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01.重逢

關燈
01.重逢

黎明時分,合緊窗簾的房間裏光線昏暗。

側躺在床上的方書漫懷裏抱著一只趴趴恐龍,睡得正香。

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倏而亮了屏幕,同一時間,來電鈴聲突兀地響徹整個臥室。

方書漫被來電鈴聲驚醒,她迷迷瞪瞪地撈起手機,瞇著眼瞅了下來電顯示,隨即接通。

“餵,師父。”方書漫開口說話間已經坐了起來。

她揉著眼睛聽魏路生在電話那端語速極快地說:“趕緊過來,有三個因為交通事故被送過來的往生者,今天有的忙了。”

“嗯,”方書漫嗓音裏還帶著剛剛睡醒的輕啞:“我這就過去師父。”

掛了電話後,方書漫立刻下床進了衛生間洗漱。

等她洗漱完換好衣服,方書漫從床上拿起手機叫了個網約車。

沒幾分鐘,方書漫就坐進了一輛白色的比亞迪裏。

這會兒時間還不到五點。

她將包擱在腿上,擡起雙手攏住頭發,很熟練地把披散的長發紮了個丸子頭,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綁好。

司機老大哥從方書漫上車後就時不時透過內後視鏡看她。

方書漫覺得他可能把自己當成往生者的家屬了。

畢竟誰沒事會在這個點急急忙忙去殯儀館啊。

方書漫租的房子離殯儀館不算遠,平常她只需要坐一班公交車,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

這次打網約車,又正好不是交通高峰期,十分鐘就到了。

方書漫到了殯儀館後先去員工更衣室換了工作服,等她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她的搭檔陳鑫月和師兄丁開昭也都到了。

三個往生者,魏路生和丁開昭各負責一個,方書漫和搭檔陳鑫月一起負責一個。

她們面對的這個往生者一條腿已經斷了,身上有多處或深或淺的擦挫傷,最嚴重的是面部,因為往生者的面部遭受了車輛碾壓,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面容。

方書漫和陳鑫月有條不紊地給往生者消毒、修覆身體。

在縫合好往生者身上的創口後,她們幫往生者凈身穿衣,然後再根據家屬提供的照片用3D打印技術對往生者進行化妝修容。

等方書漫和陳鑫月完成這位往生者的入殮工作,已經是將近八小時後了。

方書漫先用了醫用消毒洗手液,而後開始脫身上的一次性隔離衣,在脫隔離衣的同時將橡膠手套一並脫掉,然後繼續用消毒洗手液,再去摘一次衛生帽,最後再用一次消毒洗手液,這才摘掉一次性口罩。

隨即,方書漫到旁邊洗了手,又一次用了醫用消毒洗手液,然後和搭檔陳鑫月一起將往生者送去告別廳。

往生者的妻子在看到被遺體整容師化妝修容後的丈夫,登時情緒失控地哭了起來。

要離開告別廳前,方書漫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往生者遺體旁的小女孩身上。

小姑娘看起來大概十二三歲,她沈默地、平靜地註視著躺在棺材裏的往生者。

然後,方書漫看到小姑娘眼睛紅紅地微微啟唇。

她沒有聽到小女孩發出聲音,但從小姑娘的口型能辨認出來,是叫了一聲“爸爸”。

或許是在和她爸爸說悄悄話吧。

和陳鑫月一起從告別廳走出來,方書漫擡手壓在後頸上,緩緩地轉動著酸疼的脖子。

就在她拖著快要麻木的雙腿下臺階時,身後忽而傳來一道輕淺的聲音:“兩位姐姐。”

方書漫和陳鑫月不約而同地回了頭。

“謝謝你們,讓我爸爸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小女孩說完,對她倆深深鞠了一躬。

不等方書漫和陳鑫月反應,小姑娘就轉身跑回了告別廳。

在回辦公室的時候,陳鑫月微微嘆氣,說:“剛剛那小姑娘好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爸爸。”

方書漫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她也是在這個年紀沒了父親,她的父親也是因為一場交通事故去世的。

但小女孩和她不同的地方在於,小女孩還有母親,而她沒有。

當年父親的去世讓她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失去了依靠。

直到……後來遇見席慎澤。

有點走神的方書漫聽到陳鑫月祈禱:“希望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我的床一定很想念我。”陳鑫月說。

方書漫收回快要飄遠的思緒,失笑著提醒她:“這種話可不興說啊。”

陳鑫月趕緊“呸”了三聲。

兩個人到辦公室的時候,魏路生正坐在椅子裏,一邊用攥成拳頭的手捶打著酸麻的大腿一邊接聽電話。

等魏路生掛掉電話,打算去吃午飯的丁開昭問:“師父,你今天想吃什麽?我給你打包帶回來。”

幾個人都是從黎明一直站著工作到中午,他們這些年輕人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已經五十幾歲的魏路生。

魏路生在回答丁開昭之前先說了另一件事:“一會兒會有個法醫團隊過來做屍體解剖,大概十分鐘後就到,負責接待工作的小張今天不在,你們三個誰過去接一下,給法醫團隊帶帶路?”

