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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初泛漣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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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初泛漣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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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綺凝仰頭望著天地朦朧一片, 橫雜亂豎的樹枝隱約可現,就是看不著天,那讓百姓引以為傲的天。

她闔眼將氤氳在眼中的淚水倒回眸底, 輕聲悵然道:“書上寫正義昭彰, 總會來臨, 或晚幾年或朝代更疊,人都死了, 正義來了有何意義。”

她在別院還期盼著能在徐鴻越活時,替他減輕這等罪惡名, 她不信徐鴻越會主動做出這等事。

“罪名當著百姓面認了, 人也死了, 一切不實也成了實打實,身後名不重要了。”

寒霧迷失,像隔著茫茫滄海, 人若即若離其中, 南珵站人跟前, 隔著厚重彌紗, 才將這姑娘瞧清,陸書予正擡眸看的些隱約可得的樹枝, 橫枝豎斜地枯枝若隱若現也落在他眸中, 像一張張開很久,靜等食物落的蜘蛛網。

身後名不過是後人從史書上看得, 他飽讀詩書, 史書看過不少, 南祈前的史記, 那些簡單一句話便總了人的一生, 難道就因只一句話, 那人的一生便可小覷嗎?

一生或長或短,或順或挫,與自身而言皆是濃重華年,南珵仔細道:“身後名無足輕重。”但史記不能不存。

笑竹從仵作房內出來,未幹耽擱分毫,便直奔這邊樹下,“主子,徐夫子身中劇毒有一段事日了。”她給徐鴻越把脈時,發現人體內存著兩種毒,一種致命,一種不致命。

“軟骨散,和念相思。”

“念相思?”陸綺凝和南珵疑惑不已,這又是何毒,從未聽過。

笑竹聲音溫潤,為醫者有二言:一無論遇著何患,心要平氣要靜;二自當翻盡天下醫書,勤學苦讀,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雖身在昭平侯府,卻也能時常去都城中醫館、跟著陸綺凝去宮中太醫署,翻閱典籍。

名為念相思的毒,與別的毒很是不一,笑竹為二人解惑,“此毒初食者,幾乎全天處於不清醒時辰中,而後慢慢清醒時辰越來越長,若中毒者了無牽掛,此毒不會致死,但若有牽掛,五感盡失,七竅流血,僅在須臾。”

念相思,念相思,人生來便不是了無牽掛的,不過是不想讓人活著罷了。

陸綺凝摸著樹幹的手微微曲蜷,她垂下眼簾,投在地面的視線,落了傷感,怪不得昨晚徐鴻越不肯擡眸瞧她一眼,心中暗忖:原來竟是她害了他。

到底是形不露於表,她垂目平聲道:“我要去湖心書院了。”

這死者是來江南上任的徐知府,那個實打實為百姓著想,死而覆活的人,南珵一聽到死訊便派人將剩餘的兩位大人喊來十裏街的官衙,“笑竹,你跟著太子妃。”他不能離去。

這會子官衙門外圍著百姓,皆是前來想為徐鴻越送行的,懇請保全人身後名的。

“徐知府確確實實為我們大家夥兒做過好事,殺人償命罪不致身後名。”

“民婦當百姓的,是不會騙官家的,去歲,徐知府還幫我從衛朝手中收回了一些自家良田。”

“就是啊,殺了人,命也償了,能不能在史書上放過徐知府。”

一個人的身後名無足輕重,但一個清廉的官只做了一件壞事,身後名不該只是這一樁壞事,然南祈律法刑律中有規,凡清官無由殺人者,身後名必錯失清廉。

清官何為清,自詡之,百姓奉之,二者兼存,前者在乎身後名才自詡,後者無關身後。若前者惺惺作態幾件好事,在百姓中口碑為清,是真正清明嗎,若這樣的人犯了罪,最重不過身後名。

