服脫下、換上睡衣。

衣服穿到一半的時候, 晏懷桑忽然在門外叫我。

我想到上一次, 父親在我的房間裏用皮鞭抽打我的那一次,晏懷桑似乎直接推門而入了。

我不想被晏懷桑看到沒穿好衣服的我。

......總感覺, 有點害羞。

於是我匆匆忙忙地套上褲子,一邊走一邊系上衣的紐扣, 快走到門口時、腦袋還被衣帽架撞了一下。

晏懷桑問我明天去不去學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下意識地覺得她是在趕我走。

是的,海拉莊園是她的住宅, 我只是一個住客。

她讓我走的話,我沒有資格繼續待在這裏。

只是一想到她要趕我走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其他人,我的心底又難過又生氣。

我似乎對晏懷桑說了很過分的話......因為晏懷桑對我發了很大的火。

她說,她是來邀請我明天和她一起玩的。

原來晏懷桑一直想著我啊。

哼,我就知道,晏懷桑就是喜歡我。

晏懷桑忽然又說:“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很想和我們一起玩啊?所以你說我覺得你礙眼......是因為你在潛意識裏擔心我會拒絕你加入我們?”

我楞楞地望著她,說不出話。

晏懷桑好像說得對。

我的確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作為聖亥尼斯學院的學生會長,我在其他學生的面前一直都很理智。

我能夠安靜地傾聽所有人的話、然後給出冷靜的分析和回應。

可是為什麽我在晏懷桑的面前,卻總是無法表達我最真實的想法呢?

.

晏懷桑選的電影很感人,我很久沒有哭過了,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好丟人,晏懷桑看到我哭了。

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是不是更糟糕了——一個哭哭啼啼的明明十八歲卻還是在被父親打的男人。

......我想讓晏懷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我。

我希望她看到的,是最完美的那個我。

即使那不是真實的我。

......可是我想讓晏懷桑喜歡的,卻又是那個真實的我。

我真是一個矛盾的人。

.

我好像闖禍了。

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就在剛才,我被溫牧陽滿不在乎的態度惹惱了。

於是我把晏懷桑女扮男裝的秘密告訴了溫牧陽。

......我只是想讓溫牧陽和晏懷桑保持距離。

因為貴族之間、異性就該互相保持距離。

這本來就是貴族裏約定俗成的條規。

雖然我被這樣的條規束縛著,但是我不想......只有我一個人被這樣的條規束縛著。

我不允許其他人可以肆意接近晏懷桑——因為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真是自私啊。

原來最真實的我,除了懦弱可悲的模樣之外,竟然還有這麽齷齪的一面。

晏懷桑,你一定會厭惡這樣的我吧。

可是怎麽辦,真實的我就是這樣卑劣的人啊。

.

我清楚地明白,我應該告訴晏懷桑我做了錯誤的事情,然後再鄭重地向她道歉。

所以第二天,我特意和晏懷桑一起返校了。

但是我望著她的眼睛,怎麽都開不了口,只能窘迫地重覆著“我”這個音節。

......我好害怕。

我總是忍不住地問自己:如果我告訴了晏懷桑,她會不會討厭我?

一定會的。

如果我是晏懷桑,我會厭惡這個隨便將我的秘密抖露出去的人。

但是......我真的不想被晏懷桑討厭。

我害怕面對,也不敢接受這樣的結果。

如果晏懷桑開始討厭我,我想我一定會瘋掉的。

誰都可以討厭我,但是她不可以!

晏懷桑不可以討厭我!

可是......我也不想欺瞞她。

晏懷桑說:“如果你今天沒有準備好的話,下次再告訴我也不遲。”

她為什麽這麽溫柔。

為什麽,要對我這樣的人溫柔。

......對我來說,這樣的溫柔無疑是殘忍的。

.

我仍然在找向晏懷桑坦白的時機。

可是當我在校園中看到她的時候,我卻總會不自覺地躲開她。

我害怕見到她。

我想,如果當面坦白會讓我如此痛苦又糾結的話,或許我可以在Connect裏以文字的形式告訴她。

我失敗了。

我還是沒能說出口。

我給晏懷桑發送了消息,說我有事情要和她坦白。

晏懷桑很快回覆我,問我是什麽事情?

......她問我,是什麽。

這是不是說明,她暫時還不知道我做的事情。

溫牧陽沒有把我洩密的行為告訴她。

我竟然很可恥地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我靜靜地楞在原地。

我為什麽要松一口氣,我不是要和向她坦白嗎?

難道我從一開始就不是認真地想要和晏懷桑坦白嗎?

難道我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要試探晏懷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一切嗎?

【別打字了。】

【你還是下次當面和我說吧。】

片刻後,晏懷桑又發來了兩條信息。

她又一次,溫柔地將我的死刑緩期執行了。

為什麽,為什麽。

我停下了在屏幕上打字的動作,緊緊地握緊雙拳。

為什麽我就是做不到勇敢地告訴晏懷桑!

哪怕就只有一次,我想要在晏懷桑前面鼓足勇氣!

我決定了。

無論如何,在周六的宴會結束之前,我一定要對晏懷桑坦白真相。

如果到時候我仍然做不到的話,

那我幹脆去死好了。

.

