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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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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此言一出, 氣氛瞬間凝滯。

明桃攥緊了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們的神色。

孟錦瑤不解, 孟錦霄呆滯,李清洲……她不敢看,說出那句話已經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氣,也怕心底的煎熬再多一分。

其實她和李清洲的接觸不多,雖然同在屋檐下,但他們之間的對話屈指可數,甚至比不上數日才回來一次的孟錦霄。

明桃咬了下唇,自暴自棄地想,其實她是個累贅,說不定哪日就會招來災禍。

可是, 他救了她很多次,還給她買過兩次蜜餞, 他應當不會嫌她麻煩吧……

腦海裏的兩個念頭正天人交戰,忽然聽到有人大喊一聲:“不行!”

明桃嚇了一跳, 下意識以為是李清洲,頓了頓, 終於反應過來是孟錦霄喊的。

“明桃,待在這裏有什麽不好?”孟錦霄委屈地看著她。

李清洲同樣望向明桃,他也想知道原因。

自從租下房屋, 夢裏一直出現明桃,他們住在一起, 漸漸互生情愫、成親、生子, 短短幾個夢, 像過完了他最憧憬的一輩子。

醒來的那一瞬間他總是笑著的,可是夢是假的, 明桃不會跟他走。

所以這幾日他一直避免與明桃接觸,生怕自己會做出什麽不恰當的舉動嚇到她。

可是方才,她親口說她想跟他走。

李清洲的手心裏出了汗,他攥緊了拳,心裏雖暗湧四起,神色卻依然平靜,沒有洩露一絲一毫的異樣情緒。

她會說什麽呢?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一個可能性——難道她也喜歡他?

可是怎麽可能呢,她一直在躲著他。

只是越是不讓自己去想,思緒便越是馳騁,連帶著向來平順的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

“明桃,你快說啊!”

李清洲怔了下,險些以為是自己說的,看了眼神色焦躁的孟錦霄,原來是他在催促。

“我就是覺得……清洲哥可以保護我。”

明桃緊張地舔了下唇瓣,心底有些忐忑,這樣說出來,好像李清洲是她的護衛似的,而且是不要錢的那種。

正想再說點什麽,孟錦霄急道:“我也可以保護你啊!”

“我也有一身本事,你看我前幾日打獵,不也獵到了東西嗎,假以時日,定會和清洲哥一樣!”

明桃不想打擊他,但還是說道:“那日清洲哥以一敵十,毫發無損。”

孟錦霄猛的怔住,等他以一敵十的時候,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他無力地辯解:“以後應該不會有人來抓你了,明桃你信我,鹿首村很安全的。”

明桃悄悄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李清洲,有些擔心孟錦霄再說下去,他就不同意了,一句話脫口而出。

“我只信清洲哥!”

她顧不得看旁人的神色了,哀求地望向李清洲。

他是個好人,而且武功極高,有他在,定會護她周全。可是他會同意嗎?明桃死死咬著唇,沒敢催促。

孟錦瑤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弟弟,輕輕嘆了口氣,看來是留不住明桃了。

但是她還想再幫他一次,於是嘗試著開口:“明桃,清洲哥住的不算遠,若是有事,他定會過來的,而且那幫人找的不是你,你別擔心。”

明桃搖搖頭,兩行清淚劃落下來,有苦說不出。

他們相信她不是妓子,潛意識裏便覺得抓的不是她,自然沒什麽危險,可是那幫人抓逃妓是假,抓逃妾是真啊。

她太害怕被抓走做妾了,只有跟在李清洲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她只能牢牢抓住這一棵救命稻草。

屋裏又靜了下來,只聞細弱抽噎聲。

李清洲沈聲道:“你們倆先出去吧,我和明桃單獨說幾句話。”

孟錦霄拉住他的衣襟,低聲懇求:“清洲哥,我保證我和我姐會照顧好明桃的,你勸勸她,別讓她走。”

李清洲點了下頭,心底卻苦笑一聲,理智告訴他,明桃必須留在孟家,可是自己的心呢?

