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雪

今年的冬天似是比往年更冷一些。霞雲公主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鵝毛大雪，攏了攏身上銀白色的織錦鑲毛鬥篷，繼續看著外面銀白一片的世界。

“賞秋，你說她要是還在該有多好？這般天氣，她一定是要拉我和依依去取雪烹茶的，這種事，她最是喜歡了。”霞雲公主倚在窗前，聲音略有些沙啞的說道。

“公主，窗邊風大，仔細著涼了。”一旁的賞秋並沒有回答霞雲公主的話，只是將一個紫金浮雕的手爐塞到霞雲公主的手裏，關切的道。

賞秋是陪著霞雲公主長大的，怕是比霞雲公主都還要了解她自己，自是知道霞雲公主所說的那個“她”是誰。只是，她一個身份低下的婢女，怎麽好去議論這曾經天下最尊貴的人呢？

看著霞雲公主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賞秋也就不多勸了。自家的主子每年這時候，總是有些不開懷，愛看著窗外的大雪發呆。前些年她還苦勸，漸漸的發現，霞雲公主無論她如何勸說都無動於衷後，便也就不多嘴了。只是每次都會給屋子裏加上幾個暖爐，將屋子烘得更加溫暖。

“公主，喝點姜湯吧，老這麽吹，您身子會受不了的。”賞秋從托盤裏接過一盞姜湯試了試溫度，遞給霞雲公主。

霞雲公主輕輕推了一下，示意自己不想喝，說道：“你帶著她們都下去吧，本宮想自己待一會。”

賞秋無法，就帶著周圍的小丫鬟出去，只留了霞雲公主一人。

才退到門外，就看見踏雪而來的陸侯爺。

“霞雲今日這樣多久了？”陸良問道。

“侯爺萬安，公主今晨起來用了早膳就這樣坐著，約莫快兩個時辰了。”賞秋低著頭規矩答道，旁的是一句也沒。她伺候霞雲公主多年，自是看著平陽侯對自家公主的好，知道侯爺待會定會勸說公主。而這份勸說，往往霞雲公主時會聽的。

“下去吧。吩咐廚房再送一盞姜湯來。”陸良皺了皺眉，吩咐道。

“諾。”

陸良看著窗前的女子心疼的不行，擡腳走過去，從後面緊緊抱住霞雲公主道：“傻阿雲，你這樣是何苦？”

霞雲公主感受著身後男人傳來的溫度，頓時有些鼻子發酸，聲音略有哽咽的道：“我原以為，她嫁給皇弟能活的開心，結果呢？終是權利迷人眼，終是這世道太殘酷。她那麽好的一個人，也該和我一樣，擁有深愛她的男子，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而這一切，都在那個大雪的夜晚莫名成了泡影。”

陸良也不說話，只是手上力道更重了些，，也陷入了沈思。

那個女子的確是極好的，當初要是沒有那場兵亂，估計，她現在還在吧。

說起來，也是權利迷人眼啊。那場兵亂的導始之人，還是當初說要愛那女子生生世世的恒王，真真是可笑至極。

當時還是皇子的聖上和他的長兄恒王同時愛上了先皇後林氏。但聖上由著霞雲公主這個助攻，自是順利的獲得了美人心。痛失愛人的恒王自從林氏嫁人後，便開始暗地裏大肆的攬權，想登上那個最為尊貴的位子，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再搶過來。

能做上皇帝的自然不蠢，先皇察覺了恒王的異動，便將恒王打壓下去了。老子還沒嗝屁，你個小崽子蹦跶的那麽歡幹啥？於是，恒王便被打壓去了北邊，駐守邊關去了，終是老皇帝死的時候都沒能回京。於是，最後當今聖上在他們的輔佐下，排除萬難登基了。

想想也是，你先搶了我的女人，現在又搶了我的位子，真真是士可忍而孰不可忍，老子不發威你還真當老子是面團捏的啊。於是，心理被刺激的默默變態的恒王，點齊兵馬，率著一眾小弟，打著勤王清君側的名號殺上京城造反了。

那段時間真的是人心惶惶，要說這恒王也是會挑時間，他這開始闖宮，裏面的林皇後便開始生小孩了。

那樣亂糟糟的環境，怎麽可能安心生產？於是霞雲公主和當時還是令貴妃的楊依依當即闖到建芳宮坐鎮，陪著林皇後生產。現在想想，陸良都還是會驚出一身汗。

當時，外有叛軍闖宮，裏面人心惶惶，誰還管你是什麽身份，建芳宮的宮娥、太監將宮殿內值錢的東西一搶而空，做鳥獸散了，當時陪著林皇後的只有她的奶嬤嬤，還有大宮女罷了，連個產婆都沒有。