方書漫立刻出聲:“我去吧師父。”

陳鑫月知道方書漫是在避免和師兄單獨相處,於是便說:“那我和師兄一起去買飯。”

“漫漫,你還是老樣子嗎?”陳鑫月主動問方書漫。

方書漫淺笑點頭,“嗯,還是老樣子。”

她回完陳鑫月就對他們說:“我先去門口等人了。”

雖然前兩天立了秋,但此時還正值酷暑,天氣的炎熱程度絲毫不減六七月份,更別說這會兒還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段。

方書漫此前在化妝間工作的時候就出了汗,盡管化妝間一直有開著空調。

現在頭頂烈日一路走到殯儀館門口,又要暴曬在太陽底下等人,她只覺得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短短的十分鐘,漫長的像過了十個世紀。

過了會兒,一輛黑色大眾SUV緩緩停在殯儀館門口的一個空停車位處。

四個車門陸陸續續被人在裏面推開,隨後從車上下來四個人。

方書漫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詢問他們是不是過來解剖的法醫團隊,眼睛就先一步捕捉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襯衫下擺規規整整地束進西褲中。

他戴著一副銀邊眼鏡,表情冷淡地走向車尾,從後備箱裏拎出解剖要用的工具箱。

方書漫感覺他在從車裏下來時目光掃過了她,他們有一瞬的對視。

但是因為他的視線並沒有一絲的停留,她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方書漫神色怔怔地啞了聲,講不出話。

直到他和他的同事們拿上工具走過來,方書漫才堪堪收回神,強裝鎮定地開口說:“你們好,我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過來帶你們去解剖室。”

站在他旁邊拿著相機的男生率先禮貌地笑著回方書漫:“麻煩了。”

而他並沒有回她的話,也沒有點頭以示回應。

方書漫轉過身,在前面為法醫團隊領路。

從殯儀館門口到解剖室門口,不長不短的路程,這次卻變得極其遙遠,但又似乎近在眼前。

方書漫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把他們引領到解剖室門前的。

她在走過來的這一路上都在神游,腦袋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很多畫面,但又確實什麽都沒想。

心裏倒是一直有個聲音在響。

席慎澤。

席慎澤。

是席慎澤。

席慎澤,沈城醫科大學司法鑒定中心最年輕的天才法醫,雖然今年才27歲,但是已經參與解剖過近一千具屍體,這其中光他主刀解剖的屍體就已經占了四百多具。

這是法醫圈子裏都知道的事實。

其實方書漫也有聽說。

畢竟法醫圈子說大不大,而入殮師和法醫一樣也是和死亡息息相關的一個職業,他在法醫界又那麽出眾,她想避開他的消息都難。

方書漫只是沒有料到,她只是代今天沒有來上班的同事過來接待一個法醫團隊,就正正好是席慎澤的團隊。

席慎澤今天帶團隊過來殯儀館做解剖,自然是接到了死者家屬的委托。

本來他的搭檔秦之覺也會和他一同過來,但是因為秦之覺前兩天去出差了,今天回程的車晚點半個小時,所以這會兒還在往這邊趕。

死者家屬就在解剖室門口等待法醫團隊,方書漫把席慎澤一隊人帶到,正欲轉身離開,席慎澤突然開口說了話。

他的聲音冷淡又漠然,對方書漫很疏離道:“我有個同事大概十五分鐘後到,到時候麻煩你帶他過來。”

方書漫楞了一下,而後點頭應下:“好。”

隨即席慎澤就被死者的家屬給圍住,不斷地解答家屬問的各種問題,包括他們一會兒能不能觀看解剖。

方書漫聽到席慎澤答應了死者的丈夫全程觀看解剖。

其實方書漫在殯儀館這幾年也觀摩過不少法醫解剖的現場。

不知道這次她有沒有機會再觀摩一次。

十分鐘後,方書漫在殯儀館門口見到了席慎澤口中的同事。

對方從一輛出租車裏下來,風塵仆仆,見了穿著殯儀館黑色工作制服的方書漫就直接報上了姓名、職業以及來由:“你好,我是秦之覺,沈醫大司法鑒定中心的法醫,過來做解剖。”

在方書漫帶對方往解剖室走的路上,腳下生風的秦之覺忽而說:“你看起來有點面熟。”

方書漫不解,但微微笑著答:“可能我長了張大眾臉。”

記憶力極好的秦之覺想了幾秒,真的把方書漫長得像誰給想起來了。

但他不能說,太太太冒昧了。

因為……方書漫和他曾經解剖過的一具女屍很像。

那次解剖本來該他的搭檔席慎澤主刀的,但最後換成了他主刀。

等方書漫把秦之覺領到解剖室門口時,其他人大概都已經進了解剖室,因為只有席慎澤還站在門口。

他似乎在等最後到的這個秦法醫。

秦之覺一見到席慎澤就松了口氣,說:“趕上了,沒遲到。”

席慎澤沒多說什麽,轉身要和秦之覺一起進解剖室。

就在這時,方書漫鼓起勇氣開口問:“請問……我可以在旁邊觀摩解剖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始終望著席慎澤。

秦之覺因為剛剛覺得她面熟那件事心裏對方書漫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他剛要很好說話地回答方書漫他進去問問家屬,如果家屬同意,她就可以進去觀摩。

然而,秦之覺才張開嘴,都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他旁邊的席慎澤就冷冰冰地回了人家小姑娘一句:“不行。”

語氣硬的好像眼前這個殯儀館的小姑娘得罪了他,還是罪不可赦的那種。

方書漫並沒有覺得失落。

既然這次不行,以後有機會再觀摩就好了。

“好,”她微微欠身,進退得當地回他們:“那就不打擾了。”

席慎澤沒理她,徑直推開了解剖室的門。

隨後,跟在席慎澤身後的秦之覺和擡腳要離開的方書漫都聽到了一聲冷哼。

秦之覺:“?”

方書漫抿了抿嘴,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應該很討厭她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