姐弟倆很快便走遠了,透過窗子,能看到他們模糊的身影。

明桃慢慢止住了哭。

良久,李清洲開口:“我未娶你未嫁,村裏定會有人說閑話,你可想好了?”

“閑話已經夠多了,我不怕,”明桃擦幹眼淚,仰頭看他,“清洲哥,我只想和你一起住。”

面前的少女鼻尖泛紅,杏眸裏有他的倒影,藏著顯而易見的信任。

如此坦蕩清白的目光,卻讓李清洲移開了視線。

可是他並不清白。

見他不理會,明桃頓時驚慌起來,拼命為自己爭取。

“我很有用的,你經常出門打獵,我可以在家給你洗衣做飯,你一回來就有熱乎的吃食,還有幹凈的衣裳,若是你受傷了,我可以幫你包紮,還有、還有……”

她漸漸哽咽起來,說不出完整的話。

她似乎什麽都不會了,連洗衣做飯也只是勉強而已,做丫鬟都不夠格,李清洲憑什麽庇護她呢?

“別哭了。”李清洲擰眉看她。

明明只是再平靜不過的話,明桃卻嚇得顫了下,咬著唇沒再發出聲音,眼淚卻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

她一直害怕他,可是又不敢遠離他,還要尋求他的庇佑。

“明桃,”他捏捏眉心,“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要沖動。”

這句話也是在勸他自己,方才明桃說話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那個遙不可及的夢,差點松口答應。

“我已經想好了,”明桃大著膽子拽住他的衣袖,“清洲哥,我跟你走。”

李清洲拿開覆在額頭上的手,垂眼望向她,視線相撞的瞬間,她瞳孔微縮,似乎想移開視線,卻又更認真地盯住他。

被水洗過的杏眼裏是掩蓋不住的倔強與懇求。

但縱然被堅定地選擇過數次,李清洲依然怕她是一時沖動,思忖片刻,提議道:“你再考慮一晚,若是明日還這樣想,你跟我走。”

聽完他的話,明桃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一簇沾滿露水的桃花。

“多謝清洲哥,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生怕他反悔似的,她幾乎是小跑著離開,背影滿是雀躍。

李清洲怔了怔,和他住在一起,這麽高興?

可是不得不承認,他心裏也是愉悅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

“清洲哥,明桃怎麽跑回屋裏去了?你勸她了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李清洲忙斂起笑容,看向面色焦急的孟錦霄。

“勸了,她沒聽我的。”

孟錦霄更急了,正想說話,忽然回過味來,“你是不是也想和明桃一起住?”

他們同為男子,他可以喜歡明桃,旁人免不得也會喜歡,但是他一直忽略了李清洲,潛意識裏覺得明桃怕他,肯定不可能,可是萬一呢?

李清洲瞥他一眼,“你想說什麽?”

若是往常,孟錦霄早就蔫了,但是此刻他絲毫不懼,一字一頓道:“我想說,你是不是早就和明桃說好了要搬走,方才是在做戲。”

“不是,”李清洲同樣直視著他,“我可以指天發誓。”

孟錦霄信他,但是轉眼又拋出一個問題:“你喜歡明桃嗎?”

良久,李清洲道:“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聽到他這樣說,孟錦霄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喃喃道:“你果然喜歡她……”

他就知道,不止他一個人知道明桃有多可愛。

“但我沒想告訴她,”李清洲淡聲道,“你也知道我年紀不小了,或許早已娶妻生子,找回記憶之前,我不會逾矩,只當她是妹妹。”

這話讓孟錦霄生出幾分希望,“所以我還有機會?”

李清洲不置一詞,孟錦霄的機會一直比他大得多。

“那就這樣說定了,”孟錦霄抓抓頭發,妥協了,“我常在書院,不能保護她,但是你可以。”

他盯著李清洲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若是她再受傷,我不會輕饒你。”

李清洲亦承諾道:“我自然會盡我所能。”

兩個男人相互碰拳,達成一致。

他們走出屋門,孟錦瑤剛好從明桃屋裏出來,見弟弟絲毫沒有不高興的神色,納悶道:“你被鬼附身了啊?”

