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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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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一)

等到外面兩位終於閑聊完家常,就到了該用膳的時間。

周問月看著外面送來的、為神女準備好的定食,思考著該如何對它們下手。

她略有耳聞,神女的飲食必須要潔凈,但她當時並不知道這個潔凈是指什麽程度上的潔凈。

擺在深色木盤上的是一塊表面呈現熟紅色的牛肉和一塊表面微微焦黃的烤餅,盤子的右邊用精致的杯子裝了一杯清水。

看牛肉的顏色,估計是風幹熟成的,這種牛肉自牛身上下來再到周問月的餐盤上,中間沒有經過任何高溫處理,周問月又捏了捏那塊梆硬的牛肉,又轉頭戳了戳烤餅。

烤餅倒是軟和的,聞起來有一股清新的麥香。

眼前這一頓飯充滿了樸實的素凈。

寒城人熱愛各式烤肉,喜歡這種充滿煙火氣的食物,但顯然,祭司臺認為那應該不能放進她眼前的這份食譜裏。

周問月眨了眨眼睛,端起水杯啜了一口,只覺得有一種淡淡的水腥味。

這應該也是從阿汗河裏打上來的生水吧?

周問月咂嘴,覺得自己等會應該可以酌情減少一點對熟成牛肉和水的攝入量。

吃完自己的那份午飯後,她把臉上的妝面抹掉,換上了輕便一些的衣服,準備到祭典上去,順便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資料。

掀開簾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阿汗河邊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和一碧如洗的藍天。

白色的旌旗在草原上飄舞著,天空中則飄浮著各色風箏,牧人嘹亮的歌聲一路沖破人群,仿佛要刺向天際。

周問月呼吸了一口略冷涼的濕潤空氣,只覺自己的頭腦也跟著輕快起來。

周問月在路過剩下兩位神女的帳篷時,聽見了從帳篷裏傳出來的誦經聲。

她們估摸著是寒城的貴族,連帳篷都要比她的那頂更精致得多,而且看樣子,她們也應該不打算去參加慶典。

周問月走進人群裏,緊接著飄過來的就是食物的香氣。

寒城這邊的食物以肉類居多,同時也發展出了特色的炙烤方法,用阿汗河邊的淤泥壘成烘烤臺,只用一點點粗鹽,便能做出非常濃郁的鮮美味道,再配上濃茶和奶制品,這樣的食物搭配在寒城的整個歷史上都非常受歡迎。

往來的人群中,偶爾可以看見有些人蹲在一邊,正捏著一小只羊腿,就著一碗濃茶解決午飯。

但是周問月的眼神並沒有停留在這些人身上,在不遠處,一根巨大的旗塔吸引了她的註意。

所有的白色旗幟都由粗繩穿起,一頭連接著那根立起的巨木,一頭搭在地上,就像被撐起的塔,在那些白色旗幟的中央,一位巫祝正在用一顆顆橢圓的物體在地上搭起一座圓錐形的小塔。

白色的旗幟線內插縫站著神情恬靜的白衣侍者,看起來應該是守衛。

不過,裏面那位巫祝在壘的是什麽?

周問月憑借著自身的靈活默默蹭到靠前的位置,發現那位身上穿著白袍的巫祝,竟然是之前的比迦上師。

他身著白袍,神情平靜,身上的珠飾隆重華美,而周問月也終於看清楚他手裏橢圓形的東西是什麽了——是動物的頭骨。

她認不清是什麽動物,但它們正被比迦一圈圈摞在那根木頭旁,乳白色的骨質上有暗紅的網狀紋路,在光下看起來有微微的潤澤。

這形式……看上去又像是個祭壇。

周問月想。

很快,一位侍童端來了一排金色的碗,碗裏的液體微微晃動,呈現出一種深紅色。

周圍的人群沸騰了一般向前湧動,站在周問月眼前的白袍侍者伸開雙手,用自己的身體作了圍墻。

周問月看著比迦端起一只金色的碗,將碗裏的液體潑灑在了那些頭骨上。

深紅在頭骨構成的祭臺上往下流淌,那種液體有種微微的粘連感,慢慢地在那骨頭上一層層往下滑動,深紅色將雪一般白的骨頭一層層覆蓋,液體的流動一直持續到比迦上師將侍童手中那一排的液體潑灑完。

周圍的人群向那深紅色的骨塔微微致意,有人在原地垂目祈禱,有人四散開去,開始用石頭在草原上壘和那個骨塔形制相似的東西。

這個圓錐形的骨塔有什麽特殊的意味麽?

周問月細細思考著。

就恰好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姑娘抱住了自己。

“嗯????”

