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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一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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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一程(四)

對不起?

周問月感覺自己腦袋頂上應該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和鄭明熙,最早在什麽時候見過面?”緊接著,許岱問。

他知道?

周問月眨了眨眼。

“最早在寒城一個叫張未的繪師那裏。”她老老實實答。

“嗯。”許岱頷首,“你知道鄭明熙的身份麽?”

知道啊,未來的武隆太子,封號明光,我還知道他最後能當皇帝呢。

不過他現在應該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皇子,甚至在眾兄長中還是不太出彩的。

周問月心裏想著,但是還是心虛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是大越皇室子弟,他這次來,皇帝給了他部分暗部的權力,你說的那位繪師張未,也曾經在任大越暗部,在寒城是為了做他的接頭人。”

說到這裏,許岱的聲音又轉輕了,“他給你下了藥,你現在的身體,在向著癲奴轉變。”

——【他得了一種病,病人在一開始會不斷地做夢,一直到這個人分不清夢和現實。】

猛然,周問月腦子裏蕩起了赫曲蘭若之前的這句話。

反覆地做夢,分不清夢和現實。

周問月脊背控制不住地發冷:“癥狀是不是,做夢?”

“是。”許岱說,“他應該還給你用了別的藥,這種藥讓你轉變的過程加快了。”

周問月默然,她確實被餵著吃了東西,之前和鄭明熙見面,他身上會帶著一種奇特的香味,秘宮裏那些癲奴,應該也是他用了別的手段。

他的父親武隆皇帝,二十年前殺兄篡位,後來,鄭明熙本人也參照了父親的辦法,幾乎殺光了其他兄弟,皇帝的位子自然穩落到了他頭上。

這些東西寫在書上不過寥寥幾句話,但周問月現在卻有了實感。

鄭明熙,確實是個狠人。

“他是大越人,他怎麽會有寒城才有的藥?”

“祭司臺的藥譜,大越無極宮裏也有。”許岱道,“現在秘宮和雪山裏的癲奴,都是祭司臺的試藥人。”

“試藥人?”

“嗯。”許岱道,“祭司臺藥譜流傳有一味長生不老的方子,但是藥性並不明晰,很早便有人試過藥,但最後發生了不太好的變化。”

不太好的變化,自然是指,發現自己逐漸轉變為非人之物。

長生不老藥?

周問月這樣的人,聽到長生不老這個名詞時,只會覺得荒謬,她知道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她也知曉,不同人的命在現在下的時代,是可以用不同的價值衡量的。

有些人的命,在另一些人眼裏,可能連幾文錢都不值,所以,明明前面已經有了失敗的案例,還是會有源源不斷的受害者。

“喝我的血,可以中和藥性。”看她不說話,許岱把有些生硬起來的語調放的輕柔了一些,“你不會有事。”

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許岱看向周問月,只見她嘆了口氣,轉而嚴肅地道:“你餵我血,那這不是在害你?”

“他是沖著我來的寒城。”許岱說,“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你根本不會遇到這些事,更不會遇到他。”

“所以呢?”她反問道,突然福至心靈,剛剛他那句對不起是在向她道歉。

“我記得,你說你千裏迢迢來寒城,是為了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等誰?

周問月神情一空,但好歹控制住了沒讓自己露出失憶一樣的表情。

嘶,她好像,好像,是說了這話哦……

若不是許岱提起,她幾乎忘了當初這個隨口謅的理由。

她現在還是有點心虛,畢竟現在也不能告訴他說“我等的就是你。”

這個場面實在是太尷尬了。

“我不想你遇到危險,願望落空。”許岱說。

他的眼神很靜,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沒什麽表情。

一時之間,周問月內心千回百轉。

嘴唇動了動,此刻,就像她想表達出一篇八千字作文,但提起筆來,能落下的也只有那一句。

她只能告訴他:“許岱,我的願望不會落空的。”

因為……它已經實現了。

不管是曾經在故紙堆中,經年累月苦苦追尋一個影子,亦或是後來穿越時空遇到種種危機,周問月自認,對做過的事,全無後悔之意。

而許岱想做的事,即使她並沒有從他嘴裏聽見只言片語,但還是能從他此前種種,推測一二。

在久傳的詩歌中,白瀧的遺民稱呼眼前這個人為雪山中高高升起的薩迦瓦,他是太陽,同時也是阿汗河的兒子,被視為守護人民的英雄。

對於周問月來說,他能夠這樣一直往前走,才是她最想看到的事。

“我同樣不希望你的願望落空。”她說。

寂靜中,許岱的呼吸聲離她很近,輕輕敲擊在她鼓膜上,像是清澈的雨點。

那個青年動了動唇,但沒有說話,周問月看向他的眼睛,發覺那原本沈靜的湖泊竟然起了些波瀾。

他看起來有點高興,但好像,又有點落寞。

*

熄滅的火盆邊,睡醒的白犬搖著尾巴,歡快地跑出去,外面天光大亮,周問月看著它們歡快的背影出神。

遠處的山徑上,走出兩個人來。

昴珈背著大巫祝,爬上雪山來的時候,便看見許岱陪著周問月站在古剎前。

“他們感情還真好。”昴珈只瞟了一眼,便突然沒有由頭地蹦出來一句。

剎迦尼莫伏在他肩頭,明明是輕飄飄的老家夥一個了,說起話來還是中氣十足:“誰和誰?”