方才不是還在要死要活非讓明桃留在這嗎,一轉眼又變了。

孟錦霄勉強笑道:“明桃在哪都一樣,我相信清洲哥會照顧好她,像照顧親妹妹一樣,對吧?”

說到後半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清洲。

李清洲坦然頷首,“我和明桃本來就是表兄妹。”

當初只是隨口說的謊話,如今他想,不如坐實這個身份,也好過備受煎熬。

屋裏的明桃滿懷感激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何其有幸,她遇到的是三個對她極好的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略走了一下神,他們的話題忽然變了。

孟錦霄道:“拿什麽舊衣裳,明日清晨咱們去鎮上買。”

“說的也是,”孟錦瑤拍了下手,“原本我還答應明桃,等她傷好了,就給她做件衣裳,如今正是時候。”

孟錦霄又說:“再買些鍋碗瓢盆,不然清洲哥和明桃家裏什麽都沒有,連吃一日三餐都不方便。”

姐弟倆你一言我一語,眼看著就要敲定明日去鎮上的時間,明桃推開門,忙道:“不用麻煩了,慢慢添置就行。”

這得是多大一筆支出,明桃不敢想。

“別客氣,就當是送你們的喬遷賀禮了。”孟錦瑤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李清洲,她不想做趕他走的惡人,所以一直拖延,沒想到他竟主動提了出來。

這比她自己說出來還要難受。

明桃搖搖頭,還有點擔憂,“這樣做是不是太招搖了?”

孟錦瑤想得更深遠,“你們搬家的排面越大越好,這樣說閑言碎語的人反而會少。”

明桃眨了下眼睛,不太明白。

她解釋道:“正大光明總好過偷偷摸摸,你們一清二白,怕什麽?”

說的也是,明桃不再勸了。

一番談話下來,月上中天。

孟錦瑤打了個哈欠,逼出幾滴淚,“既然說完了,都去睡吧。”

四人各自回屋。

明桃關上門,看著一眼平鋪在床上的小包袱,她沒什麽東西,來的時候只有一身衣裳而已,被狼抓破過,在泥水裏滾過,又被她剪過,早已不成樣子。

但是和孟錦瑤送她的粗布衣衫比起來,依然精致金貴。

明桃卻絲毫沒有留戀,這不是她該有的生活,衣裳自然也要舍棄,明日便一把火燒了。

簡單收拾好東西,心裏也塵埃落定了,她從容入睡。

翌日清晨,明桃是被凍醒的。既然醒了,她便沒有賴床,起了個大早。

本以為自己是第一個,沒想到剛推開門,李清洲也從屋裏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李清洲視線下移,看向她手裏的粉色衣裳,認出是她來時穿的那件,神色疑惑。

明桃心裏咯噔一下,沒敢說她想拿去燒了,畢竟在旁人眼裏,這是她找回身世最有力的證據。

她解釋道:“屋裏太暗了,我想看看這件衣裳還能不能穿。”

李清洲不疑有他,“北屋是暗了些,等你搬出去,住南屋。”

頓了下,他又問:“你想好了嗎?”

明桃趕緊點頭,“我跟你走。”

李清洲沒再說什麽,挑上木桶去打水。

明桃松了口氣,先將衣裳扔進竈膛,用柴火擋住,確定什麽都看不見了,她轉過身,門外立著一個黑影。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是李清洲去而覆返,再看身形,雖挺拔卻不健壯,是孟錦霄。

“你、你怎麽起這麽早?”明桃擋住竈膛,磕磕絆絆地問。

“我一夜沒睡,”孟錦霄聲音沙啞,頗有些失魂落魄,“明桃,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向來自負,自詡風流倜儻,可唯獨面對李清洲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矮三分,論相貌論身材論武力,他樣樣比不過。

明桃現在怕李清洲,可是以後呢?相處久了呢?

他根本沒有把握,所以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讓明桃留下。

“真的想好了,”明桃認真開口,“錦霄,你不必勸我。”

孟錦霄苦惱地抓了抓頭發,“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明桃好奇地問:“什麽事?”

