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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平靜,條理清晰,針對點也相當明顯。

她所做的回答,不是駱子維先生問題的答案,而是原因,即是說,解決了原因,自然再不存在問題。

“可,天時地利,本就是天地決定。他族生存於此,你我又無法以人力改變。你所言雖然不錯,卻只是泛泛而談,空想而不能實用。”

既已開口,便不能半途而廢了。太白先生說的很多,她顧慮那般,如今又有何用。她有長歌這般有利的地位,可以選擇作出改變,何必瞻前顧後。

不出手,怎能知道自己不行呢?

如今她所言所行,無愧於心。

“長月以為,各地環境自有優劣。該因地制宜,不同發展,互有通無為宜。如昔年與吐蕃通商,於安西四鎮設置互市,便是良策。長月並不覺得,以公主和親,為彰顯大唐風度,平白送去金銀財寶有利於唐與吐蕃的交流。世上之事,一味地付出,或是一味地索取,終不能長久。互市,吐蕃若要我大唐風物,當以等價之物交換。”

“至於說詩書……”她唇角一彎,淡淡道,“吐蕃有心求書,自然是好事。除卻兵法冶煉等敏感之書,送去倒也無妨。古往今來,唯有文化的統一才能得人心的統一。昔日百家爭鳴終歸於法,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漢尊儒道,上下一心,豈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未確定吐蕃心意之前,這種類似於養兵用兵之書,自然不可外放。畢竟……這百年,自太宗,高宗,天後以來,吐蕃的反覆無常,著實令人齒冷。

有共同的文化,才有共鳴,才不會覺得生疏。

所謂上行下效,吐蕃不抵制中原文化,那便借此貫通融合。

千年前,夏之領土,已至天山。後周室分封諸侯,更遍及天下。在這片土地上,無不稱華夏後裔。論到底大家古來便是一脈相承,不過是太久的隔離,交通不便,致使各地分化。天下大同,無論從文化還是物質,都註定是歷史的終點。

駱子維捏著書卷,沈吟不語。

顧霜遲默然,坐在旁側,翻著書本。因他覺得,對方說的,沒有錯。

一身雪色青羽紋,頭發整整齊齊束在長冠中,一本正經的翟季真端端正正跪坐於蒲團上,此節課他是過來旁聽,聞此爭辯若有所思。

同堂的學子,些許不關註天下之勢的,或者關註天下卻不熟悉地理的,已經聽得一頭霧水。

駱子維掃了眼座下眾人,見著大多數學子似懂非懂的模樣,心下微嘆。楊長月這一屆學子,普遍童稚之年,將朝堂之問發於此,於這些幼童,還是略顯為難了。詩書課業要用於世事,連他們自小受此熏陶之人,都不見得輕易,遑論荒野之族。

如此,也說明,他們對於朝堂的關註,還是少了些。此問前一日問楊逸飛那一屆,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那一屆弟子之中,楊逸飛是未來少門主暫且不論,張婉玉乃是九齡公之女,李伯禽乃是青蓮之子,趙宮商乃是世家子弟,此般,皆與朝堂有關,對天下風雲,了解不過。

雖有答案,卻無任何一個針對根本。甚至在此之前,就連他這作先生的也沒有意識到。

就是歷史和文化的認同感有所差異,因此,這種種差異所致使的摩擦,才不斷的演變成戰火。唯一根除的方法,便是天下一統,至少在不因為地理宗族之故,而屢屢相犯。

只是,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即便找到了這個原因,也不太容易解決。要去認同另外完全不同的新的知識,是一件困難之事,尤其對於吐蕃等等民族而言。

即便當年太宗在位,大唐開明無比,天竺僧前來大唐傳教,不也受了好些磨難?直到最終玄奘大師不畏險阻遠行天竺,取回真經於長安大雁塔講道,大唐民眾才開始正式了解佛法……

大唐盛世,尚且如此,遑論其他?

要認識陌生之事,往往需要長久的時間。而抵觸之情,往往源自陌生。

雖吐蕃與唐這多年交流之中,對方對於大唐盛世,也有了幾分認可,但距離真正認同,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他收了心思,重新回到課本之上,“坐吧。五十頁,今日,隨我學習國殤一篇。”

“上次提到,屈平,字原。春秋楚國人士,官職上大夫。其生平多舛,本為楚國貴族,後因直言觸怒楚郢王,被貶外州。離開楚國京都,行至汨羅江時,傷於王疑,投江而死。春秋周室式微,諸侯混戰,禮樂崩壞,天下大亂。中原亂世,群雄逐鹿。時秦用商鞅之法,日益興盛,四下擴張,鐵騎踏遍周遭方國,它國危如累卵,郢王依舊沈迷聲色,不懂居安思危之理,興宮室,納夫人,屈原以上大夫之名上諫,勸君向正。如此良臣,卻終因不得明主而冤死滾滾長江之中。可嘆。”

問:“何為忠?又何為孝?”