而後者呢,即便不在乎身後何為,就可想殺就殺了嗎,但事有輕重,法容民情,最輕不過身後名。

結論未定,尚無可免改。

*

一連兩日,陸綺凝有吃好睡好,每日面帶笑意去湖心書院教學生,直到第三日早晨她剛出了別院的門,便暈倒在地。

再醒來時,她壓抑很久的淚水才像斷線風箏似的,脫離掌控,眼淚順著她臉頰暈染她兩側引枕,若那日晚上要是她不執意去牢獄,好好的人怎麽會死呢。

她雙手死死揪著那衾被,無聲哭著。

春景堂內就陸綺凝和南珵二人,南珵坐在貴妃榻上,瞧百姓遞上來的關於徐鴻越為百姓做好事的帖子。

小到徐鴻越如何跟著百姓去田地,與民為樂,大到從衛朝手中奪回本就屬於百姓的田地,還有那本宗案卷。

百姓在官衙前的祈願他聽著了,這律法無可改之,這案子查到現在真還不如,那會兒剛下江南時,他和陸書予看到的案卷上寫著的十二字,‘徐鴻越,年三十有七,身疾而亡’。

但他更不想讓陸綺凝失望,他是信的,信徐鴻越不會平白無故殺人,案子總歸要查。

可一切一切源頭皆指向徐鴻越,這事情變得很棘手,百姓各抒己見,伸張正義,甚至於鬧到官衙要一同查案的。

他聽著床帳內細微的抽噎聲,才著急忙慌跑到床邊,將依然哭成淚人的姑娘攬在懷中。

這兩日裏頭,他瞧陸綺凝每天都去書院授課,除了頭一日他在官衙無法抽身,後面兩日這姑娘在湖心書院,他便在湖心亭。

直至今早兒,他後腳出門,這姑娘暈倒之際,他將人撈起,他懸著的心也能徹底放下了,這姑娘要是摔地上,免不得磕著碰著。

兩日前他問過笑竹,陸書予這樣子能去書院嗎,笑竹說能,親人突逢離世,家人一時緩不過勁兒,在以自己的方式去接受,待人暈倒情緒釋放,一切都會好的。

“哭出來就好了。”南珵安慰道。

陸綺凝哭得愈發厲害,她整整將自個兒困了兩日,她在湖心書院中,還能看到徐夫子教她詩書的影子,聲音輕顫,“明明一切都是真的,為什麽那晚我偏要去牢獄。”

她明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明明一切都是真的。

明明南珵都幫她給徐鴻越殺人一案,爭取了幾日去查。

“那晚我也去了,你不能只怪自己,也得怪我。”南珵將自己頭埋在這姑娘肩上,禍水東引,人總有七情六欲的,今兒不是為父母妻兒,明兒就是為摯友,人活著心本就無時無刻跳動,那毒本就不給人留活路的,但他不願這樣勸,這是他的理智,不是他懷中姑娘的不理智。

陸書予心中恐是已經認定若不是她自己去了,人總能多活些時日的。

稍久,陸綺凝啜泣聲止,她將頭從南珵肩頭挪開,一雙哭得發紅得眸子酸澀熱意未降,鼻音略重,“什麽時候回都城?定日子了嗎?”

她這兩日心無旁騖,跟行屍走肉似的,壓根兒沒問這事。

“待會。”按往常,屍身是不能火化後不下棺的,徐鴻越的屍身,死之次日就火化了,只是放置棺中,以便百姓吊唁。

陸綺凝忽然醒悟,“那我們快些過去。”

二人冬月初接到那送信小廝口信,趕來時,徐鴻越屍身依然被衛朝下了葬,有百姓說瞧見屍身了,就連江大善人都言人確實死了,自然而然就信了,二人單給人守了孝。

落墳半年哉,不可遷,那時陸綺凝還想著來年季夏時節給徐鴻越將牌位遷回南祈都城呢,眼下人未落墓,即遷。

*

這日午後,霧似輕煙,斜風細雨眠,十裏街上的百姓不約而同白衣加身,都在等時辰。

官衙內,素綢上金針天絲,隨風高揚,伶人在院中搭了兩日半戲臺,如煙如畫,婉轉菩提芳雪落。

正堂內,陸綺凝和南珵孝衣加身,在梓木棺槨前的蒲團上扣了三個頭。

待院中戲曲兒唱過大半,陸綺凝才伸手將那放在棺槨中的骨灰盒抱在懷中,將骨灰帶回都城,不能落棺,那樣會給沿城百姓帶去不便。

再清廉的官死後聲節也會給人詬病,人們對清官死後名節指點遠超貪官汙吏,何況她懷中素盒中人身上還著一樁未探清的案子,她懷中的骨灰盒也不過一個簡單的木盒。

陸綺凝闔眼垂眸,一滴淚滴落在木盒上,她在繈褓時,不認生,誰抱她她都笑呵呵的,是以這最後一面她若哭了,便不圓滿了。

南珵一直摟著她肩頭,給人安慰,卻一言未發,陪伴勝過千言萬語。

待院中伶人曲意落幕,陸綺凝長舒一口氣,擡袖將懷中木盒上的眼淚擦拭掉,活生生擠了個笑,“走吧。”

南珵也跟著一笑,“一起出去。”

這笑一開始免不了牽強,陸綺凝和南珵到門口,將骨灰盒交給白羽,送徐鴻越的骨灰回都城,南珵思前想後,還是交由他的貼身侍衛跑一趟,最為妥帖。

沿街百姓說說笑笑,一如既往,目光卻都泛著淚花,且追著那抱著骨灰離去的侍衛,須臾這侍衛跟著幾名護衛,便消失在街頭。

陸綺凝站在臺階上,神色有些悵惘,輕聲道:“那背後之人不會平白無故的讓徐伯伯離開的,後頭應該就沖著你我來的。”

那念相思一開始會讓人神志不清,背後之人不會愚蠢到不利用問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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