“我回家的時候,你能不能回來坐坐?”他祈求地望著她。

“當然,”明桃點點頭,“我會常來找錦瑤姐姐的。”

“我的意思是,來見我。”孟錦霄朝她靠近一步,目光灼灼。

明桃咬了下唇,他真的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嗎?但是既然沒有明說,她也不好直接拒絕。

躊躇一番,她只能點頭答應,“放心吧,我會常來看你的。”

孟錦霄聞言頓時信心滿滿,他和明桃年紀相仿,有他在,她怎麽可能喜歡什麽老男人呢,想到這裏,他樂顛顛地走了。

“我回去補覺了,去鎮上的時候叫我一聲!”

過了兩刻鐘,孟錦瑤起了,見明桃一早便在竈房侯著了,訝然地問:“怎麽起這麽早?”

明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什麽都不會,得學一學。”

搬家有些倉促了,雖然不需要她做什麽,但是她答應過李清洲包攬洗衣做飯的活計,洗衣簡單,可做飯對她來說委實有點難,她連生火都不會。

她默默地想,搬家後吃的第一頓飯也算是大事了,好吃與否另當別論,總得是熟的吧。

孟錦瑤便手把手地教她,從怎麽生火到添幾碗水,事無巨細。

明桃學得認真,待竈膛裏出現火光,她看了很久很久。

自從學女紅之後,她便開始繡嫁衣了,從九歲到十五歲,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繡好了自己的嫁衣,也曾滿懷憧憬地想過她會嫁與何人,萬萬沒想到,最終她會穿上一襲粉衣做妾。

火舌肆虐,將粉衣吞噬殆盡。

匆匆吃過早飯,四人便準備去鎮上了。

趁著李清洲和孟錦霄去借騾車,孟錦瑤將明桃拉進屋裏,拿了根細繩量體。

明桃本想說不用這麽麻煩,她很熟悉自己的尺寸,但是倏然間想到自己失憶的事情,只好不說話了。

她懊惱地想,最近日子過得太舒服,她總是忘記自己失憶的事情,真怕哪日就露餡了。

孟錦瑤幫她量好了尺寸,明桃也幫她量了量。

其實孟錦瑤也是不必量的,明桃看一眼就能知曉,但她擔心自己會說錯,所以一邊心裏想著數一邊丈量,量出來果然是一致的。

“唉,”孟錦瑤盯著胸口的位置嘆了口氣,“怎麽又胖了?”

不說話還好,她一開口,明桃頓時紅了臉。孟錦瑤前凸後翹,平日裏穿著寬松的衣裳不太明顯,但是脫得只剩裏衣的時候便能看出來了。

她一眼都不敢再看,將繩子放在桌上。

“我說我自己,你害羞什麽,”孟錦瑤笑得前仰後合,“瞧你臉紅的。”

明桃磕磕巴巴道:“我、我沒有,是……熱的。”

孟錦瑤揶揄道:“行行行,現在是夏天不是冬天,我也有點熱了。”

說著她作勢要脫裏衣,明桃驚叫一聲,嚇得捂眼睛,卻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兩指張開,偷偷露了一條縫隙。

孟錦瑤幽幽道:“明桃不乖,怎麽偷看呢。”

明桃趕緊死死捂住眼睛,嘴還硬著,“我沒看!”

孟錦瑤偷笑道:“你年紀小,說不定以後比我還大呢,不知要便宜了誰。”

“錦瑤姐姐!”明桃臊紅了臉。

雖然差點做了妾,但是她對成親依然有憧憬,聞言只有羞沒有懼,整張臉都成了粉色,果真像桃花般明麗。

孟錦瑤一邊感嘆她的美貌一邊語重心長道:“日後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你年紀小,識人不清,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明桃點點頭,“我信姐姐。”

被這樣純粹的目光盯著,孟錦瑤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如果你是我親妹妹就好了。”

轉念一想,那自家弟弟就沒機會了。不過沒機會就沒機會罷,誰讓明桃這麽討人喜歡呢。

各自穿上衣裳,兩個男人也回來了。

明桃悄聲問:“他們倆要買新衣嗎?”