“儺難王。”昴珈答,卻沒有提周問月的名字。

大巫祝從嘴裏擠出一聲冷哼:“哦,又是那個女人。”

“怎麽?”昴珈失笑。

“除了他阿汗,他從小到大就只和這一個女人這麽親近過。”剎迦尼莫冷冷道,“當時把她送到雪山下來,我應該提前動手把她殺了才是。”

“說得輕巧,你後來不也是叫比迦給她送回雪山了麽。”昴珈只停了一小會,便繼續往前走,“你是不是也覺得,她和許宸有點像?”

“誰告訴你像的?”

“白婆婆。”昴珈說。

“白洛還真是多嘴多舌。”

昴珈只是笑了笑,不再說話。

他並沒有見過白婆婆嘴裏那位許宸,只是知道,那是個曾被很多人懷念的女子。

她先是祭司臺大巫祝的養女,後來是大越崇明皇帝的妃子。

他驀然擡頭,遙遙看見周問月在向他揮手。

在她身後,儺難看著她,那雙總是凝結著寒冰的雙眼,奇跡一般融化成了一灣湖水。

波光粼粼的、有情人的眼睛。

昴珈後知後覺,為什麽她總是能和這個冷淡到討人厭的人湊到一起去——除非這人自己默許了。

他早應該發現的,但那個呆女人現在可能還覺得,眼前的人只是好相處而已吧。

呵。

他在心裏笑了一聲,走上前去。

“昴珈?呃……大巫祝?”周問月見到人,有些驚愕,“你們上來做什麽?”

“送他老人家來雪山避避禍。”昴珈行完禮,道。

老人家哼了一聲。

“王,圓頂宮內的事情都已安排好了。”昴珈轉向許岱,說道,“赫曲蘭若似乎在和什麽人接觸,需要我去查一下麽?”

“昴嬰授意的?”許岱問。

“不知道,需要我插手嗎?”

“派人盯著,但不用幹涉。”

許岱不再看昴珈,而是對周問月說道:“這幾日你和上師就先在雪山裏。”

“那你呢?”周問月趕忙問道。

“冕下有他的事情要做,輪得到你來問?”剎迦尼莫用一口生硬的漢話,和周問月吹胡子瞪眼。

周問月默然,她覺得,這個老人家現在好像沒有之前見的那麽神秘兮兮的了。

“我這個巫祝是不行了,但是祭司臺裏巫祝可不止我一個。”老人家對著周問月,用一種近乎叱罵的語氣道,“你還是小心著點,特別是比迦。”

這聽起來也不是和她在說話。

周問月心想,瞟了一眼旁邊的許岱,用眼神示意道:和你說話呢。

許岱的手指在周問月手背上點了一點,然後出聲道:“上師,會的。”

穿著白衣的老人把頭一揚,又哼了一聲,伸出手非常精準地指向周問月,示意周問月扶他:“我累了。”

周問月無奈地笑道:“好。”

她把老人家扶到裏間去,再出門,便聽見許岱和昴珈正在交談,應該是在聊正事。

“王,這麽光明正大地請他,他會來嗎?”

“會的。”

許岱此時的聲音讓周問月產生了一點陌生感。

是那種威嚴的、帶著冰冷的語氣。

她知道,許岱重新打掃了圓頂宮,向還潛伏在寒城內的鄭明熙,直接遞了宴會帖子。

鄭明熙早就潛入了寒城當中,夜宴那天晚上,迦南部的黑騎雖然已經控制住了整個圓頂宮,但還是有風聲漏了出去,他不可能不抓著這個把柄來做文章。

他到底要什麽?寒城的白塔裏面有什麽?

周問月心念一動,腳下邁步的同時,清了清嗓子,堂中還在交談的兩個男人一頓,停下了言語,皆轉頭望向她。

“你在這裏,如果無聊,就四處走走。”許岱說。

“王,這是不是不妥?雪山上還是會有危險的。”昴珈插嘴道。

許岱沒出聲,他轉頭望向昴珈,問的是另外一件事:“寒城外的流寇處理的怎麽樣?”

“迦南黑騎清理了一部分,剩下的逃了,據線人報,應該是大越的兵卒假扮,這些年一直在寒城外騷擾。”

“好,接下來加強周邊的巡防,把原本護城官的巡邏線全部打散,一個個查。”

“是。”

周問月在一邊聽著他們交流軍情,覺得自己似乎出現的時機不是很對,於是轉頭想先離開。

她剛轉過身去還沒走兩步,就被許岱先叫住了。

“不用走,你想聽就聽罷。”許岱看向她,“在雪山裏做什麽都可以,只是,保重安全。”

“王如果放不下心,留我在這裏護衛也可以。”昴珈笑著提議道。

周問月眼睛一亮。

她都好不容易到雪山裏面來了,叫她一直呆在這裏顯然是不現實的,如果能留個人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你有別的事情要做。”許岱拒絕了昴珈的提議。

昴珈將一只手搭在腰上,然後沖著周問月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周問月把目光飄到一邊,假裝沒有看見。

“那我能插嘴問一句嗎,上師和兩位……是什麽關系?”她問道。

“和我並沒有什麽關系。”昴珈說,“不過,上師倒是可以算我弟弟曾經的師父。”

哦,和昴珈沒有關系,那就是和許岱有關系了。

周問月把眼神挪到許岱身上。

“你先去吧。”這個時候,許岱突然對昴珈說。

“是。”昴珈並沒有多說什麽,托胸行禮之後,便轉頭幹脆地離開了。

這是不想讓他知道?

周問月看著昴珈離開的背影,心裏猜測道。

“上師是我的外祖父。”許岱看向周問月,道。

外……祖父?

饒是做了點心理準備,周問月還是瞪圓了眼睛:“他是你外公?”

“嗯。”許岱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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