周問月從背後突然被人抱住,差點反手就是一個手刀,但當她看清楚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硬生生收住了手。

她滿臉懵地看著這個死死摟著自己不放,嘴裏還喊著:“阿汗!阿汗!”的小女孩。

小姑娘才到自己腰際,此時正擡頭望著自己,她身上的衣服非常破舊,整個人灰撲撲的,頭發上還沾著灰塵,和周圍行走交談著的人們格格不入。

周問月望著她的眼睛,可憐兮兮的,裏面還含著淚水,眼神中滿是濃烈的乞求。

這裝束像是個乞兒……

周問月心中一緊。

她曾經聽白婆婆說,寒城相對於白國的其他地域還算繁盛,但百姓的生活也是較為拮據的,一旦受災,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有可能淪落到全家乞討的地步。

寒城的社會階層極為割裂,哪怕是在集市上,她看到的那些能自如行走在集市中的人,其實家境都還算殷實。

而真正流落在角落的平民,如果不刻意追尋,幾乎註意不到。

“阿汗”的意思是“媽媽”,但是很顯然,周問月並不是她的母親。

周問月敏銳地註意到,在這個小姑娘抱住自己的時候,不遠處的幾個男子就已經裝模作樣地低下頭,假裝和周圍人一樣在尋找石頭。

人口拐賣?

周問月第一個便想到這個,瞇了瞇眼。

這小姑娘還挺機靈的,知道找人救命,既然都到她眼前了,那她也不能不幫。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她不懂白瀧話,無法和小姑娘確認她現在的處境,甚至都不能和旁邊的白袍侍者交流,尋求幫助。

她拍了拍小姑娘冰冷的手,順勢把她往身後塞了塞,開始四處打量起來。

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寒城在早幾年前就取消了針對大越人的通關文牒和身份證明,因此活躍在寒城內的大越人並不在少數,但是參與現在這部分祭典的大部分都是信仰閻羅天的白瀧人,幾乎看不見不同的面孔。

這邊負責警戒守衛的人全部都穿著祭司臺標志性的白袍,站在原地,神色安靜,但周問月不知道如何上前解釋。

萬一後面的人追上來,仗著語言優勢和這些侍者歪曲事實,她估計連脫身都難,加上現在正是祭典進行的時候,她不能貿然沖到比迦上師那邊,她目前還不太想讓祭司臺的這位再註意到自己。

周問月回憶起剛才自己營帳外的兩個守衛,現在估計還在原地方吃午餐,她估摸著要是實在不行就領著這個姑娘跑去那裏。

她輕輕拽住小姑娘的手腕,唇邊掛起了笑,裝作一幅要把她帶走的樣子,拉著她邁步走向人群更密集的地方,小姑娘顫抖著,也乖順地跟著她往人群裏走。

周問月邊走邊往後註意著那幾個男人,看他們有沒有跟過來。

所幸,沒有。

在周問月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小姑娘微微轉身,和周問月一樣看了看身後,見沒人跟來,表情終於放松了下來。

周問月放開小姑娘的手,對方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問月,然後又像過電一樣急得連連鞠躬,看她的樣子,似乎想碰周問月但是又不敢。

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嗎?

周問月低頭一看,她的衣擺被這個小姑娘的手擦到了,上面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灰漬,那個小姑娘正是看著這塊灰漬眼淚直打轉。

“沒事的。”周問月說。

但是小姑娘聽不懂,她就是不依,向阿汗河邊指了指,然後用手作出揉搓衣服的動作。

似乎是想幫周問月清理掉那一小塊汙漬。

本來周問月覺得沒有必要,但小姑娘一幅愧疚地要急哭的樣子,以至於周圍路過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周問月。

周問月沈默了幾秒,最終點了點頭。

小姑娘一下子眉開眼笑,便在前頭領路,一幅十分嫻熟的樣子,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帶她去往河邊。

周問月挑了挑眉,便跟著她往阿汗河邊走。

現在這個時候,阿汗河邊活動的人其實很少,春天正逢積雪化凍,阿汗河有了融水補給,河流流量瞬間大了很多,加上河周邊凍土化凍,會形成一些容易讓人陷下去的淤泥灘塗。

周問月想到這一茬,便想拉住那個小姑娘,叫她別再往河岸邊走了。

但是很奇怪,那個小姑娘沒有理她。

她依舊在把周問月往河邊人煙稀少的地方帶。

周問月馬上剎住了腳步,不再跟著那個小姑娘,轉身擡步欲走。

這不對勁已經過於明顯了。

在她轉過身的一瞬間,那個小姑娘也發現了她的動作,她淒厲地尖叫了一聲,然後不管不顧地撲了上來,抱住了周問月,嘴上一直叫喊著:“阿汗!阿汗!”

這個關頭還在叫媽媽……

周問月皺著眉頭,直覺告訴她,剛剛那幾個男人應該就在不遠處,很快就會來了。

這個小姑娘和那幾個男人是一夥的,他們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她!

周問月很清楚,如果她在這個地方被莫名其妙帶走,接下來迎接她的就將是難以想象的深淵。

“不讓我走?也行,這裏人少,操作起來方便一點。”

周問月深深望了一眼拖住自己腿的小姑娘,輕輕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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