“下次吧,今日主要是給你置辦東西,”孟錦瑤挽上她的手,“走吧。”

走出兩步,明桃抽回手,急匆匆道:“我忽然想起我還沒點痣。”

說著她轉身回屋,順手關上了門,將孟錦霄那句“已經點了啊”堵在門外。

說著他就要進門,李清洲攔住他,“興許是怕忘了。”

自從點痣之後,她一日都沒忘過,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點痣,那顆痣也像是真的長在她臉上似的,可愛靈動之餘多了一分淺顯的成熟,等她再長大一兩歲,定會顯得更加嫵媚。

若是從前,孟錦霄肯定聽他的,但是兩人開誠布公之後,他卻憋了一股氣,事事想和李清洲作對,一聲不吭地硬闖。

沒想到箍在他手臂上的大掌如鐵一般,楞是沒讓他挪動一步。

李清洲看了眼不遠處的孟錦瑤,壓低聲音道:“那是她的屋子,未經允許,不得擅入。”

孟錦霄咬牙道:“你能保證你以後不進她的屋子?”

他毫不猶豫道:“我保證。”

兩人同時松手,李清洲站定,孟錦霄往前一趴,差點栽倒,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柱子,沒有破相。

不明真相的孟錦瑤瞪弟弟一眼,“站著也不老實,差點摔了吧!”

孟錦霄有苦說不出,深深嘆了口氣。

不多時,明桃攥著銀票走出門,四人坐上騾車。

相處機會不多了,孟錦霄絞盡腦汁挨著明桃坐,屁股剛挨到木板,被姐姐一巴掌拍到外面,“滾一邊去,一會兒你還得推車呢。”

孟錦霄不情不願地坐到最外面。

明桃沒有理會姐弟倆鬥嘴,垂下眼睛發呆,第一次出門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她忍不住多想,那些人……這次會怎麽對待她呢?

騾車轆轆作響,行駛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

現在是吃早飯的時候,有人早早吃完,閑不住出來溜達,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一邊冷得跺腳一邊聊天說笑,瞧見李清洲,都看了過來。

“清洲啊,又去鎮上?”

聽到這樣熱情的聲音,明桃卻忍不住蜷縮起來,咬唇不語,上次就是這樣,人前有多熱情,人後就有多嘲諷。

靜靜地聽完寒暄,騾車慢慢悠悠地往前駛去。

“車上還是那個小姑娘吧?”

“哎呦,我看見臉了,像天仙似的。”

“真的啊,長啥樣長啥樣?”

後面的話便聽不清了,但是絕對不是討論她的身份,明桃悄悄松了口氣。

出了村子,孟錦瑤說:“村裏就是這樣,遇到什麽稀罕事都要說幾句,過段時日也就忘了,你別往心裏去,隨他們說什麽。”

明桃點點頭,回望一眼鹿首村,忽然覺得也沒那麽可怕了。

順利來到鎮上,叫賣聲與嬉笑聲響成一團,明桃好奇地左右張望。從前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府門外的那條街都沒去過幾次,更遑論鎮上了。

只是不知道這是什麽鎮,明桃好奇地詢問名字。

孟錦霄忙答道:“蒼平鎮,離咱們鹿首村最近了。”

明桃臉上血色褪盡,蒼平鎮,竟是蒼平鎮……

她始終記得,那位要納她為妾的鄭老爺如今就住在蒼平鎮。原本他也是住在宣州城的,不知為何會在這裏住這麽久。

不過同時她心底也在慶幸,幸好當時逃得及時,若是再遲一些便走不掉了。

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街上都是平頭百姓,沒有衣飾華麗之人,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她低下頭,盡力掩飾自己的身形。

孟錦瑤看出她不舒服,也低下頭,關切地問:“傷口疼了?”

“有一點,”明桃勉強露出一個笑,“什麽時候到成衣鋪子?”

說話間,一頂轎子慢悠悠地晃了過去,一個神色精明的男人輕蔑地掃視一眼街上的人,合上轎簾。

“都是些庸脂俗粉。”

不過他倒是想起件事,這幾日事忙,差點忘了,“可查到那個姑娘的身份了?”

