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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祝神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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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祝神女(七)

周問月保持安靜,看著面前兩人陷入沈默的對峙。

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從面前女子的表情,大概就能體現了。

赫曲蘭若神情灰敗,目中是怒火的餘燼,周問月一邊看著她,一邊猜想她會跑到衛隊總司來發火的理由。

但最後,赫曲蘭若垂下頭去,動了一下略顯幹燥的嘴唇。

她生氣的時候其實是極明艷的,眼神中的光芒很亮,但現在,那雙眼睛裏的神采慢慢暗了下去。

“我父王的確是瘋了,昴珈。”她的語氣不再帶著惱怒,而是淡淡的,仿佛瞬間失去了情緒,“但再怎麽瘋,他依舊是寒城王,是你不能忤逆也不能侮辱的存在。”

她這時候挺直了脊背,擡高了頭顱,拿出了公主的氣派。

就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和剛才那個眼神中燃燒著火焰的女子判若兩人,同時,傳入周問月耳朵裏的話語也如冰錐一般:“如果不是你們這群男人沒有用,又為何要我一個女人承擔整個寒城的安危呢。”

“公主……”昴珈輕輕喊道。

赫曲蘭若不再出聲,只是當著周問月和昴珈的面,動作優雅地將略有散亂的頭發綰起,隨後便轉身離開了大門。

遠處,奔騰的阿汗河邊牛羊成群,天地廣闊,她的影子被日光漸漸拉長,從周問月的角度看去,就仿佛她只要這樣一直走下去,就能一路直接走到那片碧綠的草原上。

然後,道路拐了一個彎,她消失在周問月的眼裏。

“我能問問發生什麽了嗎?”周問月說。

“原本我也只是聽聞,但現在看應該是真的了。”昴珈輕輕說,神色染上一絲憂愁,“王要把公主許配給迦南部。”

“迦南部?”

“嗯,公主不願意,因為迦南部王族的習俗是兄弟間共享妻子,而現在迦南王有十個兒子。”

十個兒子?

周問月倒抽一口涼氣。

也就是說,如果赫曲蘭若真的嫁過去,就相當於嫁給十個人?

這著實難以想象。

“沒有別的辦法?一定要嫁嗎?”周問月問昴珈。

“如果王一意孤行,那就算真的有其他辦法,也無濟於事。”昴珈說。

“那她剛剛,其實是來求救的吧?”周問月往總司的大門看了一眼。

昴珈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不點,說實話,我覺得你來寒城的決定是錯的。”他說,“你也看到了,這裏沒有可以保護你的人,你應該早點回到你那個強盛的國家去。”

昴珈的擔心不無道理,但如果周問月真的是地道的大越人,她可能永遠都不會來到這片土地上。

而且,她來了,就已經有孤軍奮戰的自覺。

周問月搖了搖頭:“我不用誰來保護的。”

“可是我們有保護別人的責任啊。”昴珈望向遼闊的蒼穹,“但是現在,連我也只能說一聲,願神保佑寒城。”

願神保佑寒城。

“也許他會保佑的吧。”周問月低低說道。

剛才的那一場大鬧仿佛這樣雲淡風輕地被揭過了,受傷的士兵被拖走養傷,換了一批新人值守,砸亂的物品也很快就歸位,周圍重新回歸整潔,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周問月手上捧著熱茶,坐在待客室裏。

“好了,眼下祭典馬上要開始籌備,我們速戰速決。”昴珈屏退門口的人,然後關緊了門窗。

“嗯。”周問月點了點頭,挺直腰背,凝視著昴珈,“但是我知道的東西可能有限。”

昴珈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盤腿坐到了周問月對面,“沒事,我只需要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好。”周問月點頭,“知無不言。”

過了一小會,周問月將自己在白塔裏的情況簡單地覆述給昴珈聽。

“你是說,你在禁塔裏見到了大巫祝?”隔著裊裊的煙霧,昴珈向周問月投來銳利的眼神。

在正事上,這個人似乎總是會變得非常敏銳。

“只是猜測,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那裏。”甚至不知道後來他又發生了什麽。

周問月喝了一口茶,“另外,他們還有一種用來引誘癲奴的香料,會吸引癲奴的註意力。”

“是嗎?”昴珈摩挲了一下手裏的茶碗,“癲奴能發揮最大作用的場景便是戰場,但他們做這種東西,是想對內還是對外,還真不好說。”

“這部分的事你能調查嗎?”周問月看過去。

“偶爾插個手也是可以的,怎麽?”

“我可以把祭司臺給我的香囊給你,裏面就有這種香料。”她垂下眼,將手裏的茶杯放回去。

昴珈哼笑一聲:“看來祭司臺對你也留了一手,有什麽條件麽?”

“如果你調查出這些香料裏都有什麽,麻煩抄一份名錄給我。”周問月答。

“就這樣?”

“就這樣。”

昴珈思索一陣,點頭答應了。

周問月見好就收,當即準備走人。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昴珈制止了她要離開的動作,“我記得,祭司臺給了你一筆……傭金?”