林氏已經發動了，奶嬤嬤將其扶到床上，準備幫林氏接生，而大宮女則幫忙打下手。林氏當時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自己的家人遠在宮外，自己的丈夫生死不明。為母則剛，本就性格堅韌的林皇後就這樣在極艱難的環境裏生起孩子來。

“娘娘，宮外起火了！！！”大宮女跑進來驚慌的說道。

原來，是當時和恒王裏應外合的雲妃帶人在宮內放火，好分散皇帝的註意力。

林皇後知道這個消息，明白以自己現在的身體是逃不了的，但是，孩子，自己的孩子必須活下去。便吩咐挪到殿內最裏面，將窗戶門縫具是用濕毛巾、濕毛巾、濕床單等物堵塞嚴實，專心生起孩子來。

不多時，就聽見宮門被撞擊的聲音。奶嬤嬤和大宮女頓時有些慌亂。

“別管，先將小皇子生下來。”林皇後忍著痛喊道。

過了一會，宮門被撞開的聲音伴著廝殺的聲音傳來。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只見門被推開，霞雲公主還有令貴妃出現在門口。裏面的嬤嬤還有大宮女頓時松了口氣。

霞雲公主看著林皇後似是難產，也帶著隨行來的人加入生產的隊伍裏。而毫無經驗的令貴妃，則帶人守在門外，保證林皇後能順利生產。

時間過得十分漫長，好似過了一生一般。林皇後最後拼命生下了現在的齊睿。

就在齊睿下生的那一刻，前方也傳來消息，說皇帝大勝，叛賊已被盡數拿下。

聽到消息，體力耗盡的林皇後放松下來。

等到皇帝帶著陸良等人趕到時，只見林皇後躺在血泊中，原是林皇後本就難產，又受了驚嚇，就這樣血崩了。奈何宮裏禦醫都被雲妃帶人軟禁殺害，現下竟找不到一個能救林皇後的人。

陸良至今記得，當時虛弱的林皇後的眼睛亮的璀璨，似是解脫了一般。但，當她看著握著她的手的皇帝時，眼裏全是溫柔、不舍。

“易郎。”林皇後深情的喚了皇帝的名字一聲。

哭的像個孩子一般的皇帝聽到這一聲“易郎”時，臉上閃過驚詫，哭的更加厲害了。林皇後自從做了皇後，便再也沒有這樣喚過他，他一度以為林氏已經厭惡了違背諾言的自己。

“易郎，我怨過你，但現在，我不怨了。我們各有自己的天命，但是我不後悔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你的身不得已，我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我能做的，只有幫你守好這天下，安撫好這後宮。現在，我的天命結束了，而你還沒有。”林皇後聲音微弱的說，“你好好的，但願下輩子，我們……。沒有那麽沈重……沈重的天命，能……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林皇後說完最後一句話，手便無力的垂下，閉上眼睛去了。

陸良還記得，當時的皇帝，手裏握著劍就要自刎，是自己的妻子用手握住劍身阻止了他。

“她要你活著！”霞雲公主語氣生硬的說道。天知道當時的霞雲承受了多少的悲痛才說出這句話。

皇帝悲傷至極，後來，血洗皇宮，將那些亂臣賊子統統滅了九族。便將自己關在皇後的靈前，直到林皇後出殯。

而亂臣賊子之首的恒王聽到林皇後去了的消息後，整個人都呆傻了，朝天大喊：“等我！！！”便揮劍自刎了。

因著這件事，霞雲公主每每到了大雪這天便會坐在窗前，望著漫天飛雪出神。她不只一次的對自己說，“要是我當時能在快點趕到，她就不會死。”

思緒至此，陸良知道，再多的話也沒有用，便將霞雲公主橫抱起來，朝著床榻走去。

霞雲公主感受著陸良的體溫，也沒掙紮，就這樣，被陸良抱到床上躺著。

“來喝了吧。”陸良語氣溫柔，將試好溫度的姜湯餵到霞雲公主嘴邊。

站在門外的陸遙將這一幕全看了去。這，自家父母在自己面前秀恩愛，自己是進去呢？還是進去呢？

想了想的陸遙決定進去，畢竟狗糧吃多了是會有免疫力的。

“爹爹，娘親。”陸遙甜甜的叫道，小小的身子就撲到了床邊。

“遙遙，這是要進宮去了？”霞雲公主慈愛的摸摸陸遙的小腦袋說道。

“嗯。”

“去吧，路上小心。”

大雪這日，陸遙都要進宮的。小小的她不知道為什麽每年今日皇帝舅舅也好，娘親也好，就連最愛笑的令皇貴妃也都面帶悲傷，但只要見到自己，那悲傷就會減淡。於是，相當有愛心的陸遙小朋友便決定挨個去送溫暖，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規矩，每逢大雪，陸遙便要進宮住上一日。

霞雲公主望著出門的陸遙，思緒有些微微飄遠：“遙遙和先皇後的眉眼是越發的像了，尤其笑起來，真真像極了當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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