距離向晏懷桑坦白的日子,只剩下一天。

我在學校的走廊裏看到了晏懷桑和溫牧陽。

溫牧陽在知道晏懷桑是女生之後,的確有和她保持距離。

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畫面。

只要他不會主動地接近晏懷桑就好......我無所謂晏懷桑會不會主動地接近他。

反正......就算晏懷桑和其他人走得再近,回到海拉莊園以後,我還是她唯一的名義上的哥哥。

可以和她住在一起的那個人只能是我。

毫無疑問,我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我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可是,當我遠遠地窺視著晏懷桑和溫牧陽有說有笑的時候,我莫名覺得自己好可悲。

像一條來自暗渠的老鼠一樣,我永遠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站在晏懷桑的身邊。

如果大家都知道她是晏氏伯爵的孩子,都知道她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我就沒有必要在學校裏和她避嫌了。

可是......這好像還不夠。

我並不是只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邊而已。

.

宴會的當天。

晏懷桑打扮得很好看。

她問我,她今天是不是很好看。

我想說:是的,你今天很好看。

但是我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晏懷桑的聲音真好聽。

很清亮、很澄澈......總之就是,很好聽。

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我不想讓別人聽到這樣好聽的聲音。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晏懷桑只和我待在一起呢?

.

宴會還沒開始多久,我便發現晏懷桑一直在偷看我。

似乎也不算是偷看。

她的視線從面具的後方傳過來,光明正大地隨著我移動。

晏懷桑今天是怎麽了?

為什麽這麽主動地盯著我看?

我的心跳得好亂好快。

旁人和我說話時,我完全沒有辦法聚精會神地去聽,註意力一直控制不住地放在晏懷桑投來的目光上。

......我決定去外面吹吹風,冷靜一下。

.

父親突然叫我去二樓,說STG財團的某個部門有意向與裴氏家族合作,讓我過去共同協商。

中途,我覺得STG財□□來的這個人所提出的問題太多太繁瑣了......這很反常。

直接告訴我哪裏有點不對勁,於是我不管父親的阻攔提前離開了。

“裴歡辭,你想好了再走出這扇門。”父親憤怒的話語在我的身後響起。

如果換作以往的我,我會條件反射地感到害怕,然後四肢會不受控制地僵硬在原地。

但是今天的我忘記了害怕。

我一心想著樓下的晏懷桑或許會遇到一些突發狀況,身體便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反抗了父親的命令。

原來反抗父親的感覺是這樣的......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大廳內,我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舞池中央的晏懷桑。

她的模樣可以用爛醉如泥來形容。

與這樣的晏懷桑共舞的人是STG財團的小少爺孫霭歸。

灌醉晏懷桑的人應該是孫霭歸。

我立刻反應過來,樓上的那個來自STG財團的人是在為孫霭歸拖延時間。

我很憤怒地帶走了晏懷桑,並且警告孫霭歸不要多嘴——因為他似乎看到了晏懷桑面具下的臉龐。

.

我終於鼓起勇氣向晏懷桑坦白了。

不過......我是對喝醉了的晏懷桑坦白的。

這樣的坦白是不是顯得不夠真誠呢?或許等她明天酒醒後,我應該再說一次。

晏懷桑很生氣,尖叫著說她要殺了我,但是喝醉了的她似乎......有些依賴我,緊緊地抱著我的脖子不松手。

她這樣的動作讓我覺得,她並沒有因此討厭我。

真好,只要她不討厭我就好。

看來鼓起勇氣向她坦白這一切,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我很感謝晏懷桑,她讓我初次付諸行動的勇氣得到了回應。

我抱著這樣的晏懷桑,走在庭院的小路上,突然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如果能走一輩子就好了。

和晏懷桑一起。

.

晏懷桑突然開始咒罵我的父親,說他該死。

其實,我也經常有這樣的念頭。

晏懷桑又說,她覺得我活得好累。

......是啊,我活得很累。

我要在別人的面前拼命偽裝成完美的天之驕子、要拼命隱藏起我被父親家暴的事實,還要拼命忽略掉萬一秘密暴露該如何是好的焦慮感。

晏懷桑很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頂:“哭得真可憐,過來讓桑桑妹妹摸摸頭。”

這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我這麽累,真的值得嗎?

我真的需要在乎那群不了解我的人嗎?

我覺得就算他們看不起我也沒關系。

因為我還有晏懷桑。

晏懷桑看見了最真實的我。

但是她現在還是會笑著摸我的腦袋,安慰我。

現在的我,只要能夠看到晏懷桑的笑容,就可以過得很開心了。

我想要待在晏懷桑的身邊。

很久很久,永遠永遠。

晏懷桑突然哭了,哭得好兇。

她說她很想回家。

我不知道她所說的“家”是不是海拉莊園,還是借著醉意說出的美好意象。

我望著一邊流淚、一邊勉強對我擠出笑容的晏懷桑,心想,我也好想擁有一個家啊。

一個讓我時刻都想要回去的溫暖的家。

我希望,我可以和晏懷桑一起住在那個家裏。

很久很久,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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