“是。”周問月點了點頭,絲毫不意外昴珈的消息靈通程度,“怎麽了?”

其實除了錢之外,還有王城的通行令,但當時祭司臺只給了她黃金和一點通用貨幣,並沒有馬上把那塊通行令交給她。

周問月想到那張和地圖一起出現在她背包裏的牙牌,她現在都不知道是誰把它們放進去的,而且,就算那塊牌子是通行令也很麻煩,她找不到正當理由進去王城,就算混進去最後估計還是會被查出來。

“能拿錢辦事就好說,你介不介意再拿一份傭金?”昴珈玩味地笑了笑,“附送去王城游玩的機會。”

“這個嘛——”周問月停頓了一下,“容我考慮一下。”

“當然,考慮好了隨時歡迎來找我。”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狐貍般的笑容。

周問月出門的時候,四周已經入夜,但四周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陷入靜謐中,反而更加熱鬧了。

整條街上都掛上了七彩花燈,明明滅滅的燈光中,人們手裏端著小巧的供燈,然後躬身將供燈裏的酥油慢慢傾倒在四周,激起一片濃郁的香氣。

看來已經開始籌備了。

百姓們手裏的供燈是供神的用具,因此大多都比較精致,周問月一邊走,一邊打量著他們的動作。

一垂首,二躬身,燈油傾倒,金光璀璨。

周問月記得這是他們祭拜天神的一種方式,用珍貴的燈油為媒介,向四方發願。

在流淌而去的燈油中,想必蘊含著他們想和神訴說的願望吧。

但是想到第二天就要無培訓上崗做一回傳說中的神女,她多多少少覺得有點緊張。

————

祭典確實十分盛大,但是也有點超越周問月的想象。

白瀧人效率非常驚人,僅僅一天過去,阿汗河兩邊就已經掛滿了各色彩旗,連天上都高高地飛了一大片風箏,它們在高空中搖頭擺尾的模樣就像在海洋裏漂游。

周問月淩晨的時候就被各種擺弄,最後,侍奉她的兩位老侍女終於小心翼翼地把她打扮好了。

就像打扮真正的菩薩那樣。

周問月很少被這樣真誠灼熱的目光註視過,那種感覺就好像狂熱的藝術家對待自己的作品,而她就是那件被精雕細琢的大作。

“很漂亮,是不是?”

她們不斷用笨拙的漢語和周問月說話,話語裏是非常直白的讚美,而按照禮儀,周問月不能說話,甚至只能保持垂目的樣子,而且唇邊要有淺淺的微笑。

那一抹微笑的弧度也被精細地調整過,周問月覺得,她看起來堪比寒城版蒙娜麗莎。

擺在眼前的是一面打磨光滑的全身鏡,鏡子裏,她身上的衣裝是深沈的玄黑色,衣服上所有的花紋都是一梭子一梭子仔仔細細織出來的,如果平鋪在地上,就會是完整的一幅神像畫,連她外袍上的毛皮都被養護地發亮。

而這一整身裝扮裏,最顯眼的就是她身上的裝飾品。

周問月早上無聊的時候數了數,她有一頂沈重的蓮花狀頭冠,左右手上都帶著金質的臂釧,手鐲從粗到細,從純金到嵌綠松石最起碼戴了六只,脖子上的八寶項圈和各色寶石吊墜都規規整整地懸垂著,腰間掛著香爐、供燈、還有用絲綢包起的一小包糧食和一小包泥土。

這一身就像華麗的枷鎖,把周問月定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不過,唯一可以慶幸的是,當神女是不用走路的。

侍女們出去了,再回來就是一隊熟悉的、穿著黑袍的男子,他們將她連人帶椅子扛起,慢慢往帳篷外挪動。

說實話那種感覺其實不太好受,周問月總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一個不能動彈的植物人,或者說一盤即將端上桌的菜,在帳篷撩開的時候,一張銀白的方布兜頭罩下來,把她整個人掩蓋住了。

那塊白色的布成了一塊屏障,將她和外面沸騰的人群隔了開來。

周問月頂著白色蓋頭回憶了一下,接下來的流程大概就是,她要和其餘兩位神女一起,被放進阿汗河上游的小船中,往下漂流一段距離,而這個時候,人們會跟在她們的船邊祈福,並把桃花的花枝投擲到她們船上。

在她們漂流的終點,又會有三位男子扮演閻羅天,將神女抱下船,將她們牽往聆聽眾人發願的地點。

周問月像端菜一樣被端上船的時候就深刻地覺得,她還是比較適合在外頭跟著那些老百姓們跑。

太重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脖子累得慌。

想到等會還要被人一路抱著走,她便在心底默默抹了把汗。

除了她以外,剩下的兩位神女其實是上了點年紀的婦人家了,都輕飄飄的,雖說有這麽重的首飾,但終歸是要輕一些,而且來抱她們的聽說也不是年輕人,也是有點年紀的叔叔伯伯。

她要是太重了導致人家抱不動或者中途摔跤閃了腰,估計整個祭司臺都得殺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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