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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暮亡(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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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暮亡(十一)

秘宮,午後,被隔絕聲音的隱秘房間。

“啊————”

在侍衛簇擁中,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周問月控制住身子下意識的一顫,讓自己繼續像凝固的陶俑一樣,不聲不響地站在房間的暗處。

周圍的侍衛對她視若不見,這種帶著些許鄙夷的態度讓周問月可以比較安全地站在一邊。

不遠處的蕓娘正撲騰著,但這時她的力氣很微弱,她很快被周圍湧上來的侍衛按住四肢,隨著燒紅的烙鐵摁下,滋啦一聲,尖利的叫喊聲也響起了一瞬,之後便如同斷崖一般低了下去。

氣若游絲的哼哼聲和著一股濃烈的焦糊味在靜謐中四散開來。

周問月低下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用餘光偷偷瞄著周圍的侍衛。

眼前正在執行“肉刑”,即用滾紅的烙鐵在身上燙下標記。

蕓娘被七手八腳按在桌上,衣服褪去大半,顯露出的皮膚上已經隱隱產生了紫紅色的瘢痕,這些痕跡宛如魚鱗一般在她身軀上排開。

空氣中飄散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跳躍的燭火映照在周圍一圈人的臉上,像給他們塗上了神秘的油彩,這個有些詭異的畫面中,侍衛們的神情都很平淡,顯然對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的瞳孔裏甚至還帶著一絲隱秘的狂熱。

侍衛們伸出手臂拿取燒紅的刑具,在他們一閃而過的一小節皮膚上,周問月看到了屬於寒城的白色旗幟標志。

這說明,這些人是親衛一類的角色,出身和普通的白瀧衛兵不同,他們都是普遍意義上的貴族子弟。

周問月磨了磨牙,她知道在這部分的白瀧人眼中,現在他們手裏的人一如待宰的牲畜,在他們嘴中甚至不配被稱為人。

摁下心裏的焦躁,周問月抿了抿唇,繼續把自己當作一臺無情的攝像機。

她觀察過後續送來的食物,發現基本上都是正常的,因此,她推斷,這些被囚禁起來的人,每天的食物是不固定的,他們並不會每一天都吃到帶有肉類的食物。

肉粥裏的那些肉應該來自已經死去的癲奴,食用這樣的肉,其實很容易讓人染病死亡,因此他們摻合肉類雜碎的時間,肯定會間隔出一個周期。

而在這個周期裏。

周問月想,她要想辦法讓他們先活著,至少不能被徹底轉變成沒有思維的怪物。

雖與故鄉遙遙相隔,但只要他們能活下去,就還有一絲希望。

———

標志烙完之後,蕓娘被送回原來的監牢。

花漣在隔壁的監牢中昏睡,周問月輕手輕腳上前幾步,走到了蕓娘身邊。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周問月要看著蕓娘,用壹官的話來說這是:“保證她還有點氣,當然,如果死了也不會怪你。”

這句話很輕描淡寫,但實際上幾乎是把決定蕓娘生死的權力交到了周問月手上。

周問月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神情平靜地蹲下身去,眼前女子的雙手被鎖鏈拷住,淩亂的黑發中露出幾根銀白。

她半闔著眼睛,眼神黯淡無光,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機,就像已經死去了一樣。

周問月皺著眉,匆匆地撈出侍衛們給她的療傷藥物,眼神裏帶著痛惜。

如果面前的人真的這樣痛苦地死去了,她又怎麽不會怪呢。

她不能就這樣讓一條命折在自己眼前。

周問月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藥粉灑在蕓娘傷口上,看著那些似乎即將潰爛的紫色瘢痕,心裏很不是滋味。

蕓娘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周問月聽見她荷荷嘶氣,擡起眼睛無力地向上看了一眼。

那眼神很混沌,她努力地向上仰頭,連手指都開始輕輕顫動起來,似乎要看清楚什麽東西。

周問月無法斷定她現在的情況,心中有些緊張,但沒有躲開,下一秒,一雙粗糲的手輕輕觸了觸她的指尖。

有些粗硬的皮膚上,皸裂的傷口觸感有些刺刺的,周問月低下頭來,聽見蕓娘發出一絲很輕的氣聲。

“多謝你……”

她說。

周問月的腦中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她的手指動了動,幾乎控制不住地握住了蕓娘的手。

接下來,蕓娘閉上了眼睛,開始輕輕地哼唱起來,音調模糊,幾乎不成詞句。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誰謂越遠,跂予望之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

誰謂越遠,曾不崇朝。”*

周問月腦中時時繃緊的弦突然松了一瞬,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慶幸感籠罩住了她。

蕓娘還有神志,至少目前她不會那麽快就徹底陷入瘋狂的泥淖中。

周問月微微垂下眼睛,安靜地跪坐在女子身邊,聽她唱著這些來自千裏之外大越朝的歌謠。

歌聲漸漸低下去,四周圍繞上來的,是寧靜的、潮濕的黑暗。

———

周問月回到別院中時,四處並沒有許岱的影子。

“許岱?”

周問月輕輕喊道,但回應她的只有冷漠的風聲。

她從樹影裏穿出,四下環顧,依舊靜謐無人。

一絲冷意從心底漫生而出。

她現在對眼前的別院分外珍惜,從那樣陰暗的秘宮中出來,心緒每次都是沈重的,會感覺到血腥味似乎一直把自己從頭纏繞到腳。

但是只要踏進這個院子,她會莫名地有一種回家一般的巨大安心感。

曾經她以為是因為四周的安靜環境給她的安全感,但是如今她突然意識到,她的那份安心不是來自這個美麗的院落,而是來自呆在這裏的那個人。

“……”周問月攥緊了拳頭。

一如前面所經歷的,她的提心吊膽總是能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就消弭許多。

每天許岱都會等她回來,送她出門,但她內心始終隱秘地抱著一種觀察員一般的態度,下意識的回避著——她並不和他說自己在外的見聞,而且許岱也並不問。

但是與此相對的,她對許岱,同樣一無所知,她對那個歷史上的雪原之王的事跡如數家珍,但她不知道許岱的過去,現在。

他去哪裏了?

他還會不會回來?

空落落的院子裏,泉水叮咚作響。

“吱呀———”門開了。

周問月猛地轉過身去,卻看見了壹官。

身著白衣的女侍者眉目沈靜,但望向周問月的目光卻微微帶著憂疑。

“公主馬上就要出嫁了。”壹官進入院子,輕輕說,“由昴珈大人帶隊送親。”

周問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怔了一怔:“那她現在在哪裏?”

“就在皇城內。”壹官輕輕說,“王要在侍者中選取送親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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