一旁的管家躬身殷勤道:“回老爺的話,查到了,鹿首村姓孟的人家,有個十六歲的弟弟,在書院讀書,最是調皮。”

“調皮好啊,敗光家產也是遲早的事,讓她那個姐姐以身抵債,心甘情願為弟弟還債。”

鄭老爺悠閑地吹了吹茶盞上的浮沫,“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勉強。”

管家賠笑道:“是是是,夫人與姨娘們都是心甘情願跟著老爺的,所以後院處處和睦。”

鄭老爺滿意頷首道:“誘他去千金莊,旁的不必我多說了吧?”

千金莊是鄭家的賭坊,遍布宣州。

管家笑道:“這是自然,還按上次的來……”

話音未落,頭上忽的砸了只茶盞,滾燙熱茶澆在腦門上,他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廢物!還敢提上次!”

鄭老爺急火攻心,重重地咳了幾聲,目眥欲裂,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姐竟半路跑了,直到現在也沒找到!

管家慌忙跪下,“老爺,小的這次一定能辦到,半月……不,十日、十日必然能成。”

頭頂陰毒的話傳來:“若是成不了,你知道後果。”

那邊廂,明桃和孟錦瑤選好了衣裳,將尺寸報給店家修改,只等五日後來取了。

兩人走出鋪子,明桃故技重施,借口尺寸說錯了,又返回鋪子裏。

孟錦瑤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明桃慌忙拒絕,“清洲哥和錦霄肯定等急了,你先去,我馬上就過來。”

孟錦瑤往外看了看,果然瞧見他們倆在外邊,“行,有事叫我。”

等她走得沒影了,明桃指著兩件男子冬衣道:“多少銀子?”

掌櫃的瞟了一眼,笑盈盈道:“各八百文,姑娘若是誠心想要,給你按一兩五百文。”

明桃咬了下唇,可是她只有一兩銀子……只能先買一件了,買給誰呢?

她選了其中那件,店家手執毛筆,詢問尺寸。

明桃咬咬牙,報上尺寸。

不能再拖了,她準備走,餘光卻瞥見一件素凈裏衣,她小心地摸了摸,布料柔軟。

她猶豫著問:“這件多少錢?”一件裏衣而已,應當不值什麽錢吧?

這件事太過羞恥,她連孟錦瑤也沒告訴,那便是粗布衣裳磨得她有些疼,總覺得難以忍受。

掌櫃的笑笑,道:“一兩銀子,是緞子做的呢。”

明桃咂舌,竟比一件冬衣還貴。

掌櫃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氣度不凡,卻又穿著粗布衣裳,一時拿不準她的身份,但是想來她身嬌肉貴的,這身衣裳定會磨人,於是提了個建議。

“姑娘不如買些緞子,自己縫制肚兜。”

明桃眼睛一亮,這倒是個辦法。

她依依不舍地將銀票拿出來,這是哥哥給她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要花完了。

“明桃,還沒好嗎?”

孟錦瑤的聲音遙遙傳來,明桃忙應了一聲,抓緊時間說道:“五日後會有人來取的,煩請掌櫃的將緞子和冬衣放在最底下,不要讓他發現了。”

掌櫃的滿口答應。

走出鋪子,孟錦瑤問:“怎麽這麽久?”

“和掌櫃的說了會兒話。”

悄悄做了件大事,明桃的眼裏閃爍著興奮的神采,待看到李清洲和孟錦霄,又變成愧疚。

可惜她只有一兩銀子,只能買一件。不過她以後一定會努力賺錢的,到那時再送,應該也不算太遲吧?

小半個時辰後,在明桃的催促下,四人買好了一應器具,打道回府。

終於離開熱鬧的蒼平鎮,騾車駛入安靜偏僻的小路,明桃輕舒一口氣,卸下防備,四處賞景。

孟錦瑤還在念叨:“這些東西怎麽夠呢,明桃,家裏真的有銀子,不必這麽節儉。”

明桃笑笑不說話,她急著離開只是擔心遇到鄭家人罷了,不過也間接地省了不少銀子,一舉兩得。

她仰臉望向太陽,慢悠悠地開口:“慢慢添置嘛,日子還長。”

驅趕騾車的李清洲聽著她說話,心神微動。

是啊,他和明桃的日子,還很長。

回到鹿首村時已臨近晌午,人人都閑著,見到他們一行人,紛紛打招呼。

“清洲,回來啦!”