“《孝經·諫諍章第十五》一篇有言,曾子曰: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

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懷王不聽諫言,終至客死異鄉。郢王放逐,屈原直諫,不果投江,雖未改變楚之結局,終究不負其楚上大夫之名。”

“諸君日後入廟堂,直諫固然不錯,但若委婉行事,達到勸諫之事而不傷及己身,為宜。切記,不負家國亦不負己,方是我等所求。”

眾生也跟著一陣唏噓。長歌向來以忠君為國為己任,在此方面與天策完全是統一戰線。往往提及上古的昏君使賢臣枉死,長歌是最受觸動的。

但一般大家都很慶幸,現今的聖上,乃是難遇的善於察納雅言的明君。

明君。玄宗。

聞言四月之時,聖上宴百官於上陽東洲,賜以醉者被褥,肩輿以歸,相屬於路。

真希望,這位勵精圖治的,昔日的臨淄王殿下,一直一直,如此英明下去。

如此,被後世傳頌讚揚的大唐盛世,也能更加燦爛,更加長久了。

“國殤一篇,講解軍隊交戰,兵戈相交,報國忠君,視死如歸。此皆英雄也。”

“  九歌·國殤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光影相轉,從書桌的一角,轉到正中間。

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正前方,以為著,陽光已走到背後。時至午時了。

果然,聽到書院的鐘聲響了。

駱子維放了書卷,起身整了整衣衫,直到平整的一絲不茍,對眾學子吩咐,“課下,諸生自行誦讀國殤。下節課會有測試問答……楊長月,你隨我來。”

又被點名的楊長月收拾了自己的課桌,拿好了那本書,規矩應道,“是,先生。”

草長鶯飛,蟬飲秋露。光陰如此,點點消散。

六月,丁醜,九齡公寄信言,上加信安王開府儀同三司。

又談及言,好友裴耀卿之聰慧睿智,言語有意將裴介入長歌。書曰:上命煥之賫絹二十萬匹分賜立功奚官。煥之料敵於先,先期而往,分道並進,一日給之俱畢。突厥、室韋發兵隘道,欲劫掠之,比至,煥之已還。

之後,就龍飛鳳舞字跡風流的哈哈哈哈了好一陣,以各種排比對偶句冷嘲了突厥室韋等等參與劫掠之人的頭腦簡單,自以為是,費盡心機卻徒勞無功。

譬如,奸同鬼蜮,行若狐鼠。魑魅魍魎之徒,雞鳴狗盜之輩。煥之先行有定心,社鼠愚昧空經營。貪猥無厭心比天高,豎子不自量力。

他罵的如此尖刻,可見是氣急了。只因之前裴耀卿領命押運官餉離京,憂慮胡虜見財起意之時,九齡公還覺得他擔憂過度,說是突厥今與大唐正在議和,不敢有此惡行。

幸而裴耀卿占了先機預先做了準備,否則真要將賞賜丟了……九齡公再文雅端方,也肯定要暴躁了。

只可惜之後的發展……

皇帝以此責問突厥使臣,對方回答,突厥五部中有一叛逃,此事全是他們所為,與突厥大汗無關,突厥是誠意與大唐交好。一句話將罪責給推得一幹二凈……

實在令人氣悶至極。

可見兩京,實在風起雲湧。

……

不日前七秀坊廣發花箋,辦了場賞花大會。聽聞還出了牡丹中的珍品,魏紫,青山貫雪,青龍臥墨。此花會雖比不上洛陽城一年一度那般盛況,但的確也算是江湖中,令眾多文人雅士最向往的盛會。

長歌七秀同處於江南,又多詩酒花茶琴棋書畫,相互之間,來往不少。至於江南藏劍……還是忽略藏劍吧,藏劍一貫重視鑄劍……雖說公孫大娘與藏劍山莊,曾有一段名劍大會而結下的因緣,但藏劍弟子,少於參與花會。山莊多因鑄劍而嚴正,不需太多那般文人的風雅。當然,若七秀有朝一日舉辦一場海棠花會,說不得還能引得那位深居簡出的大莊主葉英相見。

往年七秀的花會花箋,都是直接交給葉蒙,可惜他只對武會和劍道感興趣。再後來,這件事,轉交給葉暉了。

楊長月以為,這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參與不到。

直到之後一日,楊長月收到一株活的相當好,看著就價值不菲的青山貫雪。

月牙白色的花瓣舒展,層層疊疊,花瓣底部,漸變成淡青色,花心是一種柔和的清雅與長歌別無二致的水綠色。微風略過,有露水順著花瓣滴落,映出花色,從淡青到月牙白再到透明……

文雅又清新,還有一種端莊清貴之像,不愧是花中之王。

楊長月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其實並不是小孩子不能直接參與變相相親的大會的花會,只是長歌的孩子不太能。

像是葉潛,他不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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