不等他回答,有人眼尖地瞥見騾車上滿滿當當的東西,驚道:“謔,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下午就要搬走了,瞞著鄰裏也不好,所以孟錦瑤笑瞇瞇地回答道:“這不是清洲哥和明桃要搬出去住了嘛,所以我們去鎮上添置些東西。”

眾人面面相覷,問:“怎麽忽然就要搬走了?搬到哪去?”

孟錦瑤省略了第一個問題,徑直解釋:“就是以前的王家,清洲哥租了屋子。”

“那……什麽時候搬啊?”

“就今日。”

怕他們又問來問去走不開,孟錦瑤給李清洲使了個眼色,揚聲道:“不說了,我們得趕緊回去搬東西了!”

走了一段路,騾車平穩地停了下來。

明桃輕舒一口氣,雖然清晨時他們釋放過善意,但她依然不太敢露面,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慢慢下了騾車,明桃擡起眼睛,入眼卻不是她熟悉的孟家——雖然沒有進出過幾次,但是她記得孟家的木門上貼著春聯,這扇門前卻空落落的,顯然不是孟家。

“這是哪裏?”她有些懵。

孟錦瑤噗嗤一笑,“你傻了不成,這是你以後的家!”

明桃終於轉過彎來,這是要將買回來的東西直接放在這裏,省得麻煩。

她頗為不好意思,想拿東西,孟錦瑤趕她走,“還受著傷呢,別做這些。”

孟錦霄一來這裏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勉強說道:“你進去看看,如果不喜歡,還去我家住。”

李清洲瞥他一眼,從騾車上提了兩摞東西,吩咐明桃道:“開門吧。”

明桃深吸一口氣,極為鄭重的推開木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棵矗立在院門正中央的樹,時值冬日,葉子早已落了下來,她瞧不出是什麽樹,只覺得枝椏伸展頗為遒勁有力。

她輕聲問:“這是什麽樹?”

話音剛落,便聽李清洲回答道:“桃樹。”

明桃頓時心生歡喜,竟是桃樹。

不知是不是因為名字裏有個“桃”字,她格外喜歡桃子,院子裏也種了幾棵桃樹,春日賞花,夏日吃桃,哥哥還會親手給她做桃子汁。

記得某日吃桃時,爹爹恰巧來找她,望著她的笑容恍惚了一陣,滿是懷念道:“桃桃,從前你娘親懷你的時候,不愛吃辣也不愛吃酸,只愛吃桃,猜不出你是男是女。你娘親說,若是生了個男孩,便叫明韜,若是女孩,便叫明桃,這就是你名字的由來。”

明桃垂下眼睛,黯然不已。

其實她應該給自己改個名字的,連“明桃”二字也不屬於她。

李清洲一直在觀察她的反應,見她一時歡喜又一時難過,拿不準主意,難道她不喜歡桃樹?

孟錦霄也瞧見了,一改萎靡不振的模樣,笑瞇瞇道:“是不是不喜歡這裏,不如住我家吧?”

明桃回過神,輕輕搖頭,“我很喜歡,只是腦子裏忽然湧出些記憶,一時有些傷感。”

三人都看向她,“什麽記憶?”

明桃頓了頓,這才發現自己又說了些不該說的,正要否認,又發覺這是一個好機會。

思慮片刻,她慢慢開口:“只是一些片段罷了,我看到很多桃樹,開花、結果,一年又一年。”

說到這裏,她笑盈盈道:“說不定我住在這裏,真的能找到從前的記憶呢。”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和孟錦霄想聽的回答完全不同,他哀嘆一聲,繼續搬東西去了。

新添置的東西一會兒便搬完了,但是擺正歸位需要耗費些時間,三人繼續忙活,明桃便在幾個屋子裏轉了轉。

與孟家三面都有臥房的格局不同,此處只有南邊有,兩間相連,一間大一些一間小一些,竈房在東邊。

大一些的是主屋,當然是李清洲住,明桃便沒有進去,朝著主屋旁的屋子走去。

農家的房屋大多沒什麽差別,但是這裏比她住的北屋幹凈一些,沒有堆放器具,陽光也好,明桃很滿意。

不過這裏空了一些,除了一張床之外,什麽都沒了。

她毫不氣餒地想,慢慢來,以後都會有的。

歸置完東西,四人一同回了孟家,一鼓作氣將東西搬了過來,又趕緊去還騾車,好一通折騰。

等空置了許久的房子終於有了個家的樣子,除了明桃,其餘三人都累得氣喘籲籲。

孟錦瑤道:“我們倆先走了,你們歇著吧。”

孟錦霄瞪大眼睛,“這就走了?”

“不然你還想幹什麽?”孟錦瑤瞪弟弟一眼,“在這住下啊。”

孟錦霄哼道:“行啊,今晚我跟清洲哥一起住。”

姐弟倆你一句我一句,明桃攥著手裏的東西,半晌沒插上話。

李清洲看出她有話要說,示意他們安靜,三人的視線一齊望向她。

明桃將荷包拿出來,姐弟倆一人一個。

“第一次去醫館那日,我答應要送你們的,繡的粗陋,還望錦瑤姐姐和錦霄不要嫌棄。”

孟錦瑤頓生驚喜,忙不疊地接過來細細打量,“哪裏粗陋,比我繡的好看多了。”

孟錦霄亦笑得咧開了嘴,“我喜歡,我現在就戴上!”

他手忙腳亂地系在腰間,一臉顯擺地看了又看,忽的想起姐姐的話,好奇地問:“姐,你什麽時候繡過?”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孟錦瑤不承認,“你聽錯了,我沒說過,是吧明桃?”

明桃笑盈盈道:“對,錦瑤姐姐沒說過。”

三人其樂融融,李清洲負手佇立一旁,反倒像個外人。他並不喜歡這些女兒家的物件,可這是明桃親手繡的,唯獨他沒有。

他臉上假裝不在意,可是心裏沒辦法不在意。

明桃偷偷覷著他的神色,見他依然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有些猶豫要不要跟他說,畢竟他似乎一點都不關心自己是否有香囊,但顧此失彼不太好。

她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小聲說:“清洲哥也有的,只是我還沒繡好,最遲明日便給你。”

李清洲“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不著急。”

孟錦霄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心裏罵了聲娘,一看就是裝的!

他想拆穿他,轉念一想對自己沒好處,而且明桃最後送李清洲荷包,足以證明他在明桃心裏排第三位,遠遠比不上自己。

心情一好,他也懶得計較了,一邊愛不釋手地摸荷包一邊哼著曲兒,盡在李清洲眼皮子底下顯擺。

孟錦瑤拍他一下,“走了!”

孟錦霄又蔫了,確實沒有留下的理由了,他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第一眼,明桃笑意盈盈地揮手。

第二眼,李清洲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註視著她,片刻後移開視線。

像極了新婚夫妻。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明桃會離他越來越遠。

他停下腳步,不安地問:“明桃,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

明桃楞了楞,這才想起清晨的事情,莞爾一笑道:“我記得。”

李清洲垂下眼睛,縱然好奇,但是他一個字也沒多問。

姐弟倆很快便走遠,他關上門,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望著面前的高大身影,明桃有些局促,雖然以前也是低頭不見擡頭見,但是從此刻開始便不一樣了。

從此刻開始,只有他們兩人同住屋檐下,不會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孟錦瑤,也不會再有調皮搗蛋的孟錦霄。

思忖片刻,明桃盈盈一拜,輕聲道:“多謝清洲哥收留。”

李清洲凝視著她,像是要從她感激的雙眸中望進她心底。

他沈聲說:“不是我收留你。”

而是你選擇留在我這裏。

她不知道的是,去與留的決定權始終在她手上。

早在她說出“不同意”的時候,他的心裏便開始幻想他們以後的生活,從未想過拒絕。

怎